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月悠離去,殿內氣氛,便徹底沉了下來。葬月抬頭朝鳳瑤望來,歎息一聲,薄唇也微微而啟,卻朝鳳瑤欲言又止幾番,但最終卻並未真正言道出話來。


    寒風凜冽,涼薄四起。


    殿內再度燃了暖爐,火苗搖曳旺盛。待得半晌之後,整個主殿,才稍稍暖和開來。


    鳳瑤垂眸漫不經心的將月悠放下的地形圖凝視,一言未發,待得許久,才掏了手絹將那卷好的地形圖稍稍包住,隨即伸手握住,身子也同時起身,踏步朝不遠處殿門而去。


    葬月一怔,當即出聲道:“長公主去哪兒?”


    鳳瑤並無隱瞞,僅是淡道:“去偏殿一趟。葬月公子還未用午膳,若是餓了,便喚宮奴進來喂你。”


    嗓音全然落下之際,她已踏步出了屋門。屋外冷風驟然迎麵而來,當即令她稍稍打了個冷顫,心神也越發的清明。


    待入得偏殿,東臨蒼正埋頭於一桌子的藥瓶藥罐中忙碌,鳳瑤將地形圖擺放在他麵前,不待他反應,便出聲道:“瞧瞧地形圖上有無塗毒。倘若無毒的話,便勞煩東臨公子用法子驗證這地形圖是否為真。”


    東臨蒼怔了一下,垂眸將地形圖掃了幾眼,才稍稍伸手過去,仔細查探,隨即便道:“這地形圖,並未淬毒。”說著,便開始伸手將地形圖展開,順勢又問:“月悠給你的?”


    “嗯。”鳳瑤低沉應話,“無論你用何種法子,且看看這地形圖真假。再者,倘若東臨公子仍還有本事聯絡宮外之人的話,便讓宮外之人好生尋找伏鬼,若尋到了,便讓伏鬼,想辦法即刻入宮,與本宮匯合。”


    東臨蒼目光在圖紙上掃了兩眼,隨即便慢騰騰的將圖紙卷好,微微而笑,雖麵色淡然自若,但那雙漆黑的瞳孔裏,則是深邃重重,“怎麽,瑤兒想要用人了?莫不是,如今大計已是完備,便想著招伏鬼進來,當你幫手了?”


    鳳瑤並未將他這話聽入耳裏,僅是漫不經心的道:“東臨公子倒是多慮了。隻是,這地形圖……”話剛到這兒,她微微頓住。


    東臨蒼心頭了然,當即低沉著嗓子出聲,“地形圖的事,在下找人驗證便是。”


    是嗎?


    這話入耳,鳳瑤眼角微挑,心底自然也是略有起伏。這東臨蒼應得這般幹脆,便也變相說明,這廝即便是被困在宮中,但自然也有的是法子聯絡到人。是以,也即便大英太上皇將東臨世家埋在宮中的所有探子全數毀卻,但東臨蒼自然也是有本事聯絡其餘之人,行事並未受得太大影響才是。


    如此說來,這東臨蒼的能耐,自然也是不可小覷,雖看似窮山窮水,掙紮不得了,卻無人知曉,這小子還藏有後招。


    思緒至此,鳳瑤麵色也越發放緩幾許,待得沉默片刻,才平緩無波的道:“多謝了。”說著,神色微動,自然而然的轉移話題,“對了,東臨公子此際身子骨如何,可有精神?你昨夜為葬月的手操持太久,且今早又未多睡,不知此際身子骨可有疲頓之感?”


    東臨蒼頓時心有戒備,隻道是鳳瑤這突然而來的關切之言竟是莫名的有些慎人。


    他並未立即言話,僅是再度抬頭朝鳳瑤望來,仔細將鳳瑤打量。奈何鳳瑤麵色平寂,並無任何起伏之則,著實讓他觀不出什麽來。則待猶豫片刻後,他才斂神一番,稍稍壓下了麵上的凝重之色,隨即又如同變戲法一般在麵上布了脆弱疲倦之色,緩道:“在下著實是累的,昨夜一宿未睡,今早也不過是強行打著精神而已呢。”說著,話鋒一轉,“瑤兒怎突然問在下這個了?難不成,瑤兒良心發現的竟要關心在下身體了?”


    “東臨公子乃本宮表哥,本宮關心關心東臨公子也是應該。”不待東臨蒼尾音全數落下,鳳瑤便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隻是這話入得東臨蒼耳裏,無疑是越發的懸乎慎人。東臨蒼眼角也跟著抽了兩下,目光略是怔愣發緊的在鳳瑤麵上掃視,“瑤兒今兒這是怎麽了?這麽久了,倒也不曾聽你主動承認在下這表哥身份,如今突然主動提及,倒著實讓在下有些驚愕了。”說著,斂神一番,嗓音也微微壓低了半分,繼續道:“瑤兒莫不是有什麽事又得讓在下做吧?倘若你的當真有事,便直說便是,也好比你如此委婉的關心在下,在下心頭慎得慌呢。”


    鳳瑤自是知曉他心有詫異,但也不打算解釋,僅是平緩無波的道:“東臨公子倒是明白人呢。隻不過,本宮方才,著實是有心關心你,這其二,本以為東臨公子若是有精神的話,身子不疲頓的話,便想邀東臨公子與本宮一道去探探那拜月殿的,但如今東臨公子既是身子疲頓,精神不好,看來,便隻有本宮獨自一人去那拜月殿探探了。”


    冗長的一席話,鳳瑤說得極為淡定自若,語氣幽長散漫。


    卻是這話一出,東臨蒼瞳孔驟縮,目光一僵,麵色驟然的大沉下來。


    “你要去拜月殿?”他低沉沉的問,語氣破天荒的凝重得難以附加。


    鳳瑤淡然觀他,緩緩點頭。


    “葬月既是提及了拜月殿,且東臨公子也對拜月殿這處禁地有所耳聞,是以,本宮自也有所好奇,想去探究探究的。說來,大英太上皇強勢之至,除了想長生不老之外,似也沒什麽太大軟肋,是以,本宮雖有心讓東臨公子配製蠱毒而直接要其性命,但這僅是其中的一種法子罷了,總還得為自己留條後路,就如,一旦蠱毒之法不可走通,自然得換另一種法子,讓大英太上皇徹底崩塌。而本宮如今總是覺得,那拜月殿大有問題,甚至,說不準是大英太上皇最深的軟肋。”


    “拜月殿乃大英禁地,雖拜月殿的院內並無守衛,但拜月殿殿外,定戒備森嚴,蚊蠅難入,瑤兒這時候若要去拜月殿查探,無疑是在冒險。”說完,眼見鳳瑤麵色分毫不變,似是全然未將他這話聽入耳裏,東臨蒼歎息一聲,終是妥協下來,繼續道:“這些年來,那拜月殿一直是宮中最是不可觸及的禁地,便是連百裏堇年那小子都難以踏足,更也不知那地方究竟為何成了禁地,是以,若是那地方未有問題,自然是不可能。隻是,瑤兒若當真要去查探,自然得好生計劃一番,不可冒然前去才是。再者,青天白日,太過容易暴露,若是當真要行事的話,自然可選在夜裏。”


    鳳瑤神色微動,淡道:“東臨公子也是知曉的,今夜黃昏,百官便會攜親眷入宮赴宴。是以,今夜定有大事發生,且也絕對與你我有關。如此,太上皇今夜便要放大招,你我又豈能還能留到今夜任由他宰割?若不提前抓住他之軟肋,威脅於他,到了夜裏,你我自然成砧板上的魚肉,掙紮不得了呢。”


    東臨蒼眉頭一皺,麵色凝重而又起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鳳瑤繼續道:“東臨公子也無需擔憂什麽,你精神不濟,自該留在殿中休息。是以那拜月殿,本宮也不邀東臨公子去了,本宮自己去便是。”


    東臨蒼歎息一聲,“瑤兒都去了,在下豈還能不去。你既是在在下身邊,在下若護不住你,顏墨白那小子震怒起來,自也是比太上皇還要來得六親不認,慘絕人寰呢。這般一來,瑤兒都要執意去冒險了,在下豈還能不跟著一道去?終究是一條繩上之人,瑤兒若不出事,一切皆好,你若出事,在下豈還能坐得住?”


    說著,無心再就此多言,僅是稍稍垂眸下來,話鋒一轉,低沉沉的問:“瑤兒準備何時去那拜月殿?”


    鳳瑤淡然凝他,麵色分毫不變,唇瓣僅是微微而啟,漫不經心的道:“午膳之後。”


    東臨蒼滿目複雜,緩緩點頭,也不再言話。


    兩人雙雙沉默下來,思緒翻轉,心神各異。


    待得半晌後,鳳瑤才轉眸朝偏殿各處掃望一眼,淡道:“溫內侍呢?昨夜本宮可是讓人將溫內侍送入你殿中了,如今溫內侍人在何處?是死是活?”


    東臨蒼斂神一番,“自然是活的。一枚丹藥下去,溫內侍自是吊住了性命。隻不過,讓他留在偏殿倒也不合適,在下便連夜將其送至秋月殿後院的狐舍了。”


    狐舍?


    鳳瑤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你昨夜‘醉酒’,如何能……”


    東臨蒼微微而笑,不待鳳瑤道完,便慢騰騰的出聲道:“在下不過是表麵醉酒罷了,實際上可是分毫未醉呢,這點,瑤兒也是清楚。是以,憑在下的身手,要趁夜將溫內侍送出偏殿也是輕而易舉呢,而待昨夜到了後院,才見後院的花木之旁有座小屋,屋子極是矮小狹窄,甚至略有狐狸糞便之味,在下便將那小屋認作狐舍,將溫內侍順勢丟那兒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瑤兒對那溫內侍,本有必殺之心,怎到了最後,仍是將他送入偏殿,有意讓在下吊其性命了?難不成,瑤兒留溫內侍性命,是因大旭三皇子?又或者,,瑤兒對那大旭三皇子,仍是心有無奈,無法真正下得狠手,是以對溫內侍,也心存善念?”


    鳳瑤眼角微挑,並未言話。


    東臨蒼將她仔細凝了片刻,繼續道:“我看那大旭三皇子可是心狠手辣之人,溫內侍也非善類,瑤兒可莫要在緊要關頭心軟呐。”


    “東臨公子許是誤會了。本宮留溫內侍性命,並非心軟。”


    “那瑤兒之意是?”


    鳳瑤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淡道:“好歹也是伺候在大英太上皇身邊之人,大英太上皇的喜好亦或是其餘之事,溫內侍或多或少總該是知曉些不是?”


    這話入耳,東臨蒼頓時會意過來,瞳色微染精光,則是片刻,勾唇而笑。


    兩人皆心照不宣的沉默,都未再言話。周遭氣氛,也再度沉寂。


    因著擔憂鳳瑤會受寒,東臨蒼差人在殿中增了一隻暖爐,隨即又讓宮人備來了厚實錦袍。


    鳳瑤並未拒絕,因著天氣著實寒涼,手腳也是冰冷,是以便在身上再度披了一件錦袍,而東臨蒼也未耽擱,當即繼續在滿桌的藥罐子中忙碌,待得許久,他才稍稍停住手中動作,僅捉了一隻白瓷瓶,緩步朝鳳瑤行來。


    此際,鳳瑤正坐於軟椅,手中握著一本東臨蒼屋內的藥書,隨意翻看。


    東臨蒼則徑直站定在了她麵前,慢騰騰的問:“瑤兒不打算回主殿去看看那琴師葬月?”


    “葬月有何看頭?隻要死不了,便無需急著去看。”這話一出,鳳瑤稍稍將目光從書中抬起,徑直朝麵前的東臨蒼望去。


    東臨蒼輕笑,也未就此多言,僅是稍稍抬手,將手中的那隻小巧的白瓷瓶朝鳳瑤遞來。


    鳳瑤眼角一挑,目光順勢朝那白瓷瓶落去,麵色微深。


    東臨蒼稍稍壓低嗓音,“新配製的毒,無色無味,連銀針都難以試探。可憑觸摸而染毒,沾染之後,不會即刻斃命,而是四個時辰之後,毒發身亡。這毒藥的方子,在下早些年便已研製出了,隻是無機會投以實際,如今倒讓瑤兒你用上了。”


    “可有解藥?”


    東臨蒼滿目深沉,“無。”


    天色涼寒,空中陰雲沉沉。


    清早的薄霜,早已全數化盡,地麵之上,霜色退卻,便成濕漉漉一片。


    突然,一抹人影迅速自東臨蒼偏殿的後雕窗滾出,動作極是迅速,隨即又如同鬼魅一般,當即騰空飄走。


    待得那人影徹底離去,東臨蒼才‘鬼鬼祟祟’的合上雕窗戶,動作也極是小心謹慎,則待窗戶全然合上,他動作的鬼祟之勢便全然卸卻,足下微動,整個人從容自若的朝軟塌行來,最後緩緩坐定。


    鳳瑤稍稍將手中的書放下,滿目深沉的朝東臨蒼凝視,“東臨公子不是說你之眼線全數被太上皇找出並處置了麽,怎方才那突然閃來之人,又是誰?”


    此際本是急需用人之際,這廝方才僅用一支焚香,一隻蠱,便招來了一人,是以,若說東臨府安置在宮中的細作全數被大英太上皇除去,此時此際,鳳瑤自然是有些不信的。


    隻是,這話剛剛一落,東臨蒼著實受不得鳳瑤那般深沉威脅的眼,壓著嗓子無奈的道:“東臨世家的眼線,的確是被太上皇全數處置了。方才那人啊,不是在下之人,而是……”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突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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