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槿聽到這樣的事實,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忍不住感歎,他果然深藏不漏,連她都被瞞過去了。


    “那丁家的滅門案,到底誰是凶手?”她現在迫切地想知道這個結果,想知道這個被埋藏了十幾年的人,到底是誰。


    結果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凶手身份已也經確認。直接殺人的凶手,就是被藏在橋下圓柱裏的人,滿銀軍,滿城威的父親,準確來說,是季翔的父親,滿城威隻是他們父子倆收留的一個流浪兒,包括滿曉悅,同樣也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這種關係,也能解釋滿曉悅甘願成為季翔的‘車’的動機,協助他從太平洋彼岸,回到國內來。”


    “……”桑槿赫然看向他,“滿銀軍”這個名字,對她來說有些陌生,可現在聽到了,腦海裏瞬間浮現一個流浪漢的形象。


    她記得小時候,經常會看到這樣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瘦骨嶙峋,常常走在路上,自言自語,據說是個瘋子。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個叫滿銀軍的老人,是滿城威和滿曉悅的父親,但不知道他們其實是老人收養的,季翔才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她也知道了,他其實不是個瘋子,隻是因為老婆跟人跑了,精神受到過刺激,容易激動,一激動,就會失控。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很忠厚老實的一個人,還經常到他們家來,找她父親要煙抽。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成為殺人凶手?


    桑槿猛然想到了何非,何古村村長一家的滅門案,很自然地又想到了李衛永,以及在島上的時候,龔利嫻說的那些話,“難道丁家的滅門案,也是李衛永的一次借刀殺人的“傑作”嗎?滿銀軍是殺害丁家人的直接凶手,又是誰把他殺害,藏入橋下麵的圓柱裏?是李衛永嗎?”


    “是,也不是。殺害滿銀軍的人,是季翔,滿城威是目擊者。滿城威把季翔帶走,再返回現場的時候,滿銀軍已經不見了。李衛永已經招認,是他把滿銀軍帶到丁家,告訴他,小桃紅死了,是被丁家的人害死的,為的是刺激滿銀軍。小桃紅就是季翔出走的母親,因為嫌棄滿銀軍窩囊,離開了。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因為橋出了事故,他們需要轉移公眾注意力,也需要找一個替罪羊,所以想到了你父親丁宇喬。原本他們是想利用滿銀軍來威脅你父親,如果不答應承擔大橋事故的責任,滿銀軍就會受命殺害丁家四口。但後來,計劃超出他們的控製,你父親一死,滿銀軍精神已經失控,大開殺戒。李衛永當時已經勸不住滿銀軍,他後來找了人再去現場,想殺人滅口,沒想到滿銀軍已經死了。他把直接滿銀軍的屍體運走,連夜拋入橋底下的圓柱內。李衛永後來知道了季翔殺死滿銀軍的事情,所以,才有了後麵和滿城威被牽扯在內的一係列荒唐的籌劃。”


    桑槿聽到這麽長的故事,整個人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坐直脊背,“這麽說,李衛永才是真正的凶手。這個人,實在是罪大惡極!”


    “放心,他已經被逮捕,他的罪行不隻一條,有無數條,每一條都足以讓他被判死刑。但這個人,他同樣隻是一個棋子而已,真正控製整個棋盤,製定遊戲規則的人,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股勢力,像蜘蛛網一樣盤根錯節,不是像查找一個真凶那麽容易的事情。”


    龐磊轉頭看向窗外,聲音低沉下來,“‘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製造無邊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織著,廝殺著,這就是我們為之眷念而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這是雨果筆下的《悲慘世界》,也是我們生活的世界。”


    桑槿聽到這麽沉重的話,仰頭看著他,白皙俊臉,表情凝重,漆黑如墨的眼眸裏,同樣染上了些許沉重,沉沉湛湛,讓她心情不輕鬆。


    她有些想不明白,季翔為什麽要殺死他自己的親生父親?難道就因為他目睹了滿銀軍行凶的過程,受到了刺激,也變得失控?他看到了他父親殺人,為什麽不製止?


    這個問題,桑槿沒有問出口,因為知道他也無法回答,甚至,即使滿城威目睹了季翔殺了滿銀軍,他當時也不一定知道原因,隻是想保護他。她猜想,季翔入獄後,作為精神分裂症患者,被轉移到了美國,但在轉移過程中,越獄被擊斃,這應該是滿城威為了救季翔而想出來的策略。可他大概想不到,十五年後,季翔會變成申屠旋,自己又用同樣的辦法,逃到了國內。


    這是不是可以叫,“輪回”?


    桑槿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人,“對了,還有楊惋惜呢?她莫名失蹤,沒有被藏在橋底下的圓柱內嗎?”


    龐磊沉思半晌才回答,“楊惋惜,是不存在的。扶桑花連環殺手,從受害者,到凶手,犯罪現場,甚至包括後來流傳下來的故事,都是被人杜撰出來,目的就是為了轉移警方的注意力,不要再繼續調查丁家的滅門案。具體來說,就是組織龐鑫繼續調查,他如果繼續調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出真相。”


    桑槿倒抽一口冷氣,仔細回想了整個過程,終於能把這兩個案件串聯起來,忍不住感歎,“原來,一個消失的真凶,一個不存在的受害者,才是關鍵,竟然讓這兩個看似獨立的案件,成了無人能破解的懸案,也成了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的遮羞布!”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她父母,還有她姥姥,又想到了滿城威,還有滿曉悅,還有很多無辜死去的人。甚至滿銀軍和季翔,事實上,他們也成了受害者。


    她心裏又開始難受起來。


    龐磊看她臉色不太好,擔心她會太累,讓她不要再想,好好休息。


    桑槿躺下來,雙手輕放在小腹上,閉上了眼睛,努力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情。


    這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


    桑槿在醫院裏躺了兩個星期,確診了沒有宮外孕的跡象後才出院。


    她出院的這一天,龐磊果然帶著她去了民政局。結婚證上,她恢複了原來的名字:


    丁叮。


    她拿著紅色的本本,反複看了許久,嘴裏不時地念著這個既熟悉,又很陌生的名字,心裏別提有多歡喜。


    他們領了證,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墓園。


    丁家原本那五座墳,現在變成了三座,她姥姥丁梅,爸爸桑宇喬,和媽媽丁靜姝,墳墓重新整合,墓碑也是新立的,這應該是她住院期間,龐磊和她弟弟丁當做的。


    丁當現在有兩個身份,朱家對他有養育之恩,所以,在朱家,他還是朱小萬,但在他們這裏,他就是她弟弟丁當,隻是不肯再和他們住在一起,因為知道他們馬上要結婚,所以堅持搬出去了,住到了龐磊原來的公寓。


    他們上完香,又去了旁邊不遠處的另外四座墓前,滿銀軍,滿城威,季翔,還有滿曉悅。但沒有呆太久,她主動拉著他離開了。或許心裏總有個希望,這隻是假象,他們還活著,就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


    滿城威把整個滿城四季地產集團留給了她,變成了她的一個燙手芋。她不懂經商,也喜歡她現在的工作,還有一個問題,她擔心龐磊會介意。所以這兩個星期一直在想,她要怎麽處理這件事。


    他們返回的時候,車子駛過清安大橋,原本那座舊的橋,已經消失。她突然有了主意。


    隻是,她還沒開口,他突然問了一句,“你見過一見鍾情嗎?是什麽樣?”


    丁叮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笑著回答,“沒見過,反正我們不是一見鍾情,我們剛見麵認識的時候,你對我那麽凶。那次錄音,你聽了以後,是怎麽知道我想要表達什麽意思的?”


    “這還用問?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島上,不是在飛機上;我穿的是寶藍色製服,不是白色襯衫;在飛機上,讓你打開擋板的人是龐淼,不是我;陪我吃夜宵的人,是小萬,不是你。還有,我們之間確實不是一見鍾情。”


    她刻意向他傳達錯誤的信息,無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他當時反複斟酌以後,做出推測,他們很有可能被季翔困在了某個島上,看不到藍色的天空,藍色的海,甚至看不到陽光,這樣的島,必定是沒有開發過的荒島,甚至還有原始的森林,才會這麽封閉。最終,事實也證明了他的推想是對的。


    一見鍾情到底是個什麽鬼?有那麽好嗎?


    龐磊在心裏腹誹,卻沒有再開口說話,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專注著開車。


    丁叮也安靜下來,她不由得想起來了她在錄音裏暗示的另外一件事,那一串數字,75,737,445,和那一首詩。


    滿城煙水月微茫,人倚蘭州唱。常記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雲望斷空惆悵。美人笑道:蓮花相似,情短藕絲長。


    這是《小桃紅》這個曲牌名裏麵《采蓮女》的一首,這一串數字對應的就是這首詩的句式,亦即每一句的字數。她也是在島上聽到季翔反複唱著這個曲調,才想到這一點。她當時暗示他,不是七言絕句,也不是五言律詩,就是提醒他去確認這一點。也希望他能想滿城威這個人。


    事實證明,她的暗示,他都明白了。他也想到了滿城威,並且說服他去大橋上,希望他能說服季翔,即使不能說服,至少也可以轉移季翔的注意力,他才可以解開她身上的炸`彈。


    她沒有問他是怎麽說服滿城威的,但也能想到,滿城威感恩滿銀軍和季翔的收留之恩,會提出什麽條件。季翔後來被他母親接走,還改了姓,隨母姓,很多年以後才回來,就是在大橋發生事故的那一年。卻沒想到,因為這一座橋,季翔也被拉下了水。滿城威的條件應該是,讓警`方放走季翔。卻不想,螳螂捕蟬,後麵還有黃雀。季翔會不會死,現在已經是個迷。


    丁家的滅門案已經結案,她再想這些,沒有任何意義。隻是每次想到滿城威,她心裏會不由自主地會隱隱作痛。她無法想象,滿城威為了救她和季翔,曾經做了多少事情。


    她現在已經知道,那一串數字,其實是滿城威自己在案發現場留下來的。他原本一定是想把殺人嫌疑往他自己身上引,卻不想季翔也去了案發現場。


    滿城威最後沒有被視作凶手,是因為龐鑫介入調查的緣故。龐鑫同樣是一名優秀的刑警,不會那麽容易糊弄,丁家滅門案發生的時候,滿城威送她和姥姥去了醫院,有非常明顯的不在場證明。


    丁叮每次回想這些事情,就會覺得心痛,尤其想到,她曾經還懷疑過滿城威是凶`手。如果他知道這一點,會不會很痛苦?幸虧他不會知道了。


    “別再想了,下車。”龐磊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車子已經到了清安江畔,在江邊的一個廣場上停了下來。兩個人下車以後,他拉著她,沿著江邊的十字路,漫無目的的走著。


    一直走到了一個人少的清靜之處,才停下來。


    清安江的水,清澈見底,倒映著長空碧日,白雲朵朵。


    他一直不說話,她有些不安。也知道,他其實是個心思非常敏銳的人,她想什麽,有時候他看她一眼就能想到。他是不是介意她還在想關於滿城威的事情?


    龐磊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她,長眸微斂,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看了她許久,表情才慢慢變得溫柔,舒緩。他向她跨了一步,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掃過她額前的頭發,順到了耳後,隨後覆在了她的臉上。


    “我們不是一見鍾情,是一生鍾情,不需要永恒,一生足矣。”


    丁叮瞬間愣怔住,原來他一直在糾結一件鍾情的問題。她會心一笑,“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也不相信永恒,但我相信一生鍾情,因為我隻信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脊背上突然多了一股力量,把她推向他。


    男人瞬間吻住了她。


    她還想繼續跟他解釋,她已經決定,把滿城威留給她的城威四季地產集團全股權轉讓,以滿城威的名義成立了基金會,用於資助清安市的路、橋建設,城市改建的環境保護,精神類疾病的預防和治療,以及犯罪防範治理相關的項目。但他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吻,像四月的春風,和煦而溫暖。


    他越吻越深,她也甘願沉溺在這樣綿長而徹骨的吻形成的漩渦中。


    ……


    許久以後,他擔心江邊風大,她會受涼,才停止下來。


    兩個人回到車上,已經是入夜。


    丁叮心情很好,隨手打開車載音響,想聽廣播。


    車載音響裏傳來清安市要換屆選舉的即時要聞,舊的領導班子,大大小小的官員,貪`汙受賄,擾亂警`務係統執法公正公平,而國家正加大防`腐力度,嚴懲貪`官汙`吏……


    龐磊對政治不感興趣,直接把音響關掉了,換成了一張cd,車廂內立刻充盈著歡快悅耳的童音:


    阿門阿前一顆葡萄樹,


    阿嫩阿綠地剛發芽,


    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


    “嗯,不錯,好名字,小家夥小名就叫葡萄,男的女的都適用。”


    丁叮哭笑不得,“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都要給寶寶做小名?丁當說,小名他來取,因為你奪走了給寶寶取學名的權利。還有爸媽他們……”


    龐家的人都已經從美國搬回來,鄒雅梅也已經出院,為了爭奪給小寶寶取小名的權利,家裏幾乎鬧翻了天,爭得最凶的,當屬小寶寶的奶奶,舅舅,什麽小石頭,小丁當……意見分歧很大。


    她想起來就頭大,她其實還想,小丁叮也不錯。


    丁叮想到這,嘴角裂開,怎麽也合不攏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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