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襄懶散自若的掃他幾眼,意味深長的繼續道:“葬月公子雖也是太上皇的公子,但你自然也是知曉,這滿宮的公子啊,十有八九皆不是真正喜歡龍陽之人,自然也是對女人心有向往的呢,是以啊,長公主如此人物,葬月公子可有傾慕之意?嗬,葬月公子也無需覺得難為情,本公子是長公主身邊之人,倘若葬月公子對長公主心生傾慕,能一心一意跟隨甚至護長公主左右,本公子也是欣慰,畢竟啊,如今這大英宮中本是凶險不定,多一人護在長公主身邊,長公主便也多一分安穩呢。”


    冗長的一席話,語氣極慢極慢,柔和得當。


    隻是這話落得葬月耳裏,則是越發怪異。


    他並非愚昧之人,如今寄人籬下,自是不能得罪這公子彌月,便是今夜入得這偏屋後一直在桌旁坐著,毫無休息之意,也不過是因心有謹慎與戒備,思量著這公子彌月許是會來他這偏屋問話,如今,果不其然,這公子彌月,當真是突然就這麽入屋了,隻是奇怪的是,他本還以為這公子葬月會問他今夜是如何與大旭長公主相遇甚至如何將大旭長公主搭救,卻不料,他開口之言,竟是獨獨問他是否傾慕那大旭長公主。


    不得不說,若說傾慕之意,心頭或多或少自然是有的,隻是並非太過強烈,更多的,許是欣賞罷了。


    在這大英宮中呆得太久,禁錮得太久,雖是一身的狼狽卑微,但心底深處的喜好,終還是不曾變化,就如這公子彌月所說,如今雖為大英太上皇後宮之人,但終究不喜龍陽,而是喜歡女子,但至於大旭長公主,喜歡二字,著實是有些談不上的。


    思緒翻轉,葬月思得認真。


    待得半晌之後,他才斂神一番,極是恭敬的回道:“長公主曾救過葬月性命,葬月這條命本已是長公主的,護她身側自是應該,為她赴湯蹈火也是自然。隻是,若說傾慕,葬月不敢謬提,如今隻能肯定的是,葬月對長公主,並無其餘之心,有的,僅是一腔報恩與敬佩之意罷了。”


    “長公主如此之人,葬月公子竟對她僅有敬佩,並無傾慕?”柳襄輕笑一聲,慢悠悠的再度問。


    葬月低垂著頭,麵色越發認真,沉默片刻,點點頭。


    柳襄帶笑的黑瞳靜靜將葬月打量,順勢將其麵上的所有神色全然收於眼底,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葬月也低垂著頭,並未再出聲,隻是即便此際不抬頭觀望,也覺身上落著兩道略微淩厲的視線,似要將他徹底的剖開看透一般。他強行穩住心神,平靜著,沉默著,奈何身旁之人一直坐定不動,身上的淩厲掃視的視線一直不消,他終是心有壓抑,猶豫片刻,忍不住再度恭敬出聲,“葬月愚鈍,不知彌月公子此番來意究竟是何,若是彌月公子對葬月有何指教與吩咐,還望彌月公子明示。”


    他這話說得極其委婉,隻是話一出,便惹身旁之人再度漫不經心的笑出聲來。


    這公子彌月言行著實是不按常理出招,令人預料不得,葬月心頭越發的緊了半許,則是這時,便聞葬月終於出聲道:“葬月公子莫要緊張,本公子今夜來啊,僅是想與葬月公子說說話罷了。說來啊,摘月台雖為顯赫繁榮,宮奴環伺成群,隻可惜,能與本公子說貼己話的人倒是一個都無,再加之本公子不喜外出,更也不曾與宮中其餘公子結交,是以自打入宮之後,便一直悶在這摘月台裏,也是乏味枯燥得緊。如今葬月公子既是來了,且還救過我家長公主,自然也是本公子的貴客了,本公子啊,便想與葬月公子好生聊聊,相交為友罷了。”


    葬月麵色微變,心有惶恐,忙道:“葬月卑微鄙陋,承蒙彌月公子看得起,隻是相交為友,葬月的確無這資格,但隻要彌月公子有用得著葬月之處,彌月公子隻需說一聲便是,葬月定義不容辭答應。”


    柳襄輕笑一聲,慢騰騰的道:“倒是未料,葬月公子也是熱心腸的人呢。也罷,既是葬月公子都這樣說了,本公子日後若有事,便得勞煩葬月公子去做了呢。”


    葬月猝不及防一怔,突然之間,雖是自己先行提及會為這彌月做事,但此番聽得這公子彌月言道這句話,一時之間,心頭終還是有些緊然與懸乎,莫名之中,也總覺得這公子彌月三言兩語便讓他自行跳入了深坑,從而,被其算計,為他所用。


    隻是明知這點,心頭也戒備抵觸,奈何此際,卻終究是得妥協誠服,待得思量片刻,便也將所有心緒全數壓下,而後朝身旁之人緩道:“可。彌月公子以後若是有事,吩咐葬月一聲便是。”


    柳襄麵上這才漫出了幾絲滿意之色,悠然興味的目光依舊在葬月麵上肆意流轉,繼續道:“葬月公子這般識時務,本公子倒也喜歡。隻是葬月公子既是入住了摘月台,有些話,本公子自然也得先行提醒葬月公子,免得葬月公子會觸犯本公子底線,從而,誤傷了性命,就如,葬月公子留在長公主身邊雖是為了報恩,但自然不得對長公主抱有非分之想,便是傾慕之意,也不可呢。你可敬佩長公主,欣賞於她,但獨獨,不可傾慕,不可愛上,你也可護在長公主沈碧,在長公主身邊鞍前馬後的伺候,但獨獨,不可勾引,不可諂媚,不可,算計。”


    葬月滿目複雜,再度對柳襄這話怔得不輕。


    這繞來繞去的,終還是再度繞到了大旭長公主身上,便是此番他葬月再怎麽愚鈍,此際也從這公子彌月的話裏聽出些由頭來了。


    “如葬月這般身份之人,豈能傾慕長公主,彌月公子放心便是,葬月深知自己身份,自不會對長公主有何非分之想。更何況,長公主又乃大周皇後,心上已是有人,便是彌月公子不提醒,葬月也知要與長公主在情分之上保持距離。”


    待得片刻,葬月略是低沉恭敬的回了話。


    隻是這話一出,便聞身旁之人再度戲謔悠然的道:“葬月公子謹記身份便是最好,你今夜能心甘情願跟隨在長公主身邊冒險,可別以為本公子不知你心思呢。嗬,有些事啊,不點透,可不代表本公子不知,畢竟啊,葬月公子雖是不怕死,但自然,若能活著便也最好不是?再者啊,本公子提醒你這些,可不是因長公主乃大周的皇後呢,而是,本公子已是心服口服輸給了顏墨白,但其餘路數之人,自然也不能跑在本公子前頭,本公子得不到的,其餘之人,自然也莫要想著越過本公子去得到,若不然啊,本公子瞧著會鬧心,許是到時候讓人整得生不如死,便是罪過了不是?”


    說著,目光在葬月身上流轉,將葬月那越是起伏的目光收於眼底,繼續道:“再如葬月公子你,模樣生得倒也好,有時啊,甚至也能我見猶憐的示弱,惹人憐惜,隻不過這些把戲,往日騙騙心善之人也就得了,但若膽敢在本公子麵前使招數,又或是在長公主麵前大獻殷勤,那時,本公子心若不悅,自然會手癢的對付人。這些話,並非威脅,隻是與葬月公子言明罷了,但若葬月公子覺得本公子這人不易相處,也可,這摘月台的大門啊,隨時為葬月公子敞開,葬月公子何時想離開了,隨時都可……出去。”


    柔膩膩的嗓音,平緩得當,語氣也無半點的刀鋒冷芒之意,隻是這番話落得葬月耳裏,總是莫名間便生出刀刺來,仿佛隨時都要割斷他的喉嚨與心脈,令他心神不安,壓抑難耐。


    若說如此之話還不算警告與威脅,那這世上,許是都是些笑臉溫柔之人了。


    葬月心生自嘲,待得沉默片刻,終是不願多做解釋,僅恭敬道:“多謝彌月公子提醒,葬月,記下了。”


    這話一出,柳襄掃他幾眼,便已慢悠悠的起身。


    “葬月公子記下便好。行了,你便先歇息吧,莫要再坐在這桌旁等本公子來了,本公子此番一走啊,便也不會再來與葬月公子敘話了呢。”嗓音一落,輕笑著緩緩轉身,慢悠悠的踏步朝屋門行去。


    葬月臉色微白,心口一緊,急忙相送,直至柳襄領著離淨徹底走遠,他這才稍稍卸下心防,卻是抬手朝額頭一抹,指腹之下,竟已是層層冷汗。


    濃厚的霧靄,在黎明之際終是越發的變得薄弱,吹了一宿的冷風也逐漸開始消停。


    待得天色全然大明時,霧靄也已徹底散卻,冷風不起,宮中各處,皆是滿地的落葉與殘花,淒淒壯觀。


    宮奴天還未亮便開始清掃宮中各處的路道,掃帚橫掃之處,皆是鮮血飛濺,血腥上湧,惹人作嘔。他們皆是慘白慘白的臉,握著掃帚的手皆是抑製不住的發緊發顫,待得掃了許久,抬眸朝前方一觀,隻見前方路道仍是血色蔓延,一片浪跡,眉頭也忍不住再度緊皺,壓抑難耐。


    正這時,前方道路盡頭,宮車而來,車旁還行著不少的宮奴與禁軍,陣狀極大。


    宮奴們再度抬頭瞅了一眼,那宮車通體的肅穆明黃之色陡然刺痛了他們雙眼,瞬時之際,心頭有漫出了昨夜那一番番尖銳的廝殺與慘呼聲,刹那,雙腿抑製不住的發顫。


    他們不敢耽擱,握著掃著便踉蹌不堪的急急朝道路兩旁跑去,讓開路來,隻是有幾名宮奴著實太過緊張畏懼,雙腿顫抖如篩,奔跑之間,竟腳軟的摔倒在地,慘呼兩聲,磕了滿嘴的血。


    在場其餘宮奴皆是一怔,麵色越發的慘白,目光僅朝那幾名倒地的宮奴掃了一眼,不敢再看。


    這時,宮車已近,摔倒在地的宮奴們越是驚恐,本要手腳並用的爬起,奈何雙腳著實太過顫抖虛軟,加之地麵血水濕滑,竟是幾番努力都起不得身來。


    “混賬東西!還不讓開!”正這時,因著幾名宮奴倒地擋道,宮車也緩緩停了下來,那行在宮車前方的幾名宮奴麵色一變,當即小跑往前,朝地麵的幾名宮奴大聲嗬斥。


    卻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地上幾名宮奴越發恐懼,臉色早已慘白無色,此際不僅雙腿發軟,連帶渾身都全然發軟,而後驚恐的繼續掙紮起身,卻是仍是起不來了。那幾名嗬斥出聲的宮奴眉頭一皺,麵麵相覷一番,本打算急忙要親自彎身抬手將地上的幾名宮奴挪開,卻是這時,悚人壓抑的氣氛裏,那車攆內突然揚出一道自嘲幽遠的話來,“何時之際,朕竟已成要讓人渾身發軟且起不得身來的惡鬼,猙獰嚇人了。既是那幾人畏懼朕,倒也不必留了。如今亂世,我大英上下之人自當同心協力抵擋外敵,但若在朕麵前都已驚悚畏懼,何來能敵大英亂賊,又留著性命何用。”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走吧,誰人擋道,碾過去便是。”


    幽遠平緩的嗓音,毫無半點的煞氣與冷狠,那番脫口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悲秋的少年,隻是這番話語的內容,卻是生殺予奪,冷酷殘忍,頃刻之際,也惹得在場之人紛紛麵色一白,滿心震顫。


    駕著車攆的宮奴不敢耽擱,當即駕車往前,車旁其餘宮奴與禁衛紛紛踏步跟隨,不敢懈怠。


    車前的幾名宮奴滿麵慘白的朝地上躺著的幾名宮奴掃去,神色憐憫,卻也僅朝他們掃了一眼,便當即退開身來。車攆繼續往前,陣勢威儀,地上躺著的幾名宮奴雙目圓睜,發軟的身子如同泥鰍般掙紮翻滾,驚恐而呼,卻是片刻,車攆已全然靠近,一點一點的壓上了他們的腿,他們的腹,而後,是他們的頭。


    霎時,地上的幾名宮奴慘呼,卻又是片刻,慘呼戛然而止,立在道路兩側的宮奴滿目震撼,渾身顫抖,待得宮車過也,他們紛紛將目光小心翼翼的朝地麵的幾名宮奴一落,入目的,是頭顱炸裂,鮮血長流。


    宮人們渾身越發顫抖,其中幾人已是忍不住驚恐摔地,爬不起來。


    待得宮車走遠,徹底消失在路道拐角的盡頭,則是這時,道路另外一側,緩緩有一人踏步而來,滿身的白袍,墨發在冷風中大肆飛舞,清清冷冷,整個人渾身上下皆透著一種涼薄與羽化之意。


    宮人聞得腳步聲,半晌才稍稍回神,則是循聲一望,便見那白袍之人已是走近,那清俊的麵容覆滿了凝重之色,便是那雙漆黑的瞳孔,也是深邃成片,涼薄重重。


    宮奴們怔了一下,忍不住顫著嗓子喚,“東,東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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