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在閔悅君動手之前,清蓉掐著他經脈狠狠一握,反手在他眉心畫了一道符,掌心拍下,閔悅君雙眼一直,頹然倒下。


    清蓉將他攔住,施法抬起,直接放到床上,冷著臉出了門,找到小二砸下一枚碎銀,果斷道:“給我找一身寬大些的衣服、一盆黑狗血、三天的吃食和一株幾十年的人參,送到我房裏去。”


    小二被他嚇到,慌道:“客官……這……這是夜裏,小的到哪裏給您準備這麽多東西去?”


    清蓉再放一枚銀元寶,加重了語氣:“越快越好。”


    小二眼睛一亮,這枚銀子可比他兩年工錢還多!頓時答應下來:“客官您放心,小的這就去辦,一定盡快給您辦好!”


    清蓉點點頭,折身回了客房。


    他在屋內設下數道法陣,防止外人誤闖,又布下幻術,不讓客棧的人看到閔悅君,他來到床邊仔細查看,卻發現閔悅君身上戾氣極重,鬼氣森森,方才不知為何壓在體內沒被發現,此刻戾氣衝天,簡直要熏死人。


    “是捉鬼惹上的麽?”清蓉猜測著,不敢想象閔悅君到底遇到了什麽惡鬼,竟然會走火入魔。他從布袋中拿出施法用具,為閔悅君驅鬼辟邪,奇怪的是,閔悅君身上並沒有被鬼怪附身……如此稀奇,倒讓他有些無從下手了。


    小二機靈,很快便將一身黑衣送了上來,天亮之前,又備好了吃食:粥、饅頭、餅、醬牛肉、火腿、涼拌菜與一匣瓜果,足以支撐一人飽飽吃三天。清蓉沒讓他看到閔悅君,收了東西便吩咐他出去了。他為閔悅君換了幹淨衣物,喂了些吃的,自己也吃了些東西,準備完畢,動手催動靈力,開始救人。


    第二日,小二送來了黑狗血與人參,本想好奇看一看,清蓉裝神弄鬼將他嚇跑了,重新回去施法。


    青蓮觀門規嚴謹,但弟子中亦有修習鬼術之人,觀中前輩大多懂得些克製走火入魔的法子。清蓉修了許多鬼術,幾位師兄又經常因各種原因出岔子,他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師弟便學了不少克製走火入魔的法子。他隻是沒想到,閔悅君居然也能出岔子。


    清蓉不知閔悅君如何出了岔子,一心想救人,然而不知何故,他用過許多方法,竟然絲毫作用都不起。心急之下,他竟然使用鬼術,將閔悅君的三魂七魄鎖住,以自身修行助其定魂。


    第三日,閔悅君忽然暴起,神識混亂,自損經脈,差點將清蓉打死。清蓉好不容易擋住他,卻發現閔悅君奄奄一息,竟然命不久矣。


    清蓉膽戰心驚,這可是他唯一的弟子,疼了這麽多年,竟然要死於走火入魔?!他寧可自己死,都不想讓他徒弟死——年紀輕輕,前途無量,怎能就此殞命?


    他惡向膽邊生,邪念一起,竟然將自己曾在古籍上看到的邪門鬼術輪番施展在閔悅君身上,看閔悅君活了便欣喜,斷氣了便心驚,他自己也不知那幾天在閔悅君身上施展了多少法術,耗去多少靈力,人參喂了,靈力送了,就是就不回人!


    清蓉將閔悅君抱在懷裏,雙手顫抖著撫摸他的臉,忍不住淌下淚來:“悅君,是師傅不好,你不要死……你醒來,我隨你回去……”


    閔悅君體內戾氣不絕,清蓉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靈力,加之他自身的青蓮觀功法混合在一起,正邪相克,幾乎斷送他們二人的性命!


    認主後的沃燋石遠隔萬裏仍舊控製著他的思想,閔悅君拚命想從其中掙紮而出,卻不得其法。他能感覺到身邊有清蓉的氣息,可是他給不出任何回應。他已經為師門報了仇,隻想帶清蓉回去,他不想去計較清蓉在山下莽撞闖下的大禍,隻要師傅肯回去,他什麽都不怨……可清蓉不肯。


    他問了那麽多次,清蓉總不肯。


    “他不肯回去,他丟下你一個人。”心魔在他耳邊輕喃。


    閔悅君內心辯解:“不,師傅不會拋下我的!”


    “他若是真的心疼你,這麽多年為何不露麵?他五行八卦學得那麽好,怎會不知你在哪兒?這麽多年,他可有看過你?”


    “……師傅他隻是……隻是……”隻是什麽,閔悅君都說不下去了。


    他從床上掉下去,遲鈍地站起來。


    心魔笑道:“閔悅君,你真是個可憐人,誰都不要你。”


    閔悅君大怒:“滾!”


    清蓉被他嚇到:“悅君?你……你怎麽了?”


    心魔嗬嗬大笑:“你就要死了,你師傅卻會活著……青蓮觀滿門明明皆因他而死,他卻活得最是瀟灑自在,多可笑?”


    “……”閔悅君不再說話。


    心魔又道:“你們都死了,留他一個人活著,多可憐呀?”


    “……”閔悅君怔怔道,“師傅一個人……”


    “對呀,他一個人活著有什麽意思?不如讓他一起死吧……死了,他便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們了……”


    “永遠……不離開?”閔悅君喃喃道。


    “悅君?”清蓉暫時忘掉自己靈力將竭,激動地看著他,“你醒了?”


    他成功了,閔悅君不會死了,若是……若是那些法術真的有效,也許……也許閔悅君永遠都不會遭受死亡的痛苦。


    “師……傅?”


    “是我!”清蓉笑著說,“太好了,你醒了……”


    他笑得格外開心,像每一次討徒弟歡心,眼角眉梢都是粲然笑意。


    “師傅……”閔悅君緩緩道,“你不該活著……”


    “……”清蓉的笑僵在唇邊。


    閔悅君眼中赤紅未褪,幻出長劍,冷冷地指向他:“你……該死。”


    清蓉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邪風吹過,客房的門窗轟然打開,屋外大雪卷入,朝兩人吹來。


    清蓉隻覺渾身發抖,不如心尖冰涼。


    大雪彌漫,夢境模糊,冷風吹得人瑟瑟發抖,然而風雪漸去,卻是楊家宅院裏,男女老少坐在院中賞梅。溫茶煮酒、彈琴對弈,好不熱鬧。


    楊錦書披著狐裘窩在涼亭的躺椅上,腿上蓋著厚厚的毯子,雙手插在暖袖中,唇角帶笑地看著他們。


    母親坐在一旁,舉著小鏟為火盆添著木炭,嘴裏道:“這麽冷的天,你不老實在屋裏躺著,出來吹什麽風?”


    楊錦書看著母親,溫聲道:“難得梅花開了,一家人都在,我躲在屋裏多無趣?”


    楊老爺一邊下著棋一邊道:“夫人,錦書整日在屋中看書,是時候出來透透氣了。如此良辰美景,錯過豈不可惜?”


    楊錦書點頭道:“父親說得是。”


    “你就護著你兒子!”楊夫人瞪丈夫一眼,又扯過一旁的毯子給楊錦書搭上去,“冷不冷?多蓋點。”


    楊錦書頗為無奈,這麽一家子人,隻有他裹得嚴嚴實實,著實誇張。


    他扭頭看到院中角落裏靜靜站著一個小少年,便朝他招招手:“知閑,站在哪裏做什麽?過來!”


    楊知閑愣了愣,猶豫著繞過雪地裏扔雪球的小孩們,乖乖走過來,恭敬道:“老爺,夫人,少爺。”


    “叫什麽少爺,叫我大哥。”楊錦書從暖袖裏抽出手來,握住他手心,塞了一枚手爐進去,“你站在院子裏不冷麽?手都凍紅了,過來烤烤爐子,暖暖身子。”


    楊知閑握著手爐,禮貌道:“多謝少爺。”


    “嗯?”楊錦書揚了揚調子。


    “……”楊知閑低聲道,“大哥。”


    “乖。”楊錦書揉揉他腦袋,咳嗽兩聲,拉著他在自己身上坐下,抱著小小少年指著自己父母道,“這是爹娘,以後可不許再叫老爺夫人了。”


    知閑偷偷看楊錦書父母一眼,卻見二老不甚樂意,便斂下眉目一言不發。


    楊錦書歎了口氣,很是無奈。


    將知閑從旁係遠親那裏過繼來是他的主意,父母向來不肯。他將楊知閑在懷裏緊了緊,低頭悄聲道:“知閑,爹娘是在怪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不要放在心上。”


    楊知閑沒有說話,他在家中便不受寵,乖覺孤僻,來楊家幾年,依然不敢亂說話。


    院子裏仍熱鬧著,楊知閑老實窩在楊錦書懷裏,聽著他在背後時不時地咳嗽著,大氣不敢出。


    眼前忽然多出小盒糕點,他抬頭看去,楊夫人塞進他手裏,溫和道:“廚娘做的紅豆糕和栗子酥,有些甜,你們小孩子最愛吃這些,多吃點。”


    楊知閑捏著盒子,笨拙道:“多謝……多謝夫……多謝娘親。”


    楊夫人雖然還有些不適,卻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又給他遞了杯熱茶:“薑茶,暖身子。”


    楊知閑捧在手裏,眨著眼睛,猶豫著要不要再道謝。


    楊老爺插嘴道:“小孩子愛吃糖葫蘆,你怎麽不給知閑拿一根?”


    “小孩子吃了牙疼!不能吃!”


    “不過一根,不礙事。”楊老爺招手讓下人拿兩根過來,“知閑,你吃,不過不能吃多,會牙疼。”


    楊夫人氣道:“那你給他一根不就得了?拿兩根做什麽?”


    “哎呀,錦書也要吃的嘛!”


    楊夫人被他氣笑,也附和著說:“錦書小時候也愛吃,是要吃點。”


    楊錦書湊在楊知閑耳邊低笑:“跟你說了,爹娘很好的。”


    楊知閑點點頭,舔著糖葫蘆悶聲不吭。


    楊錦書拍拍他腦袋,溫柔道:“明日去書房,我教你練字。”


    “嗯。”楊知閑應了聲,又補了句,“大哥。”


    楊錦書笑笑,看著院中親朋笑鬧。


    雪融日暖梅花香,恍然已是舊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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