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世家之人的性命,我自會留。”


    顏墨白麵色依舊分毫不變,整個人極是高冷,大抵是心中的怒意不曾全然放下,是以,常日的溫潤之氣分毫都不曾朝東臨蒼展露。


    “國都城的百姓呢?”


    東臨蒼問得有些急,落在顏墨白麵上的目光也越發收緊。奈何顏墨白卻僅是淡漠無波的掃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道:“國都百姓的性命,與我何幹。大戰一起,誰也顧及不了誰的死活,國都百姓若不夠機靈,便是亡了,也是他們自己躲不過刀劍,無能罷了。”


    東臨蒼當即道:“國都百姓皆手無縛雞之力,何能躲得過刀劍!再者……”


    “再者,你東臨蒼要好心兼顧百姓,那你便自己一個一個的領人去救。你也尚且可讓大英太上皇打開城門,先放百姓出城躲避,倘若你做不到這些,便莫要在我麵前來提及國都百姓性命之事!你也莫要忘了,我顏墨白也是從手無縛雞之力的生殺中活過來的,國都百姓自己無能,怪得了誰。”


    偏激的一席話,無疑是噎得東臨蒼麵色陡變,到嘴的話再怎麽都道不出來了。


    顏墨白再度掃他兩眼,脫口的嗓音越發清冷平緩,“你要救國都百姓,是你東臨蒼自己之事,我顏墨白能給你最大的退讓,便是保你東臨世家安穩,其餘之人性命,莫要拿到我麵前來說。我娘親當年那般無助,何人救過,大英太上皇落井下石,逼我娘親和親大楚,國都百姓皆嘈雜議論,笑話雲雲,如此之恨,我不親自屠你國都滿城已是足矣,便已是最大恩惠。”


    東臨蒼神色顫了顫,渾身緊繃,一言不發。


    待得片刻,他終是歎息一聲,身子稍稍鬆了力道,整個人癱在軟椅上,勾唇自嘲而笑,“的確是我難為你了。國都百姓的性命,與你何幹……”說著,語氣格外的幽遠悵惘,“我也僅是不願看到百姓慘亡,死傷成片,畢竟,他們都是無辜的,是以便能幫則幫。”


    “百姓性命與你何幹?當初你為遊醫之際,也不見你大肆濟世救人。”顏墨白漫不經心的道。


    東臨蒼自嘲的搖搖頭,“不一樣的,當初僅是遊山玩水,肆意玩樂,而今國都滿城鮮活的性命即將被屠,我身為大英國都之人,終是不願親眼見得這般慘劇發生,能幫則幫。戰火之下,豈有完卵,許是國都啊,終會成一座煉獄鬼城。”


    這話題格外沉重,待的嗓音落下,東臨蒼便極是無奈的垂頭下來,麵色幽遠磅礴,暗沉不定。


    “天下大義,與我無關,與你也無關。倘若你當真不願這國都成為埋骨的煉獄,你便該想法子讓大英太上皇對我大周不戰而降。如此,我僅要大英皇族性命,其餘之人,我自是不損其分毫。”


    東臨蒼歎息一聲,“此事無疑是難如登天……”


    顏墨白嗓音一沉,不待他後話道出,便漫不經心的出聲打斷,“既是難如登天,你東臨蒼便收起你的憐憫,好生瞧著你東臨世家安危便是。”說著,話鋒一轉,“今日我來,可並非是要來與你說這些,鳳瑤被你重新勸入國都,連帶今日受傷之事,無論如何,你都該好生給我一個交代。”


    話題終還是繞了回來,東臨蒼心底也是無奈。


    “你仍是想要我性命?”他眉頭微蹙,按捺心神的問。


    顏墨白眼角微挑,俊美的麵容清冷從容,但卻並未立即言話。他僅是靜靜的朝東臨蒼凝著,思緒翻轉,待得沉默半晌,終是淡漠無波的道:“你之性命,尚且記著,待得我拿下大英之後,戰事落定,再與你好生算賬。隻不過,此際你雖死罪可免,但活罪自然難逃,你可是該好生為我做一件事?”


    東臨蒼麵上頓時漫出幾許釋然與欣慰,則是片刻,便勾唇悵惘的笑笑,“我就知曉,你顏墨白雖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但內心深處,終還是存著良心。此番無論你是因我幫過你而放我一命,還是因我娘親之故而饒我性命,但此際,終還是謝了。我今日不曾護好鳳瑤,是我之責,日後我自會好生用命來護她,你如今要讓我活罪難逃,我自也認,隻是不知,你想要我如何給你一個交代?我東臨世家雖大,但卻除了金銀,你若要其它之物,許是我也給不起。”


    “金銀於我何用。你方才不是說要讓鳳瑤奪得百裏堇年的帝王兵符?這等事,何須勞煩鳳瑤出手,你東臨蒼與百裏堇年本是交好,不若,你去將那帝王兵符奪來,好生獻給我,如此,我便免你活罪,如何?”


    不待東臨蒼尾音落下,顏墨白便淡然平緩的出聲。


    東臨蒼著實未料他會突然這般說,一時,心口也驀地增了幾分愕然與起伏,卻又待全然反應過來,麵色也再度抑製不住的複雜開來。


    本已是背叛過百裏堇年了,又何來還要明麵上的奪他的帝王兵符?如此不忠不義之事,做過一件便已足矣,豈還能做第二遍?天下大義對他東臨蒼而言,的確沒必要顧及,隻是人心就是這麽複雜,也這麽莫名其妙,便是明知有些事不該他摻和,奈何,此番終是忍不住摻和進來,想要再收手,便難了。


    “如今許是不成了。百裏堇年已被太上皇關入了宗人府死牢,我去探望都成問題,又如何奪得到他的帝王兵符?再者,一旦百裏堇年躲不過此劫,大英很快便會更換帝王,扶衛王登位,如此,王權更換,便是當真奪得了帝王兵符,也是早已失效,並無可用。”


    顏墨白神色微動,慢騰自若的道:“也罷,百裏堇年自身難保,再要他兵符已是無用,不如,你去將大英太上皇兵符奪來,如何?”


    漫不經心的嗓音,似如隨口懶散的言道,但這話入得東臨蒼耳裏,卻頓時令他渾身一僵,麵色發白。


    他驀地抬眸朝顏墨白望來,極為深沉的凝著,“你這是想陷害死我東臨府不成?太上皇可不比百裏堇年那般好對付,一旦失敗,我東臨府定有滅頂之災。”


    “有我顏墨白震著,便是你東臨蒼失敗,大英太上皇也奈何不得你東臨府分毫。隻不過,就看你東臨蒼有無這膽量去奪那兵符了。說來,我家鳳瑤金尊貴體,乃大旭掌權之人,身份尊崇,如今這些日子,你又是瑤兒的喚著,又是惹她回國都這是非之地,今日又是讓她受傷流血,便宜任你占盡了,卻又未能真正護好她,就論這些,若非我尚存理智,今日便絕不是單槍匹馬而來,那定是領著鐵騎軍一道暗渡入城,滅你東臨府滿門。”


    說著,眼見東臨蒼麵色越發起伏,他勾唇微微一笑,俊臉頓時顯得清雅風華,似如九天躍下的謫仙,如風如玉,但他卻薄唇一啟,再度道出之詞,卻是冷如修羅,活生生給人一種頭皮發麻之感,“莫要在我麵前討論人性,也莫要在我麵前說你為難,我顏墨白這人,曆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東臨蒼既是明知我會不喜而強邀鳳瑤入城,更讓她受傷,就論這些,我不滅你東臨府便已是看在你娘親的情麵,此番不即刻要你性命,便也是看在往日你我情分,但如今,倘若你連此事都不應,如此,也算是未有真正與我同盟之心,也罷,我曆來不留禍患,你東臨蒼,我自然也不會留下。”


    冗長的一席話,悠悠然然,但卻是威脅十足。


    這話不是什麽玩笑,隻因這小子的嘴裏厲害吐不出什麽玩笑來,特別是在他心生不滿甚至惱怒之際。


    東臨蒼麵色緊蹙難耐,心生悲涼與歎息。


    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下倒好,還不曾真正達成心底之願,他卻陰差陽錯的將自己整成了他顏墨白棋盤上的棋子。


    他眉頭也開始越發緊皺,思緒複雜淩亂得令人窒息,奈何考量之下,卻仍是不願輕易應顏墨白的話。他僅是沉默片刻,隨即便抬眸朝鳳瑤望去,眸露幾分無奈與示意,想讓這鳳瑤幫著說幾句話。畢竟,這些日子以來,他東臨蒼並未做過什麽惡事,更也不曾真正做過對她甚至對顏墨白不利之事,倘若真有失策,也是今日狩獵之場,他會失策的低估衛王的殺心,更也高估了百裏堇年護她的本事。


    但這一切,絕非他有意而為,甚至縱觀全局,他東臨蒼對她與顏墨白,終是有恩的。


    隻是,即便他眼神再怎麽無奈,再怎麽想要示意,但鳳瑤卻僅與他對視一眼,隨即便兀自將目光緩緩挪開,一言不發。


    她那模樣,顯然是不打算插話了,東臨蒼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是斷裂,隨意勾唇自嘲而笑,終是將目光再度朝顏墨白落來,緩道:“我盡力便是。”


    這話本已是在妥協,奈何顏墨白卻不滿意。


    “盡力怎成?我大周大軍,可耗不起太久。你既應了,那便七日之內,將太上皇兵符交到我手裏。”顏墨白慢騰騰的出了聲。


    七日?


    東臨蒼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心神,“七日時間太短,許是……”


    “那便六日吧。”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顏墨白漫不經心的道。


    東臨蒼後話陡然一噎,無奈悵惘的朝顏墨白凝著,半晌之後,歎息笑笑,“這麽多年,你性子一直不變,決定之事不容任何人拒絕。隻是當初啊,我隻覺你如此之性極為魄力,心有佩服,卻不料風水輪流轉,你竟是計到了我身上。如今,我東臨蒼算是你砧板上的肉了,也罷,六日便六日,六日之內,我東臨蒼若成功,自將兵符交到你手裏,若不成功……”


    話剛到這兒,他麵色一變,嗓音也跟著停頓。


    待得垂眸沉默片刻,他才再度道:“若是敗了,我娘親,我東臨世家,便勞你與長公主,善待了。”


    他嗓音極是厚重,似在鄭重請求。


    顏墨白漫不經心的凝他,“我不曾想過傷害你娘親,傷害你東臨府,此心不變。”


    東臨蒼極是厚重認真的點頭,沉默半晌,“多謝。”


    “謝便不必,你隻管好生辦事變成。也還是那話,莫要輕易去觸及我之底線,我顏墨白降罪起來,自是六親不認。”說著,嗓音一挑,“你先出去。”


    東臨蒼滿目複雜,垂頭沉默片刻後,隨即緩緩起身,轉身而行。


    他脊背挺得筆直,但足下卻是僵然緩慢,整個人,似也突然滄桑起來。


    待得他出得屋門,顏墨白才抬手成掌,隔空揮閉不遠處的雕花木門,隨即才稍稍放緩臉色,扭頭朝鳳瑤望來,饒是方才在東臨蒼麵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頭,但此際,他卻是極為難得的歎息一聲,連帶落在鳳瑤麵上的目光都無奈幾分,低聲平和的道:“鳳瑤,你太胡鬧了。”


    胡鬧……


    這幾字入得耳裏,倒是突然在心頭卷出了幾分寬慰。


    這該是顏墨白第一次對她稱‘胡鬧’。兩個本是心思沉沉,絕非容易將兒女情長掛在嘴邊之人,是以,所謂的情話自然少之甚少,但此際,他竟是說她胡鬧。雖明知他此話何意,但卻獨獨讓人心安。


    鳳瑤抬頭朝他望來,微微一笑,心神全然鬆懈,整個人,緩緩的朝他靠來。


    他下意識抬手,認真鄭重的將她圈入懷裏。


    鳳瑤安然倚在他懷裏,耳裏聽著他胸膛沉穩的跳動,此時此際,才突然發覺,亂世之中,人心叵測,風雲角逐的猙獰之中,普天都不是令她心安的淨土,唯獨,顏墨白這方懷抱與胸膛。


    一日多不見,這人似是又清瘦了些,那胸膛骨骼突兀,磕著她的臉,她開始稍稍伸手去觸他的胳膊,他的胸膛,指腹之下,皆是一片瘦削得不能再瘦削得骨骼冒出。


    “你也有幾次不曾聽過我意見,擅自決定我去留了。如今這次,生死攸關,你便也順我一回,讓我呆在這國都吧。便是我幫不上你什麽忙,我也想在此陪著你,若你勝了,我願第一個為你慶賀,若你敗了,我也願與你共擔失敗。”


    她沉默片刻,才低低的出聲。


    此番再度重逢,心底太浮動太心疼,是以,沒有什麽重逢之際的欣悅,隻有,擔心他如何入城,擔心他瘦骨嶙峋,擔心他等會兒怎麽回去,甚至,抑製不住的想心疼他的所有。


    若是可以,她寧願這廝不曾有什麽仇恨,一直呆在大旭當個蛀蟲也好,與她鬥智鬥勇也好,至少那時候,雖玩笑玩鬧,但這廝至少不如此際這般,瘦削重重,壓力重重,甚至大戰之後,性命是否尚存,人是否大安,都全然,不可預料。


    她不喜這種空洞無底的感覺,也心痛他的仇恨,他的瘦削,如今倚在他懷裏,雖是心安,卻也辛酸,這情緒來得猛烈,大抵是東臨蒼這外人不在當場了,是以,自己的情緒,也可在這廝麵前全然的溢出了。


    “國都不穩,你留在此處極為是危險,恐還有性命之危。”


    正這時,沉寂壓抑的氣氛裏,顏墨白再度道了話,說著,嗓音變得格外的溫潤,哄她道:“鳳瑤,你聽我之言,這次便先回大旭去,我讓東臨蒼遣人安然送你回得大旭。待得我攻下大英,我定會第一時間入大旭來見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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