姚守義在相府當差三十餘年, 遇到的大小狀況甚多, 從未有過臨陣逃脫的懦弱心態,可眼下的這種氛圍,還真讓他莫名起了逃跑之意。


    分別坐在紅木桌兩側的嚴子湛和蘇錦夜從頭到尾都未說過一句話, 前者神色淡然慢條斯理的執勺喝湯,後者則挺著腰板坐得筆直, 眼神……很陰騖。


    這是什麽情況?


    姚守義感受到錦夜身上壓抑著的憤怒,不由得有些心驚膽戰, 少夫人的牙齒都快咬碎了, 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勉強,偏偏還扯著嘴角那麽刻意。而少爺、少爺他還真能視而不見,偶爾抬頭的時候那視線也是直接越過少夫人, 完全就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裏。


    這兩人真是新婚夫妻麽?


    下一刻, 姚大管家又在心裏默默鄙夷了自己一番,這不是廢話麽, 不然他們頭頸上的點點紅痕是怎麽回事, 還有鎖骨上的抓傷,還有嘴唇處的小傷口……


    越想就越尷尬,姚守義憶起今日早晨這兩人回來時的模樣,均是從頭到尾濕漉漉的一身狼狽,少夫人沉沉昏睡, 少爺則抱著她滿臉鐵青,白衣上還沾了不少血跡。


    他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但那血……若說是處子的象征,未免有些過多了吧。


    哎哎,自己怎麽越想越離譜了。


    姚守義老臉一紅,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一步,原先端盤子的丫鬟上了菜之後都快躲到柱子後邊了,自己是大管家無法抽身,便隻得硬著頭皮陪侍在旁。


    “老姚。”


    “啊,老奴在。”


    嚴子湛側過頭,語氣淡淡:“吩咐廚房做蓮花羹了麽?”


    姚守義點頭:“時候掐的剛好,差不多該做好了,我讓人去給您端來。”語罷,他招來畏畏縮縮的小婢女,附耳過去叮囑了幾句。


    錦夜攏著眉,一言不發,她已經瞪了嚴某人許久,久到連眼眶都開始泛酸,可他卻依舊淡然自在,活像她不存在似的。被徹底忽略的滋味著實不好受,於是幹脆的伸手敲敲桌麵:“我餓了。”


    姚守義怔了片刻,很快低下頭:“少夫人,是不是菜色不合您胃口?”


    錦夜無語,這一頓飯下來,她終於發現嚴子湛這廝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不但少沾葷腥還那麽酷愛甜食,這桌上的菜清淡到讓人懷疑是否出自相府大廚之手,大魚大肉遍尋不著,一大片綠油油的蔬菜。


    出家人都吃得比他好吧,她暗自腹誹,若不是他出手狠毒殺人不眨眼,還真是過著和尚一樣的生活。


    “以後的菜單我來擬可好?”錦夜側過頭,微笑道:“夫君吃得如此簡單,恐怕會對身體不好。”


    姚守義欲言又止:“少夫人,其實……”


    “老姚。”嚴子湛出聲打斷,而後輕瞥了對桌的女子一眼:“你倒說說,想吃些什麽?”


    錦夜哽住,半晌才憋出二字:“吃肉。”語罷,又覺此答案著實粗陋,肉太廣義,不免有些小家子氣,於是又補充道:“葷素搭配比較好。”


    嚴子湛撇撇唇,繼而放下碗筷,起身道:“把蓮花羹送去書房,還有……”他頓了頓,惡意道:“這兒吃素,全年無休,你若是受不了便自行解決吧。”


    錦夜咬著唇,抬頭對上那雙極漂亮的眸子,那嘲弄的眼神瞬間就激起了她的惱怒。適逢丫鬟端著小金盅進來,她不知出於什麽心態,伸長手一把掀起瓷蓋,而後咕嚕咕嚕的仰頭灌下。


    “太膩了。”她咂咂嘴,依然很甜,不過喝得太快,也嚐不出具體滋味。


    姚守義目瞪口呆:“少夫人,您……”完了完了,這蓮花是前些年番邦進貢皇族而後又被賞賜給嚴家的,隻有一株,且極為珍貴,每日傍晚開花,後來某位大臣知曉少爺嗜甜,特地找了禦廚嚐試著將其做成甜羹來奉承少爺。


    自此,這道甜品就日日出現在嚴家的餐桌上,雖然嚴子湛從未表示它有多好吃,但據周遭人一致反映說,一天十二個時辰裏唯有喝甜羹的時候,少爺的心情才是最好的。於是,這就不難發現,所謂的蓮花羹真是在其心中占了不小的比重。


    當然,錦夜是不會知道這點的,她本就不喜甜食,眼下喝了那一盅,也不過是一時賭氣罷了,這種行為即便幼稚,但也是唯一一種能讓她暫時安慰的方式。


    奪人之好,其樂無窮。


    “夫君不會介意吧?”她眨眨眼,語調無辜:“我實在是餓得慌。”


    嚴子湛目色微涼:“還餓麽?”


    錦夜輕笑:“興許明天這個時辰還會餓。”


    “小小一碗甜羹怎麽能填飽你。”嚴子湛咬牙冷哼:“老姚,讓人做幾道少夫人愛吃的菜上來。”


    姚守義為難:“但廚房裏沒有肉……”


    “那就滾去買!”某人的心情顯然很糟糕。


    “是是。”姚守義滿頭大汗,連忙一溜小跑的出了廳堂,餘下的丫鬟們也紛紛退至偏廳處。


    兩人大眼瞪小眼。


    錦夜福了福身:“夫君如此客氣,妾身生感安慰。”


    嚴子湛也不理她,本欲前去書房的步子又頓住,轉而坐回原位,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


    “看什麽?”錦夜有些不自在,把身後的發撥至胸前,已婚女子照理來說是該把頭發挽成髻,但她今日刻意散著一頭青絲,目的無非是掩蓋頭頸上的曖昧痕跡。


    她這廂偷偷摸摸,可嚴子湛卻無半分遮掩,他原先就是膚白之人,那些紅色吻痕因而愈加顯眼,最要命的是他今天還穿了件招搖的暗紅衣衫,讓人不自覺就把目光投注在其身上。


    錦夜抿了抿唇,隻覺麵上滾燙,終是忍不住抱怨:“你也不遮一遮。”


    “為什麽要遮?”嚴子湛反問,麵容冷淡,未見尷尬之意。


    錦夜沉默,半晌小聲道:“昨天晚上,我們……”


    嚴子湛別過臉去:“我不想談這件事。”他胸口的悶氣還在,緊要關頭鬆口的滋味這輩子都不想再嚐第二次,待她昏過去後霸王硬上弓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過,可她卻在夢囈間吐了他一身,還手足並用的掙紮,力氣大到驚人,這春 藥的不良反應太過荒謬,同時也讓他不得不打消念頭。


    第二日冷靜下來倒也慶幸,也好,若真碰了她,怕是關係會更複雜。


    錦夜瞧見他回避的意圖,當下就發了火:“我們是夫妻,你何必如此嫌惡,再者,吃虧的是我,莫名其妙失了清白的也是我,哪裏輪得到你來同我擺臉色。”這語氣有些重,她一時逞口頭之快才不計後果的脫了口,但是不消半刻就後悔了,記憶裏似乎是她先撲上去勾引對方的,畫麵裏那些纏綿的姿態瞧上去也是她比較主動。


    孰料嚴子湛聽完不怒反笑:“你失了清白?”


    錦夜眼裏的火苗又蹭的燒起來,大喜道:“你是說,我們沒有……咳咳,你懂的。”


    那喜悅太過明媚,嚴子湛忽而就不爽起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錦夜上前拉住其衣袖,被他甩開,她不依不撓,繼續把他拖過來,追問:“到底有沒有?”


    嚴子湛起身,掐著她的下頷,緩緩湊近。


    錦夜愣住,忽而就憶起那晚無數次的纏綿熱吻,還有他身上好聞的甜香味,以及微微喘息時那要命的妖嬈姿態,此刻那些不該有的記憶慢慢映上心頭,心跳莫名就狂跳起來。


    他要吻她?


    “你……”別靠我那麽近。


    嚴子湛眯著美眸:“真想知道昨夜的結果?”


    錦夜看那形狀優美的薄唇在眼前一開一合,一陣心猿意馬。怎麽回事!她恨恨的咒罵自己,原先不是這樣的啊,她對他的美色該是全然無感的,為何才過了一夜,就整個大變樣了。


    “想嗎?”他放柔了嗓音。


    錦夜著魔似的點頭:“想,我要聽真話。”


    “真話便是——你清白已失。”嚴子湛收回手,滿意的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


    聞言錦夜垂下頭,坦白說她並不如預計那般難過,先前醒來後已經給了自己心理暗示,明白大約是失了身子,此刻求證不過是為了肯定而已。她如今滿心的倉惶和焦慮,其實都是在自我懷疑……


    她竟然可以接受和他春風一度,好像也沒那麽難接受。


    她竟然可以看著他的臉,就聯想那些臉紅心跳的情節。


    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太無恥了……


    錦夜咬著唇,努力平複心情,那始作俑者還在那笑得一臉得意,那表情大約是說——如何,占了你身子的就是我,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掙紮了片刻,還是決定做個逃兵:“我回房了。”


    嚴子湛攫住她的手:“你還沒吃飯。”


    “……”他什麽時候那麽關心她了?錦夜掙了掙,沒能甩開,隻得道:“我突然就飽了,多謝夫君如此貼心。”


    嚴子湛扯了扯嘴角:“我隻是不想浪費而已。”


    錦夜一頭霧水,扭頭就看到姚守義提著個大籃子站在門口,繼而匆匆忙忙走進來:“少爺,少夫人,街尾的張家屠夫早早關了店,老奴沒轍,就去饕餮樓買了些葷食過來。”


    “放著吧。”


    精製菜肴一盤一盤被端上桌,錦夜的右眼皮開始狂跳,放眼望去,一片肉的海洋,紅燒豬蹄,油燜東坡肉,醋溜裏脊……


    嚴子湛微笑的把筷塞入她手中,“你不是最愛吃肉麽?快吃吧。”語罷,又對著姚守義道:“把奏章和公文拿到這兒來,我要看著她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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