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遲了,當他看到七夫人魂魄被朱小五盡數吞去,就知道這一切太遲了。


    朱小五……不,應該叫他夫瀾。


    夫瀾饜足地舔舔嘴唇,撤掉了所有偽裝的柔弱,從地上站起來,懶洋洋地舒展四肢,將身上傷口治愈。他微抬下巴,盯著楊錦書笑:“看什麽,覺得我殘忍?”


    楊錦書咬牙道:“她們不過是兩個可憐的母親,你利用她們……何其狠毒。”


    “狠毒?”夫瀾覺得好笑,“你這個書生還真是天真,這兩個女人哪個無辜?我不過是將她們的魂魄占為己有,幫世間除去了兩個厲鬼,不該感謝我麽?”


    楊錦書怒道:“整個朱府的惡鬼也比不上你一個!”


    “喲,這話說的。”夫瀾撣了撣身上沾著血的雪,“朱家那群冤鬼我可沒吃,味道不好,嫌棄。”


    “你之前來朱家,根本不是找那些厲鬼的,他們不過是你欺騙我們的幌子,從一開始你找的就是六夫人。”楊錦書頓覺自己天真,“你如此步步為營,到底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活著。”夫瀾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本想把六夫人的身子占了,誰知道紅苕夫人竟然把她的心給掏了!朱小五這具身體我雖不喜歡,如今也隻能將就著了。”


    禾棠強忍著身上的痛,問他:“小五呢?你把小五怎麽了?”


    “放心吧棠哥哥,你的小五好好的睡在身體裏呢,等我哪日累了,便讓他出來放放風。”夫瀾笑得天真,“棠哥哥,我幫你報了仇,你不誇獎我嗎?”


    禾棠嫌棄道:“不知道死了幾十年的老妖怪了,別叫我哥哥好嗎?輩分差遠了,惡心。”


    “我以為你喜歡我裝小孩子對你撒嬌呢。”夫瀾收起臉上的笑容,看了眼不遠處的天空,挑了挑眉,“哦?青蓮觀的人?”


    楊錦書禾棠齊齊緊張起來。


    “忘了說,其實我與青蓮觀很有淵源的。”夫瀾背著手看向遠處,“這些小輩很厲害嘛,這麽短時間內就將朱府的厲鬼盡數收了,後生可畏啊!”


    禾棠假裝不知他在說什麽,問道:“你能和青蓮觀有什麽淵源?不就是之前被神棍救過一次麽。”


    “那時我意識不清,哪裏知道自己去過青蓮觀。”夫瀾整了整袖子,道,“我可是青蓮觀的老前輩了,清蓉可要喊我一聲師叔。”


    “哦,我怎麽沒見過師叔啊?”


    神棍的聲音自遠處傳來,他與閔悅君接連禦劍落下,身上皆受了輕傷,周身鬼氣繚繞,卻並不嚴重,看來正如夫瀾所說,朱家的厲鬼都被他們收了。


    圍繞在朱家的紅霧漸漸散去,露出天邊厚厚的烏雲。


    雪早已停下,朱家一片死寂,隻剩下他們幾個不速之客。


    “我也沒見過你。”夫瀾上下打量著他,笑道,“不過我猜得到,師兄一定很喜歡你。”


    神棍臉上的笑容冷下來。


    他的確被師傅捧在手心寄予厚望,然而……他想起禾棠說他與夫瀾相像的話,忍不住反問:“為何?難不成師傅也很喜歡你?”


    “師兄他的確對我諸多疼愛,不過我與他道不同,辜負了他,難不成你也讓他失望了?”


    “……”


    夫瀾哈哈一笑:“果然。”


    閔悅君一直默默站在神棍身後,一身道袍凜然清冷,沉穩鎮定,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夫瀾看著他身上的打扮,恍然:“你是青蓮觀如今的掌門?”


    閔悅君沒有回答他,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


    “奇了,真是奇了。”夫瀾連道兩聲,感歎道,“少年老成,道行高深,卻又走火入魔,青蓮觀居然是你這樣的人做掌門,好生奇怪。”


    “走火入魔?”神棍疑惑,“什麽走火入魔?”


    “哦?你看不出來?”夫瀾再次奇怪,盯著閔悅君看了半晌,嘖了一聲,道,“難怪,他這模樣,很難看出走火入魔了。”


    “我並未走火入魔。”閔悅君看著神棍,冷靜道,“你不要聽他胡言。”


    夫瀾哈哈一笑:“莫怕,很快就有人陪你了。”


    神棍疑惑:“你這話什麽意思?”


    夫瀾指著黑霧繚繞的禾棠,笑道:“喏,小禾棠被他親娘暗算,可要遭殃咯!”


    “禾棠?!”楊錦書手一抖,將禾棠抱得更緊了些,“他怎麽了?這些黑霧是什麽?”


    “死而為鬼,不入地府而生怨,有咒則聚戾,戾重而成煞。”夫瀾笑道,“你可知鬼中最厲害的是什麽?是煞。禾棠他啊,若是長此以往,遲早會變成煞。”


    “不會!”楊錦書爭辯,眸中堅定,“禾棠雖衝動易怒,可心地善良,怎麽會成煞。”


    “楊公子,隻要是沒投胎的鬼,心裏就會有怨,隻要有怨,怨氣就會越結越深。更何況,他被自己的親娘下了惡咒呢?”


    “禾棠沒投胎,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憾,如今他娘已被你設計害死,他已沒有遺憾,可以入地府投胎了。”楊錦書低頭看了禾棠一眼,斂眉道,“我會送他入地府的。”


    禾棠眼睛微微睜大,詫異地看著他:“錦書……”


    “禾棠,乖,你會沒事的,我送你入地府。黃泉一渡,什麽怨氣,什麽成煞,都與你無關了。”楊錦書緊緊握著他的手,“你不會有事的,我發誓。”


    “你舍得?”夫瀾挑眉。


    “我留於世間隻是為了陪他完成心願,如今朱家已歸塵土,我自當陪他一同離開。”楊錦書看著他,神色秉持著一貫的鎮定淡然,“我不會讓他步你後塵,你已成煞,無藥可救,可他還小,手上不該沾染任何血跡,我不會讓他淪為你們手中的犧牲品。”


    “楊公子,我還沒成煞呢。”夫瀾話鋒一轉,“不過……若是禾棠肯讓我一並吃掉,說不定我就成了。”


    “你妄想!”禾棠從楊錦書的懷裏掙紮出來,瞪著他道,“我才不會被你吃掉!”


    “嘖,那就沒辦法了,這具身體對你還是很有感情的,我就不打你主意了,不過……”夫瀾盯著他上下打量著,問,“那塊紅石頭呢?你給我如何?”


    一聽紅石頭三字,楊錦書頓時一驚:“禾棠,你……你把閔道長的石頭拿出來了?”


    禾棠不敢回他,大喊著反問:“我不給又如何?”


    “不給?不給我可要搶了。”夫瀾伸出手,掌間竟然有紅色長劍漸漸顯形。


    閔悅君淡淡道:“石頭在我這裏,閣下未必搶得到。”


    夫瀾眯起眼,不肯相信。


    閔悅君攤開手掌,掌心儼然是禾棠偷偷帶出來的那塊紅色碎石——它方才吸收了朱家幾十隻魂魄,此刻正一明一暗發著幽幽紅光,陰戾之氣被鎖在閔悅君掌心,然而夫瀾卻能敏銳地感覺到它正在吞噬消化那些戾氣。他不由得眼冒紅光:“好東西!”


    “想要?”閔悅君微微一笑,“來搶如何?”


    夫瀾被他一引,正要上前,很快又退了回去,謹慎道:“我現在法力不如你,不搶。不過……這玩意陰氣太重,你帶在身上如何消受得了?我隻需在一旁靜靜等待,等你被它反噬,便可趁機將它偷來。”


    自他提起閔悅君走火入魔後神棍便一直沒說話,此時更是抿緊了唇,猜度著他話中深意。他覺得奇怪,青蓮觀地牢中那麽大一塊怪石閔悅君都毫不費力地掌控著,這一小塊碎石而已,怎麽會對他造成巨大傷害?閔悅君雖身體受損,修為卻不低,身上諸多法寶,鎮住這一件小東西根本不難,夫瀾為何說……


    “你不會有這機會的。”閔悅君將碎石收起,唇角勾起,“六夫人與七夫人皆是被陰邪之法養出的至陰厲鬼,你以凡人之軀將她們吞噬,味道不好吧?要不要晚輩幫忙治治?”


    他這話一出,夫瀾淡定甚至高傲的表情頓時收起來,眯起眼冷冷地看著他:“我倒是小看了你,我師兄若知道青蓮觀如今的掌門是你這種貨色,想必死不瞑目。”


    這話於閔悅君而言,已不是詆毀可以言明了。他眉頭一皺,正要嘲諷回去,卻聽一旁的神棍冷哼道:“我徒弟是好是壞我這個做師傅的還沒說話,你這個連正經太師叔都算不上的胡亂評論什麽?”


    “喲,護短。”夫瀾嗬了一聲,“像我。”


    “誰要像你。”神棍輕移半步擋在閔悅君身前,冷然道,“青蓮觀沒有你這樣的同門。”


    “沒有便沒有,你氣什麽。”夫瀾不屑道,“我又不是師兄,守著那半寸山頭不肯走,稀罕!”


    “奇怪……”禾棠小聲對楊錦書說,“他怎麽這麽囉嗦?做了壞事難道不應該趕快溜麽?我們這邊四對一,他怎麽也沒有勝算吧?”


    楊錦書也覺得奇怪,這個夫瀾……一改之前謹慎寡言的性格,忽然變得話多起來,難道……他仔細打量著夫瀾,發現朱小五的身體多次受傷,雖然被夫瀾治好了,可凡人之軀哪裏受得住這麽多次傷?夫瀾雖然竭力鎮定,可吞噬掉兩位夫人的魂魄後的他真的完全不受影響麽?


    偷偷放出一道靈符,楊錦書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那靈符是陰差教他的一道小法術。陰差來陽間帶壽數已盡的鬼前往地府時,偶爾會碰到一種情況:已死之人並不知自己已經死了,斷氣後仍然留在自己身體裏,執念深的,甚至可以操縱自己的屍體像活著時一樣行動,而陰差往往會被這種假象迷惑,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命盡於此,於是他們便放出這道靈符。靈符靠近凡人之軀,若自如穿過,則此人可能陽壽未盡,需回地府核實生死薄;若靈符定在對方背後,則說明此人的魂魄與軀體已徹底分離,或此人的魂魄與軀體並不合適,乃鳩占鵲巢的孤魂野鬼。


    這靈符很小,幾乎不需什麽道行,越是新死的鬼越害怕,越是法力高深的鬼反而難以察覺。


    楊錦書看靈符定在朱小五背上,心中了然,思忖片刻,卻沒有言明,而是偷偷給神棍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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