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眉頭當即皺了起來,下意識的要閃身而避,不料那亭內之人已是瞧見了她,當即喚了一聲,“瑤兒姑娘?”


    訝異愕然的四字,喚得有些急促,隻是那飄入耳裏的嗓音,無疑是熟悉之至。


    鳳瑤下意識穩下稍稍抬起的右腳,循聲一望,此番觀得仔細,目光徑直落於亭內,則見亭內圓桌之旁,兩人對坐,那其中一人,一身的明黃,極是顯眼,而另外一人,則是藏青之袍,看似低調。


    此際隔得稍稍有些遠,也無法真正將那亭內二人的麵容全然觀察清楚,隻是如今僅看那二人的衣著與身形輪廓,便也已然確定那二人身份。隻是果然運氣一差,做什麽都略是不順,如今本要急速回得秋月殿,卻不料道旁之途,被那亭中人發覺。


    說來,此番那亭內之人既是喚她了,若不踏步過去,自是有些說不過去。畢竟,大英禁宮之中,終究是旁人的地盤,便是心頭再怎麽清冷抵觸,終還是得稍稍虛以逶迤一番。


    心思至此,鳳瑤稍稍斂神一番,開始緩步朝那亭子行去。


    她足下極慢,麵色淡漠沉寂,雲淡風輕。待得越發靠近亭子,亭外立在的幾名宮奴再度將她掃了一眼,隨即頓時垂眸下去,拘束得不敢再看。而那亭中二人,已是雙雙站起了身來,甚至於,其中那明黃之人,已踏步朝鳳瑤迎來。


    他麵上染著溫潤的笑,和煦似陽,仿佛極為真實,他就這麽一路往前,徑直出了亭子,迎到了鳳瑤麵前。


    鳳瑤稍稍駐足,抬眸觀他,目光細致的在他那略然笑容的麵上掃視,則見他容貌依舊俊美,氣色大好,哪裏像是昨日才從死牢中出來的人。


    “鳳兒姑娘怎在這兒?”他開口便是這話,問得認真,語氣中的關切與喜悅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鳳瑤著實不喜他這般笑意溫潤的眼神,總讓人有種覺得他對她極是上心傾慕的錯覺。是以,隻要每番這廝朝她如此笑容,心底便鄙夷抵觸,陰沉清冷的。


    這廝喜歡在她麵前做戲,且戲還做得極好,隻可惜,她姑蘇鳳瑤著實無心與他做多糾纏。


    “今兒隨表哥出來散步,不料走散迷路。此際正巧是遇見了皇上,可否勞皇上差人將本宮領回秋月殿去?”鳳瑤沉默片刻,隨即便斂神一番,淡然無波的朝他道了這話。


    百裏堇年並未對她這話太過上心入耳,心底終還是保持通明。隻道是,憑麵前女子的聰慧,再加之東臨蒼的謹慎,這兩人一道外出散步,又豈會這般容易走散。是以,麵前女子口口聲聲說著是走散迷路,他心頭自然也是不信的。


    甚至於,方才那朝霞殿的方向突然濃煙滾滾,大火燒透半邊天,本已是突然而又怪異,而麵前這女子啊,不是從旁餘方向行來,偏偏是從那大火的方向行來,是以,如此種種之事聯想一起,不必多猜,也知這其中大有貓膩。


    隻是,他如今不急著點明這一切。


    僅是朝鳳瑤微微一笑,柔和平緩的道:“瑤兒此際若無急事,便入亭與我好生聚聚吧。待得聚完之後,我再親自將瑤兒送回秋月殿如何?”


    鳳瑤心生戒備,淡聲拒絕,“這倒是不必了,皇上吩咐一人為我引路便是,豈敢勞皇上親自相送。”


    眼見她態度堅決,渾然未有留下小聚之意,百裏堇年歎息一聲,略是無奈的道:“瑤兒與我也是相識一場,且我如今又剛從死牢中出來,也算是躲過一大截,便是作為相識之人,瑤兒都不願與在下隨意寒暄兩句?”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嗓音稍稍壓低半許,繼續道:“前兩日在獵場上,好歹在下也是幫過瑤兒一回的。”


    鳳瑤麵色微微的沉了下來,深眼凝他,一時之間,心緒浮動,並未言話。


    百裏堇年凝她兩眼,便自然而然的當她答應了,隨即便稍稍側身讓出路來,抬手將鳳瑤朝亭子一引,緩道:“瑤兒,請吧。”


    他麵容笑容恰到好處的風華完美,但強留鳳瑤的態度則是堅決。


    鳳瑤仍未言話,待得沉默片刻,終還是清冷而道:“堂堂大英聖上,想來是不會為難我這個弱女子的。”說著,話鋒一轉,“我如今身子不適,的確想早些回得秋月殿休息,數不奉陪了。倘若皇上仍不願差人為我引路,我自行去找其他人問路便是。”


    嗓音一落,不待百裏堇年反應,鳳瑤便自然而然轉身,踏步往前。


    此際的確無留下之意,更何況今日還在拜月殿內受驚。是以,心頭有太多太多的複雜心思要好生去理順,便也著實無興趣與這大英的傀儡皇帝多加糾纏。


    隻奈何,心思本是如此,離開之意也本是堅決,卻是足下剛行兩步,百裏堇年便再度出聲,“瑤兒姑娘便是如此不待見我?甚至,即便瑤兒姑娘即將會成為我之側妃,瑤兒姑娘也毫無半點好奇,更也不願與在下多說兩句?”


    側妃?


    瞬時,他冗長的一席話裏,獨獨這二字陡然鑽入了鳳瑤耳裏。


    鳳瑤當即駐足下來,回頭陰測測的凝他,“皇上此言何意?”


    他則是無心就此多言,擺明了是要將鳳瑤引入亭內,僅溫和無波的道:“此事茲事體大,瑤兒姑娘且入亭中好生一敘。”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鳳瑤自然是前進不得了。想必這百裏堇年也是吃準了她會心有謹慎與好奇,是以,那舉著引路的手分毫不曾放下,整個人仍舊是一副要執意將她迎入亭中的姿態。


    鳳瑤沉默片刻,終是妥協了,稍稍轉身過來,舉步便一言不發的朝亭中行去。


    她渾身依舊清冷,麵色也淡漠陰沉,但百裏堇年則分毫不惱,也不急著抬腳跟上,僅是轉眸朝周遭立著的宮奴掃去,無波無瀾的道:“爾等先退下。”


    這話一出,宮奴們不敢耽擱,急忙退散。


    待得宮奴徹底走遠,他這才轉身過來,朝亭中而來,隻是這時,鳳瑤已是踏入了亭內,目光,也徑直掃向了那立在亭中石桌旁的男子。


    方才在不遠處便根據這亭中二人的衣著與身形輪廓猜出了這二人身份,如今在亭外已見了百裏堇年,而這亭內站定的褐袍男子身份,正也在意料之中。


    是穆風。


    相較於百裏堇年的溫潤儒雅,穆風則是極是幹脆明了的朝她稍稍行了一禮,態度剛毅而又尊重,喚了聲,“瑤兒姑娘。”


    這脫口之言雖喚的是‘瑤兒姑娘’,但鳳瑤則是心頭明白,想必她真實的身份,這兩人早已是心中通明。


    她並未立即回話,僅是淡然的在石桌旁坐定,而後才朝穆風緩道:“幾日不見,穆公子倒也越發俊逸了。”這話來得突然,縱是語氣夾雜著漫不經心之意,但乍然入得穆風耳裏,自也是惹得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倒也是鮮少有女子如此直接的與一名男子這般招呼,且本還是不熟悉的兩人。


    他麵上也稍稍漫出了幾分詫色,卻又是片刻之際,便垂頭下來,正要言話,卻是話還未脫口而出,便聞鳳瑤再度出聲,“穆公子此際怎在宮中?”


    這話,鳳瑤仍舊問得直白,也順勢將穆風到嘴的話徹底壓了回去。


    “是我邀穆公子提前入宮來的。”這時,不待穆風回話,那已然入得亭子的百裏堇年出了聲。


    待得尾音全數落定,他已站定在了石桌旁,隨即邀著穆風一道坐定,而後轉眸自然而然的朝鳳瑤望來,平緩無波的繼續道:“今夜宮中有宴,群臣與親眷本要入宮,我有意與穆公子閑聊一番,便差人邀穆公子先行入宮來了。”


    是嗎?


    鳳瑤自是不信他這話。畢竟,百裏堇年並非愚昧傻子,且與穆風的交情也非親密,如此一來,他此番有意召穆風提前入宮閑聊,自然也是有所目的才是。


    再者,他心頭的目的,她倒也不難揣度,就如,穆風雖並無官職,看似平凡,但穆風,可是掌管國都上下兵力的穆元帥的兒子呢。就僅論這層身份,這穆風,也全然不可讓人小覷。


    “我還以為,皇上初出死牢,定會在寢殿中好生休養,卻不料皇上竟會召穆公子在此閑聊。且據我所知,皇上與穆公子似也並非親密,怎這突然間,皇上有興致與穆公子閑聊了?”僅是片刻,鳳瑤便低沉著嗓子問了話。語氣不卑不亢,淡定自若。


    待得這話落下,她已稍稍抬眸,那雙漆黑深沉的瞳孔,徑直落在了百裏堇年麵上。


    百裏堇年似是被她這番直白的話問得有些無奈,眉頭也極為難得的稍稍而皺。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已將略是起伏的麵色全數壓下,僅朝鳳瑤緩道:“有些事,瑤兒姑娘便莫要多問了。知曉得太多,對瑤兒姑娘也無太大好處。”


    鳳瑤眼角一挑,“既是皇上都這般威脅了,我自然閉口便是。”


    “我並非是在威脅瑤兒姑娘,而是有些事的確不適合你知曉。”


    鳳瑤勾唇淡笑,麵色並無半許變化,無波無瀾的繼續道:“皇上不必解釋什麽,我都懂。隻是,此際太上皇的寢宮朝霞殿正遭大火,皇上怎不過去看看?”


    百裏堇年歎息一聲,“有禦林軍救火,我過去也是無用。等會兒待大火撲滅,我再過去為父皇請安便成。”


    鳳瑤心生冷冽,隻道是,太上皇對百裏堇年這兒子並非寬厚,這百裏堇年對大英太上皇,也是極為淡漠的。此番那朝霞宮都燒成那樣了,火光衝天,這百裏堇年竟也是鎮定心大,都不過去瞧瞧那大英太上皇是否被困在朝霞殿的火海,更也不急不緩,似是渾然無心大英太上皇生死。


    如此父子,無疑貌合神離。想必這百裏堇年對大英太上皇,自也是意見極大,冷漠之至的。


    鳳瑤並未立即言話,心頭如是思量,待得沉默片刻,她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落在百裏堇年麵上的目光越是一深,唇瓣一啟,當即將話題繞到了正題,“皇上方才與我說側妃之事,是何意?”


    百裏堇年歎息一聲,麵上漫出幾分不曾掩飾的無奈。


    鳳瑤深眼凝他,無心耽擱,“皇上有話不妨直說。”


    百裏堇年這才道:“許是前些日子我與瑤兒姑娘走得近,惹出了些輿.論風評,傳入了父皇耳裏。再加之瑤兒姑娘身為東臨府表小姐,身份極是尊貴,不可怠慢,父皇為顧及謠言已傷瑤兒姑娘名聲,今早便召我過去,與我說了與你結親之事。我本為反對,隻因不想太過唐突瑤兒姑娘,惹瑤兒姑娘心有壓力與不喜,但卻抵不住父皇命令,隻得妥協。如今,父皇聖旨早已擬好,許是不久便會差人去瑤兒姑娘那裏宣旨了。且不瞞瑤兒姑娘,我不知此事該如何與你提及,卻又擔心你會因此而惱怒憎恨,是以此番提前召穆公子入宮,也是想憑穆公子之力,將瑤兒姑娘送出宮去,免卻這場風波。卻不料,我與穆公子還未商議出具體對策,瑤兒姑娘便已陰差陽錯的過來了。”


    說著,歎息一聲,“我雖阻擋不了父皇之令,但也不願瑤兒姑娘太過牽連其中,便也想盡我最大之力,送瑤兒姑娘出宮。”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起伏連連。


    鳳瑤滿目複雜的凝他,思量一番,對他這話倒也並未太過懷疑。


    她就知曉的,自打那大英太上皇昨日那般容易放過她,便預示著大英太上皇要對她放陰招。這不,本是對百裏堇年下了結親之令,但賜婚聖旨對到此際都遲遲不曾為她送來,如此,那大英太上皇自然是想先斬後奏,埋沒消息,待得時機成熟,才會讓人宣旨而來,讓她姑蘇鳳瑤措手不及,難以應對。


    也難怪大英太上皇會讓滿朝之臣在今日黃昏時攜親眷入宮赴宴了,她雖早已猜到今夜宴席絕對非同小可,亦或是與她,甚至與東臨蒼有關,甚至也曾想過那大英太上皇會在今夜將她的身份徹底公諸於眾,令她下不得台來,又或是利用她身份之事大肆做文章,肆意傳入顏墨白耳裏,但她卻不曾料到,那大英太上皇,會如此著急的將她……賜給這百裏堇年。


    也是了,將她賜給百裏堇年,且今夜便是喜宴。此消息大肆宣揚而出,顏墨白啊,又怎坐得住。許是不及布控與設防什麽,顏墨白便會倉促而來,那時候,大英太上皇定對顏墨白甕中捉鱉,徹底的,扭轉這場大英與大周的惡鬥之勢。


    是以,如此一來,倒也能將大英太上皇昨日放她一馬之事說得過去了,那大英太上皇啊,曆來不曾真正將她放在眼裏,也曆來不曾真正將她姑蘇鳳瑤當做強敵來針對,他真正要針對的,是她身後的顏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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