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巧舌如簧


    他柳襄雖為京都平樂坊的頭牌,但卻並非是容傾手中最是妖嬈傾城之人。容傾的平樂坊布滿全國各地,洛陽衡陽的平樂坊依舊是如日中天,且那些平樂坊中的頭牌更也是名聲大噪,是以,若不是容傾本是住在京都,他柳襄又恰好是京都平樂坊頭牌,若不然,這些日子行事,容傾無論如何都是利用不到他柳襄的。


    如此,他柳襄並非極是妖嬈之人,容傾要換人,長公主可願?


    他今日才將自家坊主如此得罪,若這大旭長公主也同意換人了,他柳襄的下場,無疑是死路一條。


    一時,心口越發緊了起來,這些年雖習慣了被人欺辱虐待,習慣了發膚之痛,但若論起死亡,他柳襄自然也是忌憚的。


    想來世上之人,無人不懼死亡,他柳襄也是大好年華,心中有太多太多放不下之事,是以,心有掛念,又如何甘心就此亡了?


    越想,麵色便也越發的有些複雜厚重。


    他開始再度抬頭朝鳳瑤望來,脊背微微繃得筆直,神色灼然壓抑,一言不發。


    鳳瑤神色微動,緩步上前,站定在了容傾麵前。然而即便如此,容傾也未因她是大旭長公主而起身相拜,反倒是依舊淡定從容的坐著,隨即抬頭朝鳳瑤笑笑,溫然清風的問:“在下方才之言,長公主意下如何?”


    他嗓音極是平緩,無波無瀾之中,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雲淡風輕。似是鳳瑤麵色如此威儀清冷,他竟也不懼分毫,整個人依舊是淡定自若,儒雅柔和,並不受鳳瑤的表情半分所擾。


    容傾的定力,鳳瑤自然是佩服了。


    卻也正是因為這廝太過淡定,是以心中的防備才越發濃烈厚重,甚至於,也越發的暗自確定,容傾此人,無疑是留不得的。


    她還有許多話要柳襄對她攤牌,再者幼帝還需柳襄的鮮血續命,無論如何,柳襄此人,看著都像是比容傾要安全得多。


    鳳瑤沉默著,心頭全然有數,則是片刻後,她才稍稍將目光從容傾麵上挪開,慢騰騰的道:“本宮已是習慣了柳襄,若再換旁人與本宮接觸,本宮自然是不慣。”


    容傾眼角微挑,轉而便輕笑出聲,“如此說來,長公主仍是中意柳襄了?就因長公主習慣了他的侍奉?”


    鳳瑤目光落回他麵上,漫不經心的點頭。


    他麵色並無太大變化,僅是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略微劃過半縷微光,那微光極是狹長幽然,似是卷著幾分精銳之氣,待得鳳瑤欲仔細凝望時,他瞳孔中的微光早已消失不見。


    “習慣自然可以慢慢培養,便是換了人,自然也可逐漸習慣。長公主,也不是在下不願讓柳襄侍奉你,而是柳襄此人,犯了平樂坊大忌,且本性陰邪狠毒,為保長公主安全,容傾的確是不敢再讓他在長公主身邊伺候了呢。”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明個兒在下便將其餘平樂坊中的頭牌畫像為長公主送來,長公主可從中挑選一人,替換柳襄。”


    他這話儼然是直白的陳述,似如宣告一般,全然無心問鳳瑤意見。


    容傾這態度,自然也是目中無人,得瑟妄為的,若非本事滔天,亦或是算計重重,這廝又豈敢在她麵前如此自信!


    鳳瑤瞳孔微縮,淡漠清冷的問:“入了宮中的人,豈是說換便換,難不成容公子方才未聽清本宮的話?”


    容傾緩道:“在下也是為了長公主好。柳襄此人的確性情鄙陋,不可……”


    這話入耳,鳳瑤聽著越發不適,不待容傾將後話道出,她便已出聲打斷道:“事到如今,容公子仍準備在本宮麵前虛以逶迤,隨意作戲?”


    容傾神色微動,俊雅的麵上展露半縷微詫,隨即略微委屈無奈的朝鳳瑤道:“在下不知長公主這話何意。”


    裝糊塗是吧?


    鳳瑤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深,低沉沉的道:“柳襄性子如何先行不論,但容公子入住在宮中,則是極不安分。先是刻意迫害我大旭皇傅,在他茶中摻雜迷.藥,後又刻意對柳襄施壓。再者,你自己也說,大旭各地仍還有平樂坊,是以,京都的平樂坊被焚了,你自然還有其餘地方的平樂坊可去,但你當初在本宮麵前,可是口口聲聲稱道你無處可住,無處可落腳,如此說來,你最初與本宮說的那些話,自然也是欺瞞本宮的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陰沉淡漠的問:“你雖生在市井,但自然也該是聽說過欺君之罪吧?”


    容傾微微而笑,搖搖頭,俊容上無奈一片,“長公主這是要刻意在在下頭上加罪了?”


    “難道本宮說的這些不是真的?以上列出的幾條,皆是你容傾所犯。而今你入宮而住,意圖不明,甚至還可能包藏禍心,事到如今,你以為憑你三寸不爛之舌,便可將事態扭轉乾坤了?”


    鳳瑤嗓音極是清冷,言道的話也極是直白。


    容傾麵色終是沉了半許,修長的指尖懶散摩挲袖袍,“京中的平樂坊被焚,外地的平樂坊雖可供在下入住,但畢竟路途遙遠,且在下又得罪了那些異族之人,是以獨自不敢行遠路,是以隻得借助長公主庇護,入宮而住。在下當日對長公主說在下無處可住,也是出自肺腑,並無虛言,更無半點欺君之意。再者,皇傅今日前來,沏茶是柳襄沏的,在下並未動過任何手腳,先不言皇傅是否當真中了迷.藥,且即便是中了,自然也不是在下所為,長公主若要追究,也該追究沏茶之人。再論柳襄,他乃在下最是看重之人,在下對他也曆來寵愛,但此人卻心腸歹毒,人品不正,在下僅是不願他荼毒長公主罷了,是以便自行申請為長公主換人,在下好心之為,何來有錯?”


    鳳瑤的話,全數被他一條一條的反駁開來。


    待得這話落下後,他坐端了身形,極是淡定認真的朝鳳瑤凝來,薄唇一啟,繼續道:“在下行事,問心無愧。倘若長公主要對在下隨意誤會或加罪,在下自然是要奮力解釋,免得長公主誤會。”


    鳳瑤瞳孔一縮,一道道冷冽陰沉之氣在心口回蕩。


    無疑,與此人說話自然是說不清。太過巧舌如簧之人,又如何真正會承認自己的惡習。


    她心頭了然,陰森冷冽的目光繼續在容傾麵上掃視,卻也正這時,柳襄暗啞低聲的再度出了聲,“柳襄敬坊主曾救過柳襄性命,但坊主千不該萬不該便是不該想著害柳襄性命。柳襄雖為坊主棋子,但終歸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坊主若……”


    容傾麵色微沉,漫不經心的朝柳襄望來,不待他後話道完,便已出聲打斷,“怎麽,翅膀硬了,便想著詆毀本坊主,從而遠走高飛了?你柳襄,有這本事?”


    柳襄後話一噎,麵色越發陳雜,待沉默片刻,低沉喑啞的道:“坊主,多行不義必自斃,柳襄為你效力多年,卻不得半個好字,而今國難當頭,坊主竟還有心攪渾這池水,人性太過惡毒,並非好事。若坊主能念在往日情分不動柳襄,且對長公主低頭,坊主仍是可安然住在宮中,柳襄會對你盡心協力,半分不棄,但若坊主執意要一意孤行,柳襄自然也是想,活命的。”


    容傾勾唇輕笑,“你今日說出這席話來,無論如何,本坊主與你幾載的情分,便算是斷了。”


    柳襄眉頭一皺,“便是斷了,也還可接上。隻要坊主收手,柳襄仍可為坊主效力。”說著,嘶啞的嗓音微微夾雜了幾許歎息,繼續道:“坊主,長公主是好人,大旭上下的百姓也無辜。而今天下局勢不穩,異族之人虎視眈眈,這般節骨眼上,大旭需要長公主……”


    仍舊是不待柳襄後話道完,容傾懶散打斷,“你柳襄何時也會憐惜旁人?往日見你刀起頭落,滿手是血時,怎不見你動得惻隱之心,而今不過是在宮中住了幾日,便已轉性了?”


    說著,麵色逐漸冷了半許,連帶脫口的嗓音都毫不掩飾的卷著幾許譏誚,“任是你如何偽裝,也改變不得你陰狠諂媚的性子,往日諂媚本坊主便得了,而今攀上長公主,便打算諂媚長公主了,你以為就憑你幾句話,長公主便當真會信你了?”


    柳襄眉頭微皺,眼角微挑,一時之間,麵目無奈,不說話了。


    容傾勾唇一笑,目光朝柳襄掃了幾眼,隨即便落回鳳瑤麵上,平緩無波的道:“是非曲直,終有真相大白之日,但若長公主執意相信柳襄胡言而懲處在下,在下自然也是不服的。”


    他態度也是堅決,雖麵色溫潤柔和,但脫口的話語則是卷了幾許不曾掩飾的誌氣。


    鳳瑤瞳孔微縮,正要言話,卻是話還未脫口,一道略微低沉嘶啞的嗓音自身後不遠揚起,“是非曲直究竟如何,想來本皇傅也是說得上話。”


    這話入耳,嗓音熟識。鳳瑤微微一怔,下意識回頭一望,便見許儒亦正被宮奴扶著入了殿來。


    她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不是讓你多在殿中休息,皇傅何能來這裏。”


    對於許儒亦的突然到來,她的確是深覺不妥。前一刻,這人才從暈厥中醒過來,但迷.藥的藥勁兒未過,身子依舊虛軟無力,她也曾囑咐過他讓他莫要輕易下榻,卻不料這人不僅下了榻,竟還跟來了。


    許儒亦並未立即回鳳瑤的話,待被宮奴扶著站定在鳳瑤身邊,才轉眸朝鳳瑤緩道:“微臣若不來,這平樂坊坊主許是還得口舌如簧的狡辯。”


    說著,目光朝容傾落去,低沉道:“方才本皇傅也在殿外聽了一會兒,倒著實覺得,容公子的話,著實虛偽了些。今日本皇傅如何暈倒,容公子心裏最是清楚。當時,若非容公子親自為本皇傅摻茶,後又彈了指甲,致使藥粉落入茶中,本皇傅喝了茶便暈倒?”


    許儒亦這話直白而又威儀,縱是嗓音略微有些有氣無力,但脫口之言則是咄咄逼人。


    奈何即便如此,容傾麵色也分毫不變,僅是朝許儒亦輕笑一聲,慢騰騰的道:“茶葉是柳襄給的,泡茶的水是柳襄準備的,在下不過是稍稍為皇傅的茶盞敘了回水,皇傅便是中了迷.藥,也定非在下所為,又或許,是柳襄在沏茶時便將迷.藥放下了呢?”


    許儒亦淡道:“此際,容公子無論怎麽狡辯都可,但口說無憑,倘若你當真要為自己洗脫冤屈,那你便將手伸出來。正巧,長公主曾跟隨國師稍稍學過醫術,自然也稍稍懂些毒理,便望容公子將兩手深處,讓長公主親自鑒定鑒定你指甲究竟有無剩餘的殘毒。”


    這話一出,容傾眼角一挑,不說話了。


    他目光也逐漸的深邃開來,仔細凝在許儒亦身上,待沉默片刻,終是薄唇一啟,奈何此番言道出的話,則極為難得的增了幾許複雜,“在下好歹也是光明正大之人,皇傅如此詆毀在下,可是有些過頭了?再者……”


    不待容傾後話道出,許儒亦雙眼稍稍一眯,徑直出聲打斷,“你的手,伸還是不伸?”


    容傾下意識噎了後話,斜眼朝許儒亦觀望,則是片刻,他懶散隨意的勾唇笑了,“倘若,在下不伸呢?此時此際,在下若是伸了手,自然算得在下心虛,是以急於卑微的洗脫冤屈。但在下這人,著實不喜對刻意對在下有意見亦或是刻意擠兌之人低頭,便是當真要驗在下的手指甲,自然,也得長公主親自開口。”


    說完,分毫不待許儒亦反應,轉眸朝鳳瑤落來。


    許儒亦瞳孔一縮,麵色雲湧陰沉,隨即陡然出聲,“既是容公子不願配合,那你便入得宗人府與刑部的人證明清白吧。無論如何,容公子今日是不可再呆在宮中了。”


    說著,嗓音一挑,“平樂坊坊主容傾,意圖不軌,膽敢謀害本皇傅,嫌疑滿身,速將容傾拿下,收押在宗人府,令刑部的人好生徹查此人。”


    這話一落,在場的暗衛與禦林軍皆是不動。


    氣氛陡然沉寂壓抑,鴉雀無聲。


    容傾頓時笑了,懶散譏誚的目光朝許儒亦一落,慢悠悠的道:“皇傅莫不是忘了,縱是你一手遮天,但此地終是皇宮,長公主才是禦林軍與暗衛的主子,皇傅如今是要越俎代庖且目中無人的忽略長公主而使喚宮中的禦林軍與暗衛?”


    這話顯然是全然在擠兌許儒亦,許儒亦麵色一變,氣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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