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與柳襄雖是無情,但也不願那般衷心為她之人隨意喪了性命。


    她滿麵的複雜,深邃的瞳孔靜靜落定在不遠處那打開的屋門外,心神起伏,卻終究未曾言話。


    葬月目光在她麵上落了半晌,隨即歎息一聲,低沉道:“葬月並非喜歡多管閑事之人,隻是這些日子與柳襄多加接觸,便已結交為友,又因葬月多年被困在宮,以色侍人,是以對柳襄往日遭遇感同身受。如我們這種人,世人大多不恥,但若真正遇得一人能全然不嫌棄我們,那自當是心動傾慕,猶如飛蛾撲火,定會愛得難以自拔。是以,柳襄陷入了情網,便再無掙紮脫身的可能,我們這類人,外表看似不會將任何人真正放入心裏,一切桃色交織皆是過往雲煙,但若當真心頭有了一人,那定然是一心一意,絕無反顧。”


    說著,眼見鳳瑤麵色越發複雜,葬月目光在她麵上流轉一圈,終是將目光緩緩從鳳瑤麵上挪開,繼續道:“葬月該說之言已是說完,仍望長公主會差人去營救柳襄。倘若長公主不差人去營救,不強行將柳襄帶離,柳襄,絕不會……活著回來。”


    嗓音一落,已不待鳳瑤反應,僅是稍稍轉身踏步,沉重淒然的朝不遠處屋門行去。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心神冷冽起伏,待得葬月離開許久,終是差伏鬼進來,吩咐其安排人潛入國都,若是柳襄未及時入宮,便將柳襄帶回。


    伏鬼神色微動,恭敬應話,隨即不久留,當即轉身出屋。


    屋中氣氛,再度恢複沉寂,一道道壓抑之感,四方蔓延。


    遙想前幾日,還有顏墨白陪伴在側,梅花而賞,但如今,顏墨白已不在身側,東臨蒼娘親也已逝世,便是那柳襄,也要專程入宮去赴死。不得不說,如今這竹院的氣氛,早已是頹敗清冷,縱有伏鬼與家丁甚至暗衛之人守護,看似人多,但實則,卻是清冷成片,似無半許生氣。


    在屋中坐得久了,便終是起身出屋,緩步朝院門行去。


    那一直守在門外的伏鬼見狀,欲言又止,卻終究未道出話來,僅是斂神一番,踏步朝鳳瑤跟隨。


    鳳瑤似如未覺,整個過程,不曾理會伏鬼,僅是緩步朝前,待出得院門後,便徑直朝左側的石板小道行去。一路上,天色陰沉,寒風四起,便是大氅加在身上,。鳳瑤忍不住搓了搓手,隨即便徹底將兩手縮在了寬袖裏,足下仍是緩然往前,直至行至前幾日與顏墨白一道去過的那片梅花林,才稍稍停步。


    此際,寒風大作,周遭梅花花瓣仍是隨風而撒,漫天飛舞,景致極其壯觀,而前方不遠,那前幾日還蜿蜒流淌的小河,此際的河水竟已凍結成冰,再無流淌之勢,入目之中,再無通透靈泉似的通透,反倒是冷涼成片,再無半許靈動與生氣。


    鳳瑤暗自一歎,麵色有些凝重。


    伏鬼靜立在她身後半晌,終是忍不住問:“娘娘,可要屬下摘些梅花枝回去?”


    鳳瑤應聲回神,淡漠幽遠的搖搖頭,“梅花太過寒涼,本宮已是不喜了。”


    伏鬼一怔,思緒翻轉幾圈,並未言話。


    鳳瑤足下也開始緩緩而動,轉身而行,緩步朝不遠處的亭子行去。周遭冷風肆意拂刮,滿身衣袍盡數被掀起,越發將她的身形襯得單薄,伏鬼行在鳳瑤身後,略是擔憂的將鳳瑤凝了片刻,低聲道:“此處風大,天氣也是不好,娘娘可要先回主院,待得後麵幾日天氣好時,再過來走走?”


    這話入耳,鳳瑤滿目幽遠的望著不遠處的亭子,一言不發,足下依舊緩緩而行,並無半分要停步之勢。


    伏鬼暗自一歎,略是有些無奈,待得沉默片刻,終是再度道:“娘娘可是有心事?可是在顧慮柳襄的行蹤?”


    鳳瑤眼角微挑,漫不經心的笑笑,麵色極冷極淡,瞳孔之中也無半許的波瀾起伏。


    “柳襄性命如何,本宮豈會顧慮在心。本宮如今擔憂的,是這好花好景,卻無你家主子來陪本宮一道賞。你家主子有意讓本宮在此等候,以圖心頭大安,本宮不願他時常顧及本宮安危,便妥協而應。隻不過,一個手腳雙全,且還有滿身勁兒的人一直要必須呆在這竹院,不能親自上前去為你家主子分憂解勞,甚至也不能親眼見得他的處境,了解他此際的一切,且此番所有消息,還隻得由他書信相告。如此被動的處境,並非本宮所喜,你家主子一日不回本宮身邊,本宮這心頭,便一日不得安寧。”


    嗓音一落,鳳瑤已踏步入了亭內。


    隻是這次,亭中的石桌上再無弦琴,更無顏墨白撫琴的畫麵,除了周遭紗幔大肆紛飛,淒淒涼涼,.、


    終是往日之事不可追。


    她在亭中呆立了片刻,才擇了石凳坐下。


    伏鬼靜立在她身後,仔細組織了一下語言,略是認真的道:“娘娘不必擔憂,主子行事想來有他之策,定不會吃虧。”


    鳳瑤神色微動,勾唇笑笑,伏鬼之言穿耳而過,不曾在心頭留得半分痕跡。


    終是多說無益。伏鬼好歹是顏墨白身邊之人,自是向著顏墨白說話,是以,縱是心有複雜,與伏鬼說了也是白說。


    思緒至此,鳳瑤僅朝他掃了一眼,便已挪開目光,幽幽的朝不遠處的梅林望著,不再言話。


    兩人全然沉默了下來,連帶周遭氣氛都變得空蕩清寂。


    待得許久,天色逐漸暗下,鳳瑤才稍稍回神過來,一言不發的起身,朝亭外行去,有意歸得竹院。


    整個過程,伏鬼靜默的跟在身後,一聲未吭。


    待得二人終於抵達竹院,便有家丁來報,曲錚已入院拜見。


    鳳瑤心有沉浮,淡然點頭,足下再度一動,踏步入了院門。


    而那曲錚,正站定在東屋門外的假山之旁,整個人一身金絲錦袍,慵然華貴,隻是短短幾日,他頭上似是增了幾許銀發,那銀發在周遭燈火中略是有些晃眼,極為突兀。


    鳳瑤目光正朝他掃望,他已是聽了腳步聲,當即轉眸朝鳳瑤望來,待得與鳳瑤目光對上,刹那之間,便突然垂頭下去,喚聲道:“長公主。”


    他言行看似皆是一片自然,隻是方才相對一眼之際,鳳瑤卻清晰瞧見了他瞳中的悲戚與淚光。


    這翼城的曲錚,手握東臨府幾萬暗衛,行事自當是雷厲風行,性子剛毅,卻是這時,這般之人,竟也會淚光閃閃,仿佛抽空了誌氣與脊梁,突然便抑製不住的蒼老了十來歲。


    鳳瑤並未言話,心頭卻是一派通明。待站定在曲錚麵前,她目光凝在他低垂的麵上,低沉道:“來見東臨府老夫人?”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曲錚渾身幾不可察的顫了顫,脫口的嗓音也陡然變得哽咽,“嗯。”


    鳳瑤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稍稍轉身,低沉道:“隨本宮來。”


    嗓音剛剛一出,身後便已傳來曲錚的腳步聲。


    鳳瑤滿心沉寂,未再言話,僅是在前緩慢帶路。待行至東臨蒼娘親的墳前,林中凜冽,寒涼四起,她抬手稍稍掖了掖衣襟,隨即站定一旁讓開位來,曲錚則正站定在墓碑前,目光在墓碑上仔仔細細甚至來回的掃了半晌,才雙腿一軟,突然跪地癱軟,抬手顫顫抖抖的朝墓碑上探去,低啞發抖的喚,“姐。”


    短促的一字,摻雜了太多的悲戚,入得耳裏,著實是有些緊人心神。


    鳳瑤滿目複雜,目光在曲錚身上掃了一眼,便低沉道:“曲老爺該是有話與老夫人說,本宮便不打擾了,先回東屋靜候你了。”


    這話一出,曲錚悲戚發顫,並未回話。鳳瑤也不耽擱,僅是足下微動,轉身離開。


    待回得東屋,便吩咐伏鬼將屋中的暖爐全數點燃。大抵是氣溫越發陡降,是以,此時此際,渾然不怕冷的她,竟也莫名的覺得寒涼刺骨,有些怕冷了。


    屋內的燭火,也被伏鬼一並點燃,隻是待伏鬼即將離去之際,鳳瑤低沉吩咐道:“備些酒菜來。”


    伏鬼當即稱是,心頭一派了然,隨即也未耽擱,轉身出屋。


    奈何,滿桌的菜,倒是被家丁快速送來了,桌上菜肴皆為珍饈,熱氣騰騰,色澤味皆是極佳,隻是那院外的曲錚,卻還未入院,鳳瑤倒也無心獨食,僅是自行倒了一杯薄酒,緩緩而飲。


    往日之中,倒也的確不喜酒,如今突然來了興致,便想飲上兩口,也是怪異。待得酒水入口,便也一路辛辣往下,燒灼難耐,但奇怪的是,酒水入腹,本是寒涼的身子竟極為難得的溫暖起來,連帶滿心的複雜與壓抑,也逐漸鬆懈。


    待得曲錚終於入得東屋,鳳瑤已獨自飲了兩杯酒,麵色也微微有些發紅,但神色依舊淩厲威儀。


    大抵是哭過了,曲錚雙眼極為紅腫,僅朝鳳瑤望了一眼,便略微躲閃的垂頭下去,低啞賠罪,“讓長公主久等見笑了。”


    “曲老爺客氣了。此事此際,本宮久等也是應該,畢竟,曲老爺喪親之痛,本宮明白。”說著,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摩挲酒盞,“曲老爺,坐吧。”


    曲錚應了一聲,隨即並無耽擱,緩緩入座,然而卻是心情沉重不善,開口便道:“在外站得久了,便著實冷得發慌,先借長公主的酒暖暖身了。”


    鳳瑤神色微動,“隨意。”


    這話一出,曲錚並無客氣,抬手便拎著酒壺倒酒,卻像是忘了鳳瑤在場一般,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僅是片刻,一壺酒已是見底,曲錚仍低啞道:“可否再借長公主一些酒?”


    鳳瑤這才將手中杯盞緩緩放下,低沉道:“飲酒傷身,多喝無益。曲老爺便是喝得酩酊大醉,也無法真正改變什麽,不過是借著酒意模糊神智,僅能得一時之快罷了。”


    “一時之快也是輕鬆的。長公主不知,我與我姐已多年未見,卻不料今日一見,竟已是陰陽相隔,見著的,也僅是墳塚了,甚至,我自詡能為東臨世家獨當一麵,能領著東臨世家的暗衛護得東臨世家周全,卻不料,危急之際,我卻遠在翼城,不得命令竟不敢領兵而出。我終究是太過愚鈍與遲疑,太將東臨世家的暗規看重,才致使一拖再拖,踟躕不定,最後連我姐都護不了,連我姐唯一的兒子也救不出!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


    鳳瑤低沉道:“曲老爺不必自責,這些事發生得太過突然,你又身係統領東臨世家暗衛之重任,每行一步皆得三思而行,是以無法幹脆行事也是自然。隻是,你方才之言,倒讓本宮心憂,難不成,曲老爺並未真正救出東臨公子?”


    曲錚歎息連連,悲戚自責,“救不出!連國都城都進不去,連禁宮都入不得,怎能救得我那侄兒。我此番來,也是想求長公主你,讓大周皇上給我指條路,讓我能親自領人潛入國都去救我那侄兒。若不然,我便隻能領兵而前,與幾萬東臨府暗衛一道,強行攻入國都城了。我姐如今已是不在,我再也不能讓我那侄兒受傷半許。若不然,我曲錚日後死了,定也沒臉去見我姐。”


    鳳瑤心生複雜,隻道是上次與曲錚相見,曲錚還說他自有辦法差人入得國都城。她本也以為,曲錚好歹是東臨府之人,且東臨府家大業大,自會給自己留得出路,是以,許是曲錚知曉某個東臨府往些年便遺留的法子入宮,卻不料,如今滿城嚴禁,這曲錚,竟已入不得國都城了。


    如此看來,國都戒備越發森嚴,隻是顏墨白書信不是說國都城內的兵衛已是斷糧了嗎,既是斷了糧草,再加之人心不穩,這國都城,又如何還能四方嚴密,固若金湯?


    思緒至此,鳳瑤稍稍放緩了嗓音,“我夫君已是與我說了,如今國都城已然斷糧,許是不久之後,定不攻自破。曲老爺不必太過憂慮,且再過兩日,國都城定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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