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墨白並未立即言話,周遭氣氛也跟著越發沉寂。


    鳳瑤候了片刻,再度道:“墨白,你且如實告訴我,你是如何入得大英京都?那穆元帥又是誰?墨玄又是誰?”


    今日與顏墨白相遇,危險重重,是以相遇的欣悅與寬慰蓋過了這些疑慮,而今突然鬆下心來,才突然想起要問他這些。


    這回,他終是不再沉默,僅是平緩溫和的出聲道:“大周重兵來襲,大英國都自是戒備森嚴,兵力層層而緊,密不透風。隻是即便如此,仍還是有入城之法,就如,將帥親自出城巡視,又或是,衛王又要與美人外出郊遊打獵。”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虛虛實實,鳳瑤聽得並不明透,而他這話一落,也僅是稍稍沉默片刻,便又繼續出聲,“我與伏鬼此番入城,是借了衛王與美人出城郊遊之便。衛王雖不是大英國後所出,也雖風流浪蕩,風評惡劣,但如此之人卻能在大英國都囂張跋扈這麽久,自也是有其中緣由。是以,這偌大的大英國都,縱是森嚴戒備,但衛王要出城,兵衛自然開城門,若要入城,更也無需盤查。如此一來,衛王馬車要入得國都城門,馬車下躲兩人,自也容易。”


    鳳瑤眼角微挑,低沉而道:“如此說來,你們是躲在衛王馬車下偷渡入城?”說著,嗓音越發一沉,“我聽東臨蒼說過,大英皇帝雖為百裏堇年,但真正掌權之人,仍是大英太上皇,而那百裏堇年,不過是個傀儡罷了,且那大英太上皇,性子極是陰毒,生性多疑,便是對百裏堇年也無信任,又何來,會讓囂張跋扈的衛王一直活了這麽久,甚至衛王在這全城嚴禁之下,竟還能與女人出城郊遊?衛王擁得如此特權,倒是著實怪異,隻因憑大英太上皇那多疑謹慎的性子,何能允衛王在這國都危亡之際繼續的玩樂?”


    “看來,東臨蒼倒是與你說了不少大英皇族之事。”僅是片刻,顏墨白平緩無波的道。


    鳳瑤緩道:“他的確說了一些,但並未將皇族之事全然說得透徹。”


    “東臨蒼心有東臨世家,一切以東臨世家為重,是以在他心裏,許是大英皇族與我們同等重要,他自然要站在中立的立場上對待皇族與我們,又何來真正偏向我們,亦或是偏向皇族。”


    這話入耳,鳳瑤眉頭微微一皺。此番對東臨蒼懷疑與防備,雖無壞處,但這些日子與東臨蒼相處,倒覺那廝行事雖諱莫如深了些,但對她與顏墨白,著實也是極好。隻是,許是太過精明深沉之人,便曆來受人戒備,也正是因旁人對他們看不透徹,從而,才會對他們心生抵觸與防備,無法全信。


    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是相信,一個人表情與做事的偏袒的趨勢騙不了人,至少目前她仍是相信,東臨蒼雖有心中立,但對她與顏墨白這一方,終還是有所偏袒的。就如,那夜閣樓之上,東臨蒼吹笛而起,便也曾對她說過,顏墨白許是已入國都,他已知曉這點,卻不曾告知皇族,令皇族全城搜查顏墨白,如此之為,不是偏袒又是什麽?


    “東臨蒼太過精明,雖無法全信,但無論如何,他也定不會真正傷害你。東臨世家的老夫人我已見過,那老夫人極是慈藹,對你也極是心係擔憂,東臨蒼是孝子,斷不會違背他娘親意願,陷你於不利,是以,有時候稍稍信信東臨蒼,該是並無壞處。”


    顏墨白緩道:“稍稍信任倒也尚可,但防備自是不可少。”說著,似也不願就此多言,僅是稍稍沉了嗓音,再度將方才的話題繞了回來,“且再言那衛王吧。今夜大英國都的彩燈節,鳳瑤與那衛王也見過麵了,依鳳瑤所見,那衛王如何?”


    鳳瑤微微一怔,竟也未料這顏墨白竟將她與衛王見過麵之事也是一清二楚。


    是以,這廝究竟是何時出現在彩燈節上的?且怎又知曉百裏堇年那劃入河中的畫舫上的事?


    心思至此,一道道疑慮越發在心底蔓延,則是片刻,她才全然壓下心底的起伏,僅道:“今日僅稍稍與衛王見麵,並非太過接觸,是以也無法覺得他這人究竟如何,但僅憑初次見麵的印象,倒覺,那衛王頑劣成性,風流莽撞得緊,且行事也略是魯莽,不計後果,該是如花謹那般之人。”


    顏墨白微微而笑,緩緩搖頭。那下顎極慢的在鳳瑤額頭摩擦,瞬時之間,倒是勾起一道道莫名的微癢。


    鳳瑤渾身稍稍一僵,卻是這時,顏墨白再度平緩出聲,“衛王若當真如花謹那般之人,許是早已沒命,何能如此優哉遊哉的活這麽久。”


    “你之意是?”


    “衛王頑劣成性,風流莽撞,如此之人,才最是給人一種無害無爭之勢,這般一來,誰都會將他當做草包,並不會真正如大敵般對待。若不然,衛王一旦鋒芒畢露,大英太上皇甚至大英皇帝,又如何能讓大英衛王存活至今?再者,大英太上皇龍陽秘聞之事,鳳瑤該是聽東臨蒼提及過,那衛王看似一無是處,但卻也能得太上皇心喜,是因衛王喜風塵,四處浪跡,時常對太上皇獻男寵,為太上皇龍陽之事鞠躬盡瘁,這般之人,對上對下皆圓滑,且還能哄得太上皇極是喜歡,太上皇雖謹慎,但也自傲,對衛王這等浪蕩兒子自然不曾太過防備,反倒是一味放縱,如此一來,大英衛王若要以出城去為他物色男寵為由而領風塵之人去郊遊玩樂,大英太上皇,自然允許。”


    是嗎?


    冗長的一番話入得耳裏,無疑是越發擾得疑慮重重。


    鳳瑤滿目複雜,緩道:“大英太上皇本是腹黑精明之人,滿身防備,縱是對衛王喜歡,但如今大英危急之際,自然也會以大局為重,不會讓衛王隨意出城才是。”


    “太過自傲之人,自以為一切皆掌控在心,大氣得瑟之下,勢必會有所疏漏;再者,那等喜歡龍陽之人,最是喜歡新鮮愛寵,衛王出城為他尋找新鮮寵人,那大英太上皇,自會允許。”


    他嗓音依舊緩和,溫潤平和之中,卷著幾分自然而然的幽遠與認真。


    鳳瑤心生起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顏墨白則如知無不言一般,再度就著她最初的問話繼續道:“大英衛王,看似草包無害,風流浪蕩,世人皆認他為大英皇族恥辱,但無人能知那般浪蕩草包的外表下,仍也是,藏著鋒芒之心。如今國都謹慎戒備,大敵當前,大英各種勢力皆暗潮洶湧,誰都想在亂世之中得漁翁之利,好生分上一杯羹,而那衛王,自也不例外,是以後麵幾日,便是我大周兵衛不攻國都,大英國都的暗鬥之事,也會群群而起,極是精彩呢。再者,大英的穆元帥,乃國都三軍統領,威震四方,更大英神將之名,是以,如今國都森眼戒備,無人能隨意初入,我若要領鳳瑤策馬出城,除了衛王親自帶我們出城之外,便也隻有穆元帥的令牌有用,又恰巧今夜彩燈之節,熱鬧非凡,大英貴胄全數參與彩燈節,伏鬼發現了那穆元帥,稍稍用計,便毫不費力的將令牌取了來。”


    國都戒備森嚴,無人能出,顏墨白差伏鬼竊穆元帥的令牌也是自然。


    鳳瑤心有通明,緩緩點頭,待沉默片刻,再度低沉平寂的問:“那墨玄呢?墨玄是何人?”


    顏墨白緩道:“墨玄乃大英赫赫有名的謀臣,隻不過,那人也如諸葛一般,乃世外之人,喜居深山,不喜為人效力,如今墨玄的親妹則對百裏堇年極是傾慕,且人也在國都,大英太上皇便有心差人與墨玄親妹一道,出城區請墨玄出山。此消息早在軍中傳開,是以今日那些守城之人聽說你是墨玄親妹,便毫無詫異與阻攔。”


    這番話入得耳裏,卻也不得不說,顏墨白無疑是在兵行險招。且也正是因膽子如此之大,她與他才能安然策馬出城,遠離是非。


    隻是,那伏鬼呢?


    “今夜僅我二人出城,伏鬼呢?伏鬼如今正與國都,一旦被人發覺,自當孤立無援,性命堪憂。”


    待得沉默片刻,鳳瑤再度出聲。


    顏墨白溫潤平和的道:“伏鬼機靈著呢,鳳瑤放心。倘若鳳瑤當真有心擔憂人,不如,便擔憂擔憂我吧,我這幾日一直瑣事繁忙,鮮少真正休息,此際也是極累,不如,鳳瑤與我早些休息如何?”


    他都將話說到了這層麵上,鳳瑤自然無話可說。


    她稍稍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借著周遭昏黃的光影朝他麵容落來,則見他那清俊的麵上,的確是布了一層蒼白與倦色,連帶那雙眼睛,也有血絲密布,仿佛當真累得不輕。


    瞬時,心底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分心疼,當即朝他點頭,緩道:“睡吧。”


    這話一落,他便抬手而來,再度將她壓在了他懷裏,隨即又隔空拂滅了帳內燭火,待得周遭全然漆黑之際,他這回則是將腦袋稍稍埋在了鳳瑤發絲裏,幽遠綿長的再度道:“鳳瑤不在這些日子,我成日心緊,擔憂你受損分毫。我顏墨白此生,本以為可將一切人與事看透,但終歸還是看不透一個情字,更也放不下一個你。此生之中,與你相知已為大幸,但若我顏墨白日後當真殺伐狠烈,滿手沾血,十惡不赦了,那時,不知鳳瑤你,是否還能如現在一般,體諒我,心疼我?


    這話突然顯得極為厚重,語氣也極是認真。


    鳳瑤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沉默片刻,才緩道:“怎突然說這些了。你是何人,我自是一清二楚,自然,也是體諒你,心疼你的,再者,兩國交戰,殺伐本為常事……”


    她嗓音放得極緩,平和寬慰,隻是後話還未全然道出,顏墨白便醇厚低啞的出聲,“如此便好。”


    鳳瑤下意識噎了後話,心生起伏。


    顏墨白繼續道:“鳳瑤,我累了,便先睡了。”


    這話一落,他再無言話。


    鳳瑤心底越發無底,起伏得厲害。顏墨白方才之言,無疑是太過幽遠厚重,似在預示什麽一般,雖是不曾將話中之言全然挑明,但她卻莫名發覺,他所言的絕非好事,甚至日後之事,定也會超出她所預料。


    畢竟,這人心狠起來,那也是的確翻天覆地甚至毀滅般的心狠,是以日後,他會用何等方式來讓大英皇族去徹底承受他這麽多年來壓製在心的怒火與怨恨?是讓那些人全然喪命,血流成河,還是,讓大英皇族困住折磨,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境厚重,思緒嘈雜之中,越發不曾有睡意。


    隻是這般神智清明的狀況並未持續多久,僅是不久之後,腦袋便突然開始暈沉,眼皮也抑製不住的發重,而後整個人便也全然睡了過去。


    睡夢裏,一片漆黑,身子也搖搖晃晃,似如飄在空中,下不來一般。


    而待真正醒來,神智恢複,才覺自己身子竟當真在搖搖晃晃,而周遭之處,再不是顏墨白那略微簡單的帳篷,而是,馬車。


    車頂,明珠鑲嵌,將整個馬車都照得通明,而車內,被褥鋪滿,牆角擺了矮桌,桌上有正冒著青煙的香爐,有一盤糕點,一壺茶水,甚至,還有整齊疊放的幾本書。而另外一處車廂角落,還放著一隻棋盤,兩隻棋盒,甚至,還疊放著幾疊衣裙。


    馬車空間雖為不大,但卻布置有條,該有的應有盡有,隻是,她明明是在顏墨白帳篷內睡著,又如何,會在這馬車內?


    鳳瑤心口陡然大沉,當即起身推開木質車門,待得車外冷風簌簌的迎麵而來之際,她也突然發覺,自己那手腕之上,竟帶著一隻通體通明的玉鐲。那玉鐲,色澤完好,純淨通明,待得稍稍湊近一觀,才見玉鐲之上,竟刻著一排小字:明玉為誓,生死相許。


    生死,相許。


    不知為何,此番眼中映入這幾字,竟是瞳孔發顫,隻覺這幾字告白在這劍拔弩張的局勢裏太過壓抑厚重,厚重得讓人心生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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