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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顏墨白,終還是出兵,要攻大英了。雖不知他所謂的萬事俱備究竟如何,但心底的緊烈之感,層層湧動,壓抑心頭。


    一旦那廝勝了,天下將再無大英,這整個天下,無疑將成他囊中之物。但若他敗了,大周覆滅,血水飛濺,那廝,終會成白骨,會成一抔黃土。


    越想,一股股複雜沉重之感便積攢在了心頭,猶如大石壓頂,揮卻不得。


    待得夜‘色’寧靜,鳳棲宮中燈火通明鈐。


    鳳瑤斜靠在軟榻,突然極為難得開始飲酒。


    甘烈的酒水順著喉嚨滑下,猶如燒心窩子一般,灼熱之感極是明顯,卻是不久,沉寂壓抑的氣氛裏,突然間,殿外有緩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則是片刻,那腳步聲止在了殿‘門’外洽。


    鳳瑤神‘色’微動,順勢抬眸朝那不遠處的殿‘門’望去,隻見,燈火微微裏,有一道被光影拉得極長的人影印刻在殿‘門’上,正待心底略有揣度那‘門’外之人的身份時,突然間,有宮奴在外恭敬的喚道:“長公主,皇傅求見。”


    許儒亦。


    鳳瑤瞳孔微縮,心底了然。


    是了,而今宮中,何人能如此堂而皇之的靠近她的殿‘門’,除了國師柳襄等人,便也隻有數那許儒亦了。


    隻不過,而今夜‘色’已晚,寒風蕭蕭,那廝不在許府呆著,怎突然來宮中了?


    思緒蜿蜒,鳳瑤修長的指尖摩挲著略微冰涼的酒盞,並未立即言話。


    則是片刻,殿外再度揚來宮奴恭敬緊然的嗓音,“長公主,皇傅求見。”


    這話入耳,鳳瑤才順勢回神,隨即稍稍回眸過來,按捺心神一番,低沉無‘波’的道:“宣。”


    短促的話驀的一落,那不遠處的殿‘門’,便被人輕輕推開。瞬時,有冷風驟然從那打開的‘門’縫中灌了進來,頓時拂動了滿殿搖曳的燭火。


    而在光影搖晃裏,那許儒亦緩緩踏步,入了殿‘門’。


    大抵是寒夜清冷,是以許儒亦渾身上下似也染了寒氣,待站定在鳳瑤麵前時,鳳瑤下意識抬眸凝他,才見他麵容略有微白,墨發似是被寒夜的‘露’水染得微濕,整個人著實是略微僵硬狼狽,冷意盡顯。


    “皇傅夜裏入宮,可是有何事?”


    不待許儒亦恭聲而拜,鳳瑤先他一步問出聲來。嗓音一落,目光靜靜的凝在他麵上,瞳‘色’幽遠。


    許儒亦並未立即言話,僅是靜靜站定在她麵前,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後,他才按捺心神一番,平緩恭然的道:“這幾日,微臣已在京中與京外各處,四方招兵買馬,大約召集了五萬大軍。”


    五萬


    這話入耳,鳳瑤神‘色’微動,心底略生詫異。


    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著急出五萬大軍,自是極為不易,且就不知這許儒亦‘花’在這招兵買馬上的銀子,大概幾何了。


    心有沉浮,鳳瑤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無‘波’的道:“這幾日,辛苦皇傅了。”


    “為大旭效力,本是應該,微臣不覺辛苦,長公主不必客氣。”


    不待鳳瑤的尾音全數落下,許儒亦便低沉幽遠的回了話。


    “皇傅本為功臣,有些事本是該親口謝你才是,本宮也不可太過忘了禮數。”鳳瑤幽幽的將目光凝在殿中一角,並未耽擱,低沉平寂的出聲,說著,瞳孔微縮,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皇傅這幾日招兵買馬共‘花’費多少紋銀?皇傅為國效力是皇傅衷心,但無論如何,大旭自然也不可‘花’許家的銀子。是以,皇傅且報個數出來,方巧前些日子在攝政王府地下室內收了不少的金銀,自然可從中挪出一部分來歸還給皇傅。”


    這話一出,許儒亦並未言話,那雙稍稍隱在光影中的俊美麵容緩緩溢出了幾許起伏與掙紮。


    周遭沉寂,無聲無息,清寂盡顯。


    鳳瑤候了片刻,眼見許儒亦仍是不回話,她終是再度將目光落在他麵上,低沉無‘波’的道:“皇傅且報個數吧。無論如何,本宮終是不能讓皇傅與許家吃虧。”


    “長公主。”


    待得鳳瑤嗓音一落,許儒亦便歎息一聲,脫口之言幽遠四溢,似是積滿了厚重的複雜與悲涼,僅是稍稍一掐,便可掐出水來。


    “微臣自行提出為大旭招兵買馬,這些日子一直兢兢業業此事。自始自終,微臣都是想幫長公主,想幫大旭,從不曾想過要長公主補給微臣什麽。無論是客氣之言,亦或是金銀之物,微臣,都不曾想過要朝長公主索要。”


    說著,深眼凝上鳳瑤的目光,嗓音一沉,繼續道:“微臣所做的這些,僅是想讓長公主越發明白微臣的心意。這些日子,微臣也冷靜得夠了,也曾嚐試過克製情感遠離長公主,但微臣終還是做不到。既是長公主不願回應微臣,那便也望長公主莫要再拒絕微臣的心意,就讓微臣這般遠遠的守護你,如是而已便成。也望長公主日後,莫要再對微臣太過客氣,殊不知長公主越是對微臣有禮,便越是讓微臣感到疏離,甚至距離。”


    冗長的一席話,幽遠無奈。


    待得這話落下後,許儒亦便稍稍垂眸下來,不再朝鳳瑤觀望一眼。


    鳳瑤滿目深邃的凝他,也層層的將他的話聽入了耳裏,卷入了心底。


    待得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動,麵‘色’也逐漸漫出了幾許決絕之意,隨即薄‘唇’一啟,低沉道:“情之一字不可勉強,再者,許儒亦,本宮心底,已有人了。”


    許儒亦瞳孔驀的一顫,渾身都僵了一下,隨即抬眸朝鳳瑤望來,強行鎮定的問:“長公主心底之人,是誰?”


    說著,思量片刻,繼續道:“司徒夙與長公主隔著血仇,長公主自不會喜歡他;攝政王又背叛了長公主,長公主也不會心係他,是以,長公主如今心底之人,又是誰?難不成,是柳襄?”


    他目光起伏不定,深邃重重,那清俊的麵容卷著幾分濃烈的審視與不甘。


    鳳瑤故作自然的將目光挪開,斂神一番,整個人淡定自若,幽遠沉寂的出聲道:“顏墨白雖背叛過本宮,但這其中似有誤會,是以,本宮對他,終是心有所係,並非全然放得下。”


    許儒亦目光越發起伏,僵立原地,不說話了。


    鳳瑤心生歎息,也不打算多言。


    有些事,她幫不了許儒亦,亦或是也點醒不了他的執拗,既是如此,她便唯獨隻能用這種法子讓他死心了。


    自始自終,她都從不曾想過要傷害他,卻終還是不得不如此對他,隻因情之一字無法勉強,更因許儒亦太過有情有義,是以,她才不可與他虛以逶迤,甚至於,欺瞞他的感情。


    畢竟,她也並非饑不擇食之人,更何況,許儒亦這等正義之人,她說服不了自己對他虛情假意,變相傷害。


    如此,他有他的執著,她自然也有她的堅持。


    卻是待得二人互相緘默半晌後,許儒亦緊緊垂頭下來,幽遠難耐的問:“到了如今,長公主都還放不下攝政王?”


    鳳瑤瞳孔微縮,語氣堅定,“是。”


    他心有不甘,幾許緊著嗓子幽遠磅礴的問:“微臣哪裏比不過攝政王?為何微臣滿腔情意,長公主不願接受,攝政王對長公主虛以逶迤,卻得長公主心係?”


    鳳瑤終是歎息。


    “你並未有任何地方比顏墨白差。隻是,感情這東西本就是這般莫名,難以言道。有些感覺有了便是有了,本宮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鳳瑤沉默片刻,終是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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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再度一轉,“許儒亦,本宮從不曾想過要傷害你,無論是在官場上還是情場上,本宮都不曾想過要讓你難過。隻是情之一字,本宮的確給不了你,也望你日後,莫要再對本宮存何心思,免得自己難過,也讓本宮無奈。今夜,便是本宮最後一次與你說這些感情上的話,但望過了今夜,你以後莫要再在本宮麵前言道這些了,近些日子,本宮也會去你府中拜訪,好生與你娘親一道為你挑選一‘門’親事。你年紀也已不小,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且又身居住高位,無論如何,本宮都會親自為你挑選一位德才兼備且容貌姣好的‘女’子,與你一道,相輔而成,恩愛兩合,讓那‘女’子,一道陪你走過以後的‘春’秋,開枝散葉,福澤你許家之‘門’。”


    許儒亦瞳孔顫抖不定,袖袍中的手,早已緊握成拳,隱隱的發著顫。


    “微臣如今想娶之人,是長公主。”


    待沉默片刻,他強行按捺心緒,緊著嗓子道。


    鳳瑤嗓音驀的幽遠幾許,“如今雖是想娶本宮,但許是後麵幾日,你便不這般想了。許儒亦,放棄吧,就做個大旭的忠臣,可好?如此,本宮也會感‘激’你,你我之間,仍是可回到以前的君臣親近模樣。”


    這話一出,許儒亦終是不說話了,整個人僵立在原地,神‘色’起伏密布,似在悲涼出神。


    鳳瑤凝他幾眼,也未再言話,僅是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二人再度無聲對峙半晌,許儒亦終是回神過來,薄‘唇’一啟,隻道:“長公主之言,微臣記下了。微臣也未想過微臣心意會成為長公主負擔,但若長公主當真要放棄微臣,抵觸微臣,那便,用你之舉,徹底,徹底讓微臣死心吧。”


    嗓音一落,勾‘唇’朝鳳瑤自嘲而笑,隨即稍稍抬手,將袖袍中的兵符放在了鳳瑤麵前的矮桌上。


    “這是那五萬大軍兵符,‘交’給長公主了。微臣告辭。”


    說完,不待鳳瑤反應,便‘挺’直了脊背,轉身離開。


    許儒亦也本該是個驕傲的人,骨子裏也流淌著驕傲的鮮血。即便在情場上是個悲涼無奈之人,但終究,他不會將他最是狼狽的一麵展‘露’在人前,也縱是自己悲傷至此,失望至此,安然至此,他也能勾‘唇’的笑著,‘挺’直脊背的走著,雖看似是在堅強,似在破罐子破摔,但他此番之舉,又如何不是在妥協。


    是的,妥協。


    死心的妥協,而後,用那自嘲的笑容,筆‘挺’的脊背,穩穩的步伐,來強行掩蓋自己的悲涼頹然,甚至於,自己滿心慢情的蒼涼與可笑。


    鳳瑤靜靜的朝許儒亦的背影凝著,心底了然。


    直至他踏出殿‘門’並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後,她才回神過來,低沉沉的喚道:“來人。”


    這話一出,殿‘門’外頓時有宮奴小跑入內。


    鳳瑤神‘色’幽遠,繼續道:“傳本宮令,差戶部尚書清點國庫,送百萬銀票入得許府,親自,‘交’由皇傅。”


    宮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片刻又急忙斂神,恭敬應聲告退。


    待得宮奴小跑離開,鳳瑤這才稍稍送神下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略微發脹的太陽‘穴’,兀自斜靠在軟榻上休息。


    因受許儒亦所擾,此際也再無飲酒之‘性’了,鳳瑤在軟榻上坐了半晌,而後才稍稍起身入榻而眠,隻奈何,神智清明之至,無論如何努力,都在榻上轉轉反側,毫無睡意,直至,三更之際,她終是極為難得的有了幾分睡意,卻也正這時,殿外突然有宮奴小心翼翼的嗓音響起,“長公主?長公主可曾睡了?”


    鳳瑤緩緩睜眼,沉默片刻,按捺心神的問:“何事?”


    這話一出,殿外再度揚來那宮奴緊張的嗓音,“長公主,戶部尚書差人入宮稟報來了,說那百萬銀票全數被許皇傅強行退了回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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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鳳瑤眉頭一皺,心緒一浮,正待思量,卻是片刻後,殿外那宮奴繼續小心翼翼的道:“且戶部尚書還說,還說皇傅讓他給長公主帶話了,說那五萬集結的大軍,是皇傅他誠心為大旭所置,便是要給銀子,也是大旭皇上給他銀子,無需長公主給,且皇傅還說,還說不必長公主賜婚了,他已在府中與許老夫人商量了,說許家堂小姐德淑兼備,皇傅打算明日便與那堂小姐訂親。”


    鳳瑤麵‘色’一變,心口之中,越發的複雜埋怨,悵惘幽遠,神智,也越發清明,好不容易積攢的半點睡意,徹底被攪‘亂’打散。


    翌日,許儒亦未來上朝,有朝臣當朝為其請假,說是有訂親大事需許儒亦前去,是以便請假一日,不來入朝。


    鳳瑤心底了然,麵‘色’沉寂無‘波’,未有任何心緒表‘露’。


    待得早朝完畢,她依舊如常的入得禦書房批閱奏折,而後又去幼帝殿中探望。這一日,過得沉寂蕭條,且那每日都會飛來的黑鷹,昨夜與今日,都不曾再出現。


    鳳瑤心思幽遠,突然間有些擔憂起那黑鷹來,隻道是那黑鷹莫不是終於‘迷’了路,亦或是,在飛行的途中,被獵戶當作尋常飛鳥給‘射’了


    種種揣度,皆在心底層層的起伏,則是待得入夜不久,那黑鷹,終是再度飛落在了鳳棲宮主殿的窗棱上。


    鳳瑤鬆了口氣。親自將黑鷹帶入殿中,取了黑鷹腳上綁著的信箋,則見信箋上的字跡,依舊雋秀熟悉,隻是字跡的內容,則簡明扼要的說那逃亡在外的大盛太子逃入了大旭境地。


    此消息雖不知真假,但鳳瑤上了心。


    當夜,她便差人四方布線,暗中徹查司徒夙消息。


    則是後日夜裏,暗衛信鴿回報,極是確定的言道有塞外之人親眼見得司徒夙一行朝大英逃去了,根本就不曾踏入過大旭疆土。


    正待鳳瑤極是懷疑顏墨白那信箋上的消息後,不料黑鷹再度而來,這回所傳的消息,則說是司徒夙即將逃至大旭京都。


    鳳瑤不動聲‘色’的將信箋讀完,而後差人嚴防京都與京郊,卻是後麵兩日,暗衛層層將京都與京郊翻了個底兒朝天,都無任何司徒夙蹤跡,反倒是塞外有人信鴿加急回稟,稱司徒夙已入大英邊境,甚至還與邊境的大英守卒起了衝突,而後憑一己之力殺了幾名大英守卒,‘激’怒了大英邊關守將,而後將其活捉收監。


    此事,說是在邊塞之地鬧得沸沸揚揚,消息屬實。


    鳳瑤則全然否決了顏墨白信箋傳信的內容,開始思量那司徒夙如何竟能‘精’準找到通往大英邊境的路,甚至於,本是亡命逃竄之徒,又如何有膽量殺了大英邊關守卒。


    正待她心有疑慮,後兩日黑鷹則再度傳信來了,這回,那信箋之上,顏墨白寫了些行軍途中的少許瑣屑之事,但信箋的最後,則寫了司徒夙已暗中逃入了大旭京都城。


    眼見這信箋,鳳瑤終是全然肯定了。


    顏墨白在騙她,又或是,在以司徒夙的消息來威懾她,震住她,從而,讓她在大旭京都城嚴防死守,寸步不離。


    他如此之舉,想幹什麽?


    他都已朝大英行軍而去,風餐‘露’宿,日夜奔‘波’勞累,但那廝卻勞心勞力的將手伸得這麽長,還如此有心為她傳虛假消息誤導她,這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想費盡心力的將她困在京都城。


    又或許,時至今日,他還在擔憂,擔憂她姑蘇鳳瑤會如當初在曲江之邊一樣,會決絕堅持的要與他一道行軍而前,並肩作戰。


    也或許是,他擔憂她會卷入群雄角逐的爭端,是以,便一層一層的,在她麵前布出了如此蹩腳的謊言。


    隻可惜,當日曲江之邊,因背叛來得太快,心智被惱怒與倔強所‘迷’,並未思量太多,但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沉寂封存,待以一個局外人來神智清明的看待這些,才也突然發覺,那廝之謊,竟也有如此蹩腳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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