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屋簷邊滴下,使巴黎城內的政府大樓籠罩在了一片朦朧陰鬱之中。


    身形瘦弱的老者拄著文明棍,從轎車內緩步走上了大樓的正門台前,兩名衛兵立即身軀筆直地向他致以軍禮,目光裏湧動著敬仰崇拜之意。時至今日,曾被授予法國元帥頭銜的傳奇將領已幾乎悉數凋零,唯有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凡爾賽救星”仍然健在,並依舊以政治家的身份活躍在法蘭西的權力舞台。


    “貝當閣下,我們好幾年沒有見麵了。”一襲上將軍裝的魏剛站在門口,看向耄耋老者的眼中浮現出欣喜的神色,“這次您加入戰時內閣擔任副總理,必定能收拾住當前糟糕的國內局麵,帶領法蘭西渡過眼前的難關。”


    被稱為貝當的老者禮貌地笑了笑,不過他幹瘦的臉顏上卻全無絲毫喜悅之情,緩緩出言道:“國家蒙難,我作為法蘭西的元帥責無旁貸。這次總統閣下把我從西班牙召回,我隻能盡全部心力來履行今後的使命。然而魏剛將軍,現在法蘭西最大的困難是軍事上的失利。相比我這個剛剛從大使館裏複出的老邁閣員,身為陸軍總司令的您,才是真正能拯救法蘭西命運的關鍵。”


    “貝當閣下,您難道認為今天的戰局還有希望麽?”魏剛神情變得悲憤而淒涼,痛苦開口道。貝當麵容沉重:“我剛返回國內不久,隻知道我們在北線丟了2個集團軍,以及英國和比利時的全部軍隊。至於下一步作戰,我還沒有得到相應的報告。不過既然連您都這麽說,我也就對未來局麵再無任何懷疑了。”


    “事實上,情況很可能比閣下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魏剛步履緩慢地與貝當並肩而行,聲音低沉的說道,“邊境戰役結束後,我現在手裏隻剩下了66個師;同時還必須分出6個師防守意大利,並用11個要塞師駐守馬奇諾防線,真正能投入作戰的隻有49個師。至於英國人的2個師,則根本不值一提。而我需要守護的卻是長達500公裏的防線,其脆弱程度連一支有力的預備隊都無法保留。”


    貝當神色震動的停下腳步,看向魏剛的眼眸裏盡是難以置信;以他戎馬一生的戰爭經驗,頃刻間便明白了魏剛現在的處境是有多麽艱難,完全可以和絕望相比肩。這條防線的兵力密度連上次戰爭時期的四分之一都沒能達到,再加上法軍裝備最好、人員最全的30個師全折在了比利時,目前剩下的絕大多數都是二流師,其前線壓力便更加不堪重負了。隻怕戰端一開,這條防線就立即會變得四處漏風,並很快在德軍的進攻洪流麵前被徹底擊潰!


    魏剛麵露苦澀,繼續說道:“而根據我方掌握的確切情報,德國總共能在西線投入140個師,其中10個是裝甲師。他們的步兵主力在之前3周的戰鬥中也隻有很少的損失。如果我軍今後能撐過3個月,都是上帝垂憐,最壞的結果是等不到秋季來臨,我軍有組織的抵抗就會被德國人全部消滅。”


    貝當沉默了片刻,慢慢開口:“既然是這樣,我們堅持抵抗還有多少意義?”魏剛搖了搖頭,目光透露出幾分堅定:“我明白繼續戰鬥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但法蘭西不能就這樣投降。即便是失敗,也要在戰場上被光榮的刺中胸膛。這場最後的戰鬥關係到民族尊嚴與榮譽,我堅信每一個法蘭西士兵都會做這份抵抗。”


    貝當沒有再出言,隻是默默加快了前往會議室的腳步。經過現任陸軍司令魏剛的交底,貝當此刻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該以何種方式實現與德國的議和。


    由於前線戰場的失敗,法國當局的全體內閣會議在最近這段時間裏開了一回又一回。當貝當步入會場時,便看到以總理雷諾為首的許多熟麵孔都出現在了眼前。對於這些和他命格不合、之前將他流放到西班牙賦閑的自由派政客,貝當隻是冷冷掃視,然而有一人卻令他瞳孔收縮——此人正是英國現任首相丘吉爾。


    此刻,與雷諾並肩而坐的丘吉爾,在盟友麵前絲毫沒有表現出曾密令英國遠征軍扔下隊友逃命的羞愧。他一張胖臉上神采奕奕,竟像是即將迎來勝利的模樣。眼見人員到齊,丘吉爾便立即神情振奮地開口:“先生們,我們完全不用為接下來的命運而擔心。美國已被最近的事態激怒起來了,即使他們沒有參戰,但很快就會大力援助我們。同盟國目前迫切需要以毫不退縮的態度應對一切外敵。……”


    聽得丘吉爾飽含希望的洋溢話語,原本愁苦憂鬱的法國總理雷諾竟也逐漸變得亢奮起來。他為美國即將參戰的信號驚喜萬分。倘若法國能撐過今後的一段時間,美國那強大無匹的工業能力和上億人口,就將成為盟國一方無與倫比的強援,屆時何愁不能取得勝利?要知道,22年前法國就是靠這種方式贏得戰爭!


    雷諾總理樂觀的發言就像興奮劑一般,感染了在場的所有文官閣員。他們的情緒頓時高漲起來,之前陰鬱的氣氛一掃而空。不少人甚至談論起了勝利之道,仿佛當前法國有140個師、德國有66個師而不是恰恰相反似的。坐在次席上的貝當冷眼看著這群屍位政客的拙劣表演,心中又是鄙夷又是悲涼——正是這幫浮躁無能的大草包竊據了權力高位,才使得法蘭西有今天的這場災劫。


    對大洋彼岸稍有研究的人都會看出,丘吉爾那句“美國人已被激怒”的話完全是在信口胡謅。目前美國的報刊媒體雖然一直盯著歐洲大戰不斷跟進,但美國民眾和資本階層都絲毫沒有要親自下場的意圖——當年英法把美國坑得那麽慘,白白耗費幾百億美元和幾萬條性命,卻在戰後的新秩序重建中一無所獲,現在又想讓美國來當活雷鋒幫英法火中取栗,就問你一句憑什麽?


    此外,美國要為英法出頭,也缺乏相應的戰略和經濟條件。倘若美國對德宣戰,則其不僅將麵對兵鋒極盛的德國陸海軍,而且事成之後也隻能收獲英法這兩個有前科的老匪盜的表麵友誼,可謂是吃力不討好的典型。而如果美國坐視英法被擊敗,則北可取加拿大,西可接收馬來西亞荷屬印度,甚至向東還可以在非洲摻上一腳,說賺得盆滿缽滿都不為過。這種立竿見影的利益誘惑,有幾個人能抵得住?


    倘若更要往深了說,此刻的華爾街與希特勒甚至還存在著幾分藕斷絲連的關係。希特勒執政前幾年重整軍備的啟動資金,正是從那些眼睛裏隻有黃金的美國資產巨頭處借款得來。雖然之後希特勒悍然獨走擺脫控製,由此同華爾街結下了怨梁,但現在德國即將成為歐洲霸主,戰後更是有著數不清的商機等待發掘,那些貪婪的資本家們即便明白對麵是惡魔,也有極大可能會與之再度複合!


    退一萬步講,就算美國人真的突然集體腦袋被門夾了,懷著殺父之恨要與希特勒決一死戰,但對於法國來說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德國140個師的大軍近在眼前,而美國那支區區10萬人的國民警備隊要想擴充成軍,並遠赴歐陸參戰,至少也要在大半年之後。等到美國動員完畢殺向歐洲,法國早就成了一具屍體,而屆時英國也將因無法抵擋德國兵鋒宣告圓寂,還談何勝利?


    “民主政體隻會產生出像這些人一樣的無能廢物。隻有強權才能拯救法蘭西,避免國家遭到更大的災禍!”貝當暗自下定決心,對今後自己的道路有了最清晰的選擇。以他的人脈和威望,在未來趁前線兵敗搞垮雷諾內閣完全能夠辦到,屆時他這個副總理就有極大概率成功轉正,成為法國新的領頭羊。


    雖然他這個總理必然會背上向德國投降的罵名,但由於他是在敗局已定之後才複出掌權,因此貝當可以毫不費力的把戰敗的屎盆子全部扣在以雷諾為首的前任文官政府上麵,最大限度為自己脫罪洗白。而在軍方的支持下,貝當也能在戰後穩掌大權,不必擔心過幾個月後,又會像之前的總理那樣被其他的政客趕下去。戰敗國的實權領袖,那也是領袖,一種名為野心和權欲的東西開始在貝當心中蔓延滋長,並最終結成硬繭,將他的心牢牢包圍在了裏麵。


    “陸軍對我掌權應該不會有任何反對。之後隻需再拉攏海軍的達爾朗,未來的法蘭西就將由我來領銜。”貝當心裏同樣泛起幾分火熱,暗自思忖道。看著眼前正在高談闊論、相互唱和的一眾閣員,貝當忽然感慨萬千:自己退役之後從政幹了十幾年,今天終於有機會鹹魚翻身,終結掉這些可笑無能的政客文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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