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嚴子湛成親已有一月, 有時錦夜會覺得奇怪, 這家夥對他人寡情冷淡也就罷了,偏偏對他自己更甚,又譬如她眼下扒著窗口看到的這個狀況——


    姚守義滿頭大汗的伺候在一旁, 拿剪子剪了長長的紗布,卻不知從何下手。那麽觸目驚心的傷口, 連一旁端著銅盆的丫鬟都慘白了臉,可嚴某人卻依舊麵無表情, 任由大夫在他身上灑下止血的藥粉。


    金創藥之類的, 大多含刺激成分,治療之時同撒鹽在傷處並無多大區分,可想而知嚴子湛如今的感受……不過這般痛楚時分, 那張驚豔無雙的臉硬是波瀾不驚, 連她都瞧得有些不忍心,微微撇開頭去。


    話又說回來, 其實錦夜此刻偷看的行為確是挺無趣的, 相府也算得上是她半個家,你說,在自己家裏泛得著這麽偷偷摸摸的麽,看自己的夫君還得戳穿了紙糊的窗……


    無奈她就是別扭到了骨子裏,想到嚴子湛之前那板著臉對她說話的模樣就生氣, 於是在寢房前來來回回經過三次,想著有人能發現自己然後找個台階進屋去……可惜沒有成功,興許是裏頭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嚴子湛身上了, 愣是沒有人注意到這故意弄出點動靜來的大活人。


    真是荒謬到了極致。


    錦夜捏著帕子,狠狠心轉身欲離開,反正她隻是順便路過而已,最多隻是來瞧瞧他痛苦掙紮的模樣,所謂的關心在乎那真是和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對,就是這樣。


    一念及此,就愈加逼著自己離開,她昂著頭,加快腳步從房前走過……隻不過這一次就有些誤打誤撞了,姚守義不巧的轉過頭來,又不巧的發現了形跡可疑的少夫人,當即就大步走近高喚:“少夫人,您來了。”


    “……”不,其實她真的隻是路過而已。


    “快進來,老奴還在想,您到底去了哪裏呢。”姚守義把那團紗布塞入她手中,當下就如同甩掉燙手山芋一般,輕鬆的籲了口氣:“少夫人,您替少爺上藥吧。”


    “為什麽?”錦夜下意識的反問,而後視線對上嚴某人投過來的眼神,那玄黑如墨的眼依舊狹長漂亮,但看在她眼裏,卻莫名其妙多了點兒涼嗖嗖的意味。


    他這麽看她是什麽意思?


    半晌,錦夜終究還是很沒種的屈服了:“……好,我來吧。”她進了屋,垂著脖頸站在他身側,把紗布攤於桌麵,按著大夫的指示將藥膏塗上去。


    “這位是嚴夫人沒錯吧?”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醫者卷著袖子,飛快的收拾藥箱,忙碌的同時還不忘說話:“小人已經幫嚴大人處理好了傷口,屆時勞煩夫人你替他纏上藥布,之後一日一換,期間忌食辛辣,甜膩之物。”


    聽到甜膩二字時,嚴子湛不悅的皺了皺眉。


    大夫嚇得一哆嗦,隻差沒把箱子掉下來砸到自己的腳,夭壽啊,接了個這麽棘手的活,病人簡直難伺候到了極點,不允許接觸其半點皮膚,更不允許太過湊近他。蒼天!他隻是個替人治病的,又不是能夠隔空包紮的神人,不靠近患者如何行醫?


    幸而關鍵時刻,救星出現了,沒想到這生人勿近的嚴相竟然還娶了個妻子,瞧上去柔柔弱弱的,怕是平時吃了不少苦頭吧。


    大夫同情的看錦夜一眼,隨即彎下腰退至門邊:“嚴大人嚴夫人,若沒有別的吩咐,那麽老夫先告辭了。”語罷也不等回應,撩開衣袍就往外狂奔。


    姚守義愣了半晌,連忙追上去:“診金,診金啊,大夫!”


    “義診,不收錢——”遠遠的,傳來這樣歡快的一句話。


    錦夜歎口氣,又成功嚇退了一個,有些人,就是有那種氣勢,不需要武藝絕倫,也不需要身形彪悍,單單一個眼神,就能駭住一大片人,就像嚴子湛,那便是各中翹楚。


    “你還愣著做什麽。”清冷的嗓,打斷寧靜。


    “這麽凶……”她小聲的嘀咕,隨手取過放置一旁的紗布,比了比傷口的長度,就準備替他敷上去,微微彎下腰時又覺頗為吃力,於是探求對方意見:“你能站起來麽?”


    嚴子湛瞪著她,輕嗤:“麻煩。”嘴上這麽說,身子還是依言站了起來,斜倚著桌沿,淡淡道:“你可別笨手笨腳的。”


    你才笨手笨腳!錦夜一個用力,就把藥啪嗒貼了上去,動作有些過分,所以成功聽到了嚴某人的一記悶哼,她笑得眉眼彎彎:“對不起,夫君,妾身太不細心,讓您吃苦了。”


    她絕對是故意的……嚴子湛退了半步,開始喚人:“老姚,老姚!”


    “老奴在!”姚守義氣喘籲籲的跑進門,剛才追那大夫追得精疲力盡,熟料對方竟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奔馳而去,他真是沒想到,快五十歲的人了,也能跑得這般迅猛。


    嚴子湛抿著薄唇:“老姚,你來接手……”話還未說完,就被嬌笑著的女子語調所打斷:“姚管家,我想同夫君獨處一會兒,所以不想讓別人打擾。”


    姚守義會心的一笑,指了指角落處的小丫鬟:“春桃,跟我出去。”他是識時務的老管家,怎麽會不懂主人的意思,雖然少爺瞧上去有點兒急躁的樣子,不過就他看來,大約是受了傷心情不好的緣故吧,隻要少夫人在其身邊,就必然會好起來的。


    抱著這樣一個錯誤的信念,他把單獨的空間留給了這對小夫妻。


    房門被合上,重回一室寂靜。


    錦夜微笑:“夫君,你為何站得離我那麽遠?”她想她大約是摸清了這廝的性格,死鴨子嘴硬,換句話說,那便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不敷了。”嚴子湛撇撇唇,拿過垂於椅背上的裏衣就想往身上披。


    錦夜一把奪過那件衣服,故作苦口婆心的姿態:“不敷藥,怎麽會好呢,來,我們繼續。”噢噢噢,她真是愛死了目前這個一邊倒的局麵。


    “你到底想怎麽樣。”嚴子湛歎口氣,那種熟悉的挫敗感又上來了,每次碰到她總是這樣,他有多久不曾被人拽著鼻子走了。


    “我想盡妻子的責任,好好照顧你啊。”錦夜眨著眼,一派天真:“不然你說我想怎麽樣?”


    嚴子湛按著太陽穴,隻覺頭疼:“說吧,你到底在生氣些什麽。”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必再演戲,我瞧得出來。”他確實是能分辨的出來這小女子的表情,自她進門那日到如今,或多或少也摸清了其脾性,人前溫柔得體,人後張牙舞爪,十足的兩派生活。


    錦夜沒吭聲,直直的看著他的眼,良久才開口:“你之前為何那麽不耐煩的讓我回房去?”好心反遭嫌棄,慪死她了……


    “問這個有意義麽。”他別開頭,淡淡道:“我不想回答。”


    錦夜惱怒:“好,我不問,那你讓我敷藥。”


    “……”嚴子湛瞅著她的指甲在檀木桌上滑下深深痕跡,忽然有種任人宰割的無助感,用力閉了閉眼,他含糊道:“怕你丟人。”


    “什麽?!”某人怒了。


    嚴子湛斜眼:“你要是打輸了,或者受傷了,還得找人照顧你,也不嫌麻煩。”


    錦夜咬牙:“有你這麽為人夫君的麽?”


    “有你這麽為人妻子的麽?”嚴子湛反問,順道指指自己胸腹處的傷口:“你一定不知道有多痛,剛才還敢狠命的拍下去,謀殺親夫四字,你當之無愧。”


    錦夜啞口無言,有些心虛,想了想就抱著那團紗布貼上去:“我……”


    “還來?”他防備的大退一步。


    “這次我保證不會弄傷你。”錦夜小聲求和,瞥見他不屑的眼神後,又威脅道:“你肯也好,不可也罷,終是落在了我手裏,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屈服,點穴便是最直接的一種,要不要試試?”


    嚴子湛半垂下眼,咬牙:“你除了用蠻力還能想出些新花樣來麽。”


    “點穴可不是靠蠻力啊。”錦夜輕笑,隨即繞到他身前,細心地把白布包裹上去,一圈接一圈。因著他身姿較頎長,她的頭頂恰好位於他鼻尖處,近的可以感受到其淺淺的溫熱呼吸,再加上纏繃帶的時候需要將雙臂環過他的背,像極了一次又一次的親昵擁抱。


    錦夜莫名紅了臉,手指也有些不聽話的輕顫。


    嚴子湛拉一拉她的發梢,難掩倦意的打了個哈欠:“快一些,我困了。”


    錦夜茫然的點頭,半晌像是倏然意識到了什麽,緊張道:“你說你困了,你要睡在這裏麽……”


    嚴子湛側過臉睨她一眼:“你這是要把我趕出房的意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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