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底漸漸浮起猩紅色的光,白得近乎剔透的臉在夜色中有種詭異的陰冷。夜風吹起岸邊的雪,長長的發絲在風中飛揚……閔悅君握緊了手中的劍,修長的手指下,長劍的清光漸褪,逐漸散發著紅色的淺光……


    閔悅君舉步邁入河水中,手裏拖著開始異變的劍。


    黑色的河水卻仿佛受到了驚嚇,朝兩邊躲開,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圓形的空洞。


    “人鬼不同?”他低頭念叨了一句,嘴角掛起一抹冷笑,忽然揚起長劍,朝河水狠狠劈下!


    一道猩紅色的劍光淩空劈開死人溝的黑水,那黑水仿佛受到紅光吸引,迅速地纏了上來,從長劍席卷而上,將閔悅君整個吞入其中!


    不過眨眼間,他也消失在水裏。


    而河邊剛剛趕來的施天寧與菀娘麵麵相覷,震驚得無以複加。


    “剛剛……剛剛是閔道長麽?”菀娘艱難地開口,“他……他怎會……”


    “這可是真的走火入魔啊……”閔悅君扶額,意識到事情鬧大了,“神棍知道麽?”


    “他要是知道,還敢放閔悅君一個人麽?”菀娘在河邊來回踱步,“這可怎麽辦?朱家被滅了,其他人全部進死人溝裏了,這……”


    “我們留下。”施天寧當機立斷,“驥山縣近年來發生的事太過詭異,我們留下查一查。”


    “就憑我們倆?”


    “不,不止。”施天寧盯著河麵,冷靜道,“既然閔悅君與神棍來了這裏,青蓮觀的弟子一定在附近,我們去找他們幫忙。”


    菀娘有些擔心:“那亂葬崗……”


    “菀娘。”施天寧麵色沉重,“我總覺得……亂葬崗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地方了,慎重起見,我們還是不要回去了。”


    菀娘一想,他說得也有道理。亂葬崗經過上次閔悅君胡鬧以後,本就分崩離析,熟識的幾隻鬼都各自散去,隻剩下他們幾個關係親近些的。真要回亂葬崗,恐怕除了自己的墳頭屍骨,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我們何時動身?”她問。


    “立刻。”


    施天寧正要轉身走,眼角餘光卻瞟到河邊一具熟悉的身體:“等等!那不是……”


    “怎麽?”


    施天寧連忙朝河邊奔去,卻見河邊躺著一臉蒼白昏迷不醒的朱小五,他半截身子掉在河中,上半身呼吸極其清淺。施天寧將他拖出死人溝,急忙喊道:“朱小五!朱小五你醒醒!”


    菀娘跟上來,看到朱小五也大為驚詫:“小五怎麽會在河裏?”


    “他還沒死!”施天寧驚喜道,“他身上沒有夫瀾的魂魄,太好了!”


    “那……這豈不是又回到最初了?”菀娘幫他一起將朱小五扶起來,催出他腹中的水,免於窒息而死。


    “先不管這些,我們得帶他去找青蓮觀的人。”


    事到如今也沒了別的辦法,菀娘點頭同意。


    幽深漆黑的隧道裏,擁擠著無數哭嚎吵鬧的鬼,隧道盡頭散發著模糊的白光,時不時傳來鞭打聲與嗬斥聲。


    禾棠與楊錦書躲在最後麵,探頭看著前麵緩緩前進的隊伍,頗有些不安。


    “錦書,這就是地府?”禾棠問。


    “應當是了,隻是不知這是地府何處。”楊錦書四下掃了眼,卻發現這裏隻是一條黑漆漆的隧道,什麽都沒有,一時不好做出判斷。


    “沒想到死人溝下麵就是地府……”禾棠不安地扯著他的袖子躲起來,“怪不得那麽多人死了以後寧願在凡間遊蕩也不願意入地府投胎,這裏也太可怕了!”


    “這裏算什麽可怕?”楊錦書笑著摸摸他的頭,“死人溝大約隻是進入地府的一處結界,被那裏的水纏上的鬼,會被引來地府。”


    禾棠指著前麵排隊的那些人:“那也不可能這麽多鬼都掉溝裏了吧?”


    “不,他們應當是從別處進來的。”楊錦書拉著他跟著隊伍前進幾步,從袖子裏拿出兩根黑繩子,給他倆的手腕各自係了一根,囑咐道,“這是陰差朋友送我的禮物,他們說帶上這個,地府裏的其他陰差便不會為難。我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小心為妙。”


    “這麽神奇?”禾棠抬起手腕看了看,隻覺得這是根普通繩子,並沒有什麽特別。


    隊伍漸漸縮短,他們不再說話,學著前麵的鬼,老老實實挪過去。


    隧道盡頭是個出口,濃重的白色霧氣阻隔了一切視線,出口處守著三個陰差,一個坐在桌前記錄著什麽,一個拿著鞭子站在一旁,遇到不聽話的便抽上兩下,還有一個仔細詢問著鬼的來曆。


    楊錦書先來到他們麵前,謹慎地聽他們問話。


    陰差眼光掠過他手腕間的黑繩子,繁瑣的問題便簡化了,隻問了三個問題:


    “叫什麽?”


    “楊錦書。”


    “哪裏人?”


    “驥山縣人。”


    “死了多久?”


    “九年多。”


    坐在桌後的陰差翻動著手裏的冊子,不一會兒便在冊子裏找到了他的名字,嘴裏道:“屬實,放行。”


    楊錦書向前挪了兩步,卻沒走,等著身後的禾棠。


    禾棠緊張地抓著他的袖子,特意露出手腕上的黑繩子,對方果然問了三個同樣的問題。


    “叫什麽?”


    “禾棠。”


    “哪裏人?”


    “驥山縣人。”


    “死了多久?”


    “兩年多。”


    禾棠正要鬆一口氣,對方忽然又接著問:


    “哪裏來的?”


    “嗯?”禾棠疑惑,“驥……驥山縣啊。”


    問話的陰差冷著臉看著他,語氣很不耐煩:“我問你是不是從穿越司來的?”


    “……”禾棠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真正的禾棠早已魂飛魄散,他這個替代者……


    楊錦書連忙湊過來,拿出兩人的婚書遞過去:“幾位大哥,他是我娘子,是……家裏為我許配的陰親,剛死就入了我楊家的墳,這是婚書。”


    陰差接過婚書翻開看了看,盯著生辰八字看了許久,交給伏案記錄的同伴。


    那人對婚書檢查一番,又開始翻動冊子。那冊子並不厚,卻好似記錄了無數事實。


    禾棠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結果,就連楊錦書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屬實,放行。”


    陰差將婚書還給楊錦書,抬手讓他們走,繼續喊下一隻鬼。


    他們小心翼翼地朝出口走去,禾棠忍不住犯嘀咕:“外麵是哪兒?”


    “不知。”


    穿過一片白霧,不知行了多久,四周連其他鬼的影子都看不見,更不知其他鬼去往何處,他們隻能憑借感覺摸瞎在霧中亂走。自從來了地府,禾棠身上引傷口而隱隱作痛的感覺已經全然消失,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死人溝的水給治愈了。


    “錦書,你以前來過地府沒?”禾棠問。


    “地府沒來過,不過去鬼市逛過幾次。”楊錦書想了想,道,“鬼市應當不歸地府管。”


    “這地方神神叨叨的,我有點慌。”禾棠抬頭看著四周的白霧,“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去啊!都走多久了!”


    “不知。”楊錦書發現前方有一處霧氣稀薄,拉著他朝前走,嘴裏還說著,“地府的時辰似乎與陽間不一樣,我們別管了,先出去再說。”


    禾棠隨他一起走,可是很奇怪,他總覺得……周圍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可扭頭看過去,卻什麽都看不到。這裏很冷,雖然沒有風,卻有種鑽心蝕骨的涼氣不住往身體裏鑽,若不是他們已經死了沒有身體,恐怕早就凍得瑟瑟發抖了。


    “錦書,難道地府也有四季?我怎麽覺得……好冷啊。”


    楊錦書停下來抱著他:“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禾棠回抱過去,笑了笑:“你和我一樣冷,哪裏能好一點?不過……這樣抱抱我還是很貼心的。”


    楊錦書莞爾,忍不住就這樣站在原地抱著他,不急著向前走了。


    禾棠鑽進他懷裏,悶聲問:“錦書,你說我們掉進地府,神棍他們會不會擔心啊?”


    “道長他們應該會想辦法救我們。”


    “他們也沒來過地府啊,怎麽救?”禾棠推開他,主動朝前走了兩步,將他擋在身後,“我看啊,這種時候,還是需要機智的我來解決問題!錦書跟著我,我保護你!”


    “……”楊錦書笑著扯著他後腰帶,“嗯,勞煩夫人了。”


    “……”禾棠決定假裝沒聽到那句話。


    又走了一段路,霧氣終於斷了,兩人快步跑出去,視野開闊起來。


    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色世界,就連腳下的地麵都似乎隻是黑色的一團幻影。禾棠總覺得不真實,在原地張望半晌,忽然開口道:“錦書,你那個笛子帶了沒?琴也行!”


    “做什麽?”


    “吹一曲歸隅。”禾棠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藏到什麽時候?”


    “嗯?他們?”楊錦書有些莫名。


    “錦書,每天死的人那麽多,就算有些不肯進地府的還在陽間晃著,那地府也得鬼滿為患啊!可咱倆進來這麽久,周圍卻空空蕩蕩的,你不覺得奇怪嗎?”禾棠繞著四周來回走,“我總覺得周圍還有其他鬼,可偏偏看不到,嗬嗬,我就不信了,我引不出他們來!”


    楊錦書從袖中取出笛子,放在唇邊,緩緩吹奏起來。


    仿佛怕笛聲不夠響亮,禾棠施了個小法術,讓歸隅的曲子朝周圍擴散開來。


    歸隅在凡間能吸引一些無家可歸的遊魂,在地府,卻能吸引那些留戀凡間親朋的鬼。果不其然,不過片刻,周圍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什麽在不斷靠近。


    禾棠有些怕,悄悄退後幾步緊挨著楊錦書的後背警惕地看享受四周。


    一望無際的黑似乎變成實體,一團一團翻滾而來,窸窣聲變得越來越響,好似有許多靈體推擠著前進,摻雜著嗚咽與哀鳴,從四麵八方湧來。


    “錦書,我忽然有點……後悔了……”禾棠緊張道,“對方人多……啊不,鬼多勢眾……咱倆打不過啊……”


    楊錦書眼睫掀起,神色變得嚴肅,口中吹奏未停,反而變換了曲子的節奏。


    歸隅已停,降魔曲出山!


    禾棠猛地捂住耳朵,身後的笛聲突然變得極其狂亂猙獰,四周的窸窣聲瞬間消失,變成淒厲的嘶吼,百鬼同哭一般的慘烈!禾棠上一次聽到這種聲音還是在亂葬崗……


    “錦書,這是怎麽回事?”他捂著耳朵問。


    楊錦書並未回答,而是站在原地繼續吹奏著。


    下一刻,黑色似乎被狠狠撕破一個缺口,無數鬼魂嘶叫著從缺口擠進來。


    楊錦書笛聲猛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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