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入耳,葬月麵色陡然慘白,一時之間,心口驟縮,言道不出話來。


    他滿目緊烈的朝顏墨白望著,慘白的麵色複雜縈繞。


    顏墨白則輕笑一聲,繼續慢騰騰的道:“能將柳襄結識,並能讓柳襄不惜一切主動帶你出得大英皇宮之人,想來也非等閑之輩。再者啊,既是葬月公子都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了,想來竹院呆著也是煩膩,不如,今下午,葬月公子便隨朕去大周營地曆練曆練吧。”


    葬月神色微動,低道:“皇上,葬月今日祈求長公主,隻是想救柳襄公子罷了,如是而已,絕無他念。倘若葬月有何令皇上不滿之處,望皇上見諒。”


    顏墨白懶散平和的道:“葬月公子沒有得罪朕的地方,隻是朕突然瞧中你罷了,欲將你引入軍中曆練。怎麽,葬月公子不願意?”


    這話一出,葬月依舊白著臉,但卻突然未及時回話。


    鳳瑤也眉頭一皺,當即轉眸朝顏墨白望來,心有憂慮。隻道是葬月終究是外人,雖救過她性命,但如今亂世之中,人心不穩,自也是不得不防。是以,正值危險之期,任何岔子都出不得,顏墨白這廝也向來精明,她著實未料到這廝會如此糊塗的突然開口讓葬月隨他去大周營地。


    不得不說,萬一葬月當真存有異心,往日在她與柳襄麵前表露的一切都為做戲的話,如此一來,葬月定當極為可疑,顏墨白將他領去營地,無疑是引狼入室。


    心思至此,鳳瑤稍稍斂神一番,唇瓣一啟,正要言話,不料突然之間,葬月已是先他一步出聲道:“葬月不曾隨過軍,毫無經驗,若冒然隨皇上入得營地的話,許是還會行事掉鏈,拖累大軍。是以,葬月並非是有意要拒絕皇上,而是葬月有自知之明,的確無從軍之能,望皇上見諒。”


    鳳瑤神色微動,下意識噎了後話。


    顏墨白輕笑一聲,“無妨,你雖無從軍經驗,但朕卻可親自教你,葬月公子便莫要再推辭,此事,便這麽定了。”


    依舊是懶散柔和的嗓音,卻卷著幾分不容人拒絕的剛毅與直白。


    葬月麵色陡然慘白,漆黑的瞳孔緊得似要窒息。他沉默片刻,卻是不敢回話,僅是抬眸朝鳳瑤望來,待得恰到好處迎上鳳瑤的眼,那發緊的瞳孔便陡然漫出了濃烈的無奈求救之意,似是已無辦法,欲讓鳳瑤搭救一把。


    鳳瑤眼角微挑,一時之間,並未言話,目光僅在他麵上掃視一圈,便心生複雜的緩緩挪開。


    顏墨白則在旁道:“從軍之事,並無葬月公子想象中的那般苦,隻是容易喪命罷了。但葬月公子本就覺得活著毫無意義,也無強烈求生之願,是以,如你這種人,才是最適合從軍之人。葬月公子且放心,朕若親自調教,便是乞丐亦或是戲子,都能被朕調教為沙場點兵的將領,是以,如葬月公子這般柔弱之人,自然,也能被朕調教為剛毅不屈的將士,放心。”


    這話一出,一錘定音。


    葬月滿目死灰。顏墨白則似無覺,目光興味盎然的將他掃了一眼,隨即便挪向了立在苟活旁烤肉的廚子,薄唇微微一啟,懶散慢騰的問:“肉可是好了?朕的皇後該是餓了。”


    廚子們忙不迭的恭敬點頭,不敢耽擱,其中二人當即將手中串著的已然烤好的雞肉朝鳳瑤與顏墨白遞來。


    顏墨白親自抬手將兩隻肉串都接過,其中一隻自己留著,另外一隻,則遞送到了鳳瑤麵前。


    鳳瑤神色微動,緩緩伸手將肉串接過,一時,肉串的油香頓時撲鼻,著實是香得饞人,她下意識垂眸朝肉串觀望,隻道是這肉串著實烤得色澤通透,看著便讓人極有食欲,又或許是方才太過在意顏墨白與葬月之間的交談,是以便未能察覺廚子們手中的肉串竟已是烤好,甚至連味道都極是好聞。


    “鳳瑤,烤肉得趁熱吃。”


    正這時,眼見鳳瑤不動,顏墨白柔著嗓子再度出聲。


    這番嗓音,似如陽春之水,柔得不能再柔,毫無半點的威儀鋒芒之氣,著實與方才他與葬月交談時的嗓音迥然不同。


    鳳瑤順勢抬眸朝他望來,順勢點頭,隨即也未耽擱,僅是埋頭啃肉。


    肉香撲鼻,入得嘴裏,自也是外脆裏嫩,味道極好。


    顏墨白也開始就著烤肉吃了一口,而後目光施舍般朝葬月一掃,再度慢悠悠的道:“爾等倒是也無眼力勁兒,沒瞧見葬月公子還餓著肚子麽,還不快給葬月公子一串肉。”


    廚子們怔了一下,紛紛下意識一直跪在地上的葬月望去,待得回神過來,其中一名廚子便將手中烤肉朝葬月送去。


    奈何,葬月卻不敢伸手去接,整個人趴跪在地上,滿麵蒼白,僅道:“多謝皇上好意,葬月不餓。”


    顏墨白輕笑一聲,倒也不勸,隻道:“朕最是喜歡如葬月公子這般人,竟還會想著為朕節約口糧。也罷,如葬月公子這般好兒郎,待回得營地,朕更會越發寬待於你,嗬。”


    葬月麵色越發一白,心頭死灰層層。得了,又弄巧成拙了,許是日後入得營地,怕是連飯都吃不上一口了。


    他葬月雖卑微鄙陋,可為了報答柳襄之恩而赴死,但卻不代表他葬月可以為了任何人去死。他雖覺得活著也就這樣,無所事事,全然超出了他在宮中的預料,但也不代表他葬月要入得營地受這大周帝王親自調教。


    且今日就憑這大周帝王的語氣,自也知他全然不是個善茬,他也著實不知今兒究竟是何處得罪了這大周帝王,竟讓他從伏鬼屋中出來便要不分青皂白的給他下馬威,但如今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便是連脫身都是困難,是以,既是都成這樣了,還不如全然妥協,縱是他葬月要亡,自然,也不能心不甘情不願的亡在這大周皇帝手裏。


    思緒至此,心底便也莫名來了幾分生存的信念,隨即便薄唇一啟,開口便道:“回皇上的話,葬月雖願意為皇上節約口糧,但葬月又思量了一番,所謂人終歸是皮肉之身,需靠食物來養,葬月若不吃東西,自無力氣受皇上調教,是以,為求皇上滿意,葬月,還是適當吃些東西為好。”


    嗓音一落,不待顏墨白回話,便已抬手將身旁廚子手中的肉串接過,當即開吃。


    顏墨白眼角微挑,瞳中興味重重,鳳瑤則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眼見葬月吃東西速度極快,麵色蒼白,整個人瞧著著實又幾分蒼涼與卑微,也僅是幾大口之間,他便將那隻雞腿全然吃完,隨即不卑不亢的朝顏墨白磕頭一番,繼續道:“此番要隨皇上回營地,葬月便先回屋去收拾收拾東西,待收拾完畢,便即刻出來等著皇上領葬月去營地。”


    說完,當即起身,大步離去。


    整個過程,顏墨白麵露興味,並未出聲兒。


    鳳瑤心有複雜,已無食欲,目光在葬月那筆直的脊背掃了一眼,隨即便朝顏墨白望來,低沉道:“墨白,且隨我進來。”


    此際屋內,暖爐的火苗子躥得老高,牆角的香爐,也正冒著縷縷青煙。


    鳳瑤入屋後,便徑直坐定在了軟塌,顏墨白懶散跟隨而來,待坐定在她身邊後,便輕笑柔然的問:“怎麽了?”


    鳳瑤歎息一聲,“葬月此人如今雖看著並無問題,但終究是接觸不多之人,了解不深,是以不得不防才是。你如今將他冒然帶去營地,萬一他在營地暗中生事,該當如何?”


    他似是早料到鳳瑤會問這個,麵上並無半許詫異之色。僅是稍稍將吃了一半的烤肉隨意放在麵前的矮桌,抬手將鳳瑤的手捉入掌心,緩道:“正是因對此人不曾太過了解,是以,才更不能將其留在你身邊。而將他帶入營地,不過是朕隨口一說罷了,你也知曉,我這人,曆來不喜麻煩,更不喜留得隱患,今日既是有意不讓葬月留得竹院,自然,也無心要留葬月活命。”


    這話入耳,鳳瑤心口驀地緊了一下,連帶落在他麵上的瞳孔也忍不住縮了縮。


    他則稍稍斂住麵上的笑意,略是認真的繼續道:“特殊之時,當以特殊之法,不可心存半許良善。是以,與其去防備葬月是否生得異心,還不如,直接殺了,以絕後顧之憂。我知鳳瑤心軟,是以這心狠之事,便由我來做了,且憑葬月方才之舉,自也知此人能屈能伸,可成大器,隻不過,也正是因能屈能伸,忍得住委屈,又能為自己謀得後路,且還有成大器之能,這種人,便絕不可留。”


    是嗎?


    鳳瑤滿心複雜,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話,更也不知該如何反駁顏墨白這話。


    他說得並沒錯,特殊之時,自當心狠為宜。隻是,葬月此人,若當真是無辜的話,隨意殺卻,對葬月而言,的確是有些不公了。


    再者,當時在大英宮中時,她也與葬月接觸過,她佩服這種努力在強權與深宮中堅定活著的人,更也佩服葬月身在宮中卻能不如尋常宮人那般市儈陰柔,是以,總還是覺得,若就這麽直接殺了葬月,心底終是有些不忍,但心底又將顏墨白的安危看得太重,將大周營地看得太重,是以思來想去,終還是強行按捺心神,隻道:“你覺得行便行。君王者,的確得狠,且如今大周與大英兩軍對峙,出不得任何岔子。”


    顏墨白微微而笑,麵色清淺溫潤,目光極為仔細的將鳳瑤凝視,自也將鳳瑤心思全然猜中。


    待得片刻,他便歎息一聲,將鳳瑤攬入懷裏,緊緊環著,下巴再度搭在了鳳瑤肩頭,無奈道:“身為君王者,的確得心狠,不可太過仁慈。奈何鳳瑤明知這點,卻仍是止不住的善良。鳳瑤如此,我該如何放心於你?我日後怕是得找個心狠手辣的謀臣放在你身邊,事事為你直接處理,要不然,如你這般良善,許是連朝堂之臣,都要爬到你頭上來。”


    “有你在身邊,朝堂之臣豈敢出格?”


    鳳瑤下意識的道。


    卻是這話一出,顏墨白突然不說話了,氣氛驀地陷入了沉靜,詭異壓抑得令人窒息。


    鳳瑤頓時心生不詳,當即問:“墨白,你怎麽了?”


    這話剛落,顏墨白便已微微笑出聲來,略是無奈的繼續道:“沒怎麽,隻是覺得,鳳瑤良善至此,我若偶爾不在你身邊,著實不放心罷了。”


    說著,嗓音越發輕柔,“葬月之事,我全全處理,你便莫要多想了。近些日子,一定要安穩待在竹院,莫要再出院去,若是曲錚再來竹院見你,一定要讓伏鬼陪伴在側,莫要單獨與他相見,且要記得,東臨府老夫人給你的金鳳,你一定莫要給曲錚,隻要金鳳在手,曲錚奈何你不得,曲錚手頭上那三萬東臨府暗衛,自也會受你差遣,記下了?”


    “嗯。”


    “黑鷹塗了藥,這幾日便會極速長好毛羽。隻是那東西也容易貪玩與叛逆,別看它如今心緊於你,止不住何時旁人一塊肉便會讓它忍不住叛變飛走。是以,每番與黑鷹在一起時,切記要將大氅穿好,大氅上有我縫著的黑鷹的毛羽,隻要黑鷹瞧這毛羽,自是知曉我當日對它拔毛之威,是以心有畏懼,不敢對你叛變不恭。這事,鳳瑤要記下。”


    “嗯。”


    “我顏墨白雖是心狠手辣,從小在仇恨中長大,但心頭自然也有良善之處。無論是大楚大盛的百姓,我皆無真正傷害,是以,大英國都城內的百姓,我仍也無心傷害。隻不過,東臨蒼那小子不信我,終是防著我,是以,這小子心有芥蒂與城府,不得不防,倘若日後那小子出宮來了,鳳瑤記得要好生提防於他,莫要讓他近身。如今,東臨蒼娘親已亡,東臨蒼心中已無軟肋,日後若要對付東臨蒼,自可利用公子墨玄來牽製,東臨蒼曆來敬重墨玄,隻要墨玄開口,東臨蒼翻不得天。而若要真正控製住墨玄,墨玄那懷孕的心上人,便是墨玄心中最為致命的軟肋,隻要你挾住墨玄的心上人,墨玄此人,也會從無欲無求的神壇跌落,徹底,淪為鳳瑤你身邊聽話的謀臣。這二事,鳳瑤記下了?”


    鳳瑤眉頭一皺,心頭的起伏越來越大,著實是未料到突然之間,顏墨白竟會與她說這些,像是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對她交代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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