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當即握緊了他的手,指尖微微順著他的指縫扣下,與他十指相扣,待得強行斂神一番,才迎上他的眼,低沉道:“柳襄亡了。”


    這話一出,顏墨白瞳中僅有半許起伏,麵色則並無太大反應。他僅是朝鳳瑤凝了幾眼,便已轉眸朝東臨蒼望來,似在無聲審視什麽,東臨蒼麵色稍稍僵了半許,似有心虛,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顏墨白身上挪開,僅道:“我得到的消息便是如此。柳襄在太上皇眼皮下為蠱獅下蝕骨散,已被太上皇親自斬殺。”


    周遭氣氛驀地沉寂下來,無人皆未回話。


    待得半晌,顏墨白另一隻手才稍稍伸來,理了理鳳瑤額淺淡碎發,緩道:“日後歸國,必追封柳襄。”


    鳳瑤暗自歎息,並未回話。如今柳襄人已死,再為他加官進爵也無用處了,如今聲名對他而言,終究是身外之物,再也享受不得,再加之柳襄又無親眷,是以更也談不上封妻蔭子,令他親眷後半晌富貴無憂。


    是以,人一死,一切便皆成徒勞。隻可惜柳襄此人看似風月,卻終究也是傲骨錚錚的男兒,如此亡在他鄉,屍骨不知,著實,淒涼了些。


    思緒至此,鳳瑤垂眸下來,無心讓顏墨白再因她的情緒所擾,僅是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兀自將一切起伏的心緒自行消化。


    顏墨白也知她心思,終究未再就此多言,僅有抬手為她掖了掖衣襟,緩道:“膳食已備好,我們先去吃些東西。”


    鳳瑤緩緩點頭,並未吱聲。


    顏墨白則牽緊了她的手,拉著她一道朝不遠處殿門行去。待入得隔壁偏殿,殿內的圓桌已擺了酒席,席上菜肴豐盛,色澤極好,香味也肆意縈繞入鼻,倒也是惹人發饞。


    墨玄與百裏堇年正坐定在圓桌旁,眼見鳳瑤等人進來,稍稍平緩儒然的招呼了一句,顏墨白也不耽擱,牽著鳳瑤在圓桌入座,而那東臨蒼也已跟來,恰到好處的坐定在了鳳瑤另一側。


    百裏堇年率先挽袖倒酒,待得杯盞酒滿,親自端著朝顏墨白敬來,“如今在大周皇上麵前,一切傲骨大義之言不過是自不量力,朕也不求大周皇上寬待,隻望大周皇上能記得你方才應過朕的話。朕,先敬皇上一杯。”


    顏墨白修長的指尖這才稍稍鬆開鳳瑤的手,骨節分明的指尖懶散緩慢的捉住了麵前的酒盞,微微舉起,“你之求,朕自然應允。皇上如今也算是幫了朕之大忙,朕對皇上,自然得以禮相還。”說著,微微而笑,麵色溫潤自若,燦如晚霞,卻又讓人揣摩不出多餘的情緒來。


    “請。”待得這話一出,他越發抬高了酒盞,漫不經心道了一句。


    百裏堇年緊著臉色點頭,不再耽擱,舉了酒盞便湊近唇邊,一飲而盡。


    幾人同坐而食,氣氛略是壓抑,個個麵色皆是各異,心思重重。


    整個過程,鳳瑤皆未言話,顏墨白為她碗中布的膳食已堆積成小山,但她卻無心食欲,心底也起起伏伏,倒也從未想過,如今局勢危急,一觸即發,卻是這風雨猙獰之際,這天下之中的幾位翹楚,竟還能如此平靜的同桌而食。


    如此飯局,無疑普天之下僅有一局,也因在坐之人身份太過顯赫,若是外人知曉,定會被這飯局震撼。


    隻是本以為這頓飯,不過是幾人隨意聚聚罷了,卻終究未料,膳食過半,東臨蒼與墨玄手中的筷子齊齊落盤,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她怔了一下,下意識抬眸望去,則見東臨蒼與墨玄眉頭緊皺,整個人抑製不住發顫,則是刹那,東臨蒼無奈苦笑,“你既是不信,我便隻有主動入翁,讓你信任。在秋月殿住了這麽久,倒是隻有這頓膳,吃得略有胃口呢。嗬,你看,我多配合你?”


    這話儼然是對著顏墨白說的。


    墨玄則麵色平靜,除了渾身發顫之外,整個人並無太大情緒翻湧,也僅是待得東臨蒼這話落下,便已播薄唇一啟,接話道:“大周皇上終究還是未曾全信在下。如此也罷,在下暈厥之後,大周皇上自無後顧之憂,想來自也能安心行事。隻是方才答應過在下之言,大周皇上也要如約而行,不得食言。另外,再提醒一句,太上皇如今雖為困獸,卻也終究是獸,難免會有後招,也望大周皇上好自為知,心靜從容,凡事多加思量,莫要,受某些流言所擾心智。有些話,說出來便易攻心,大周皇上自也知這道理,唯有不聽不信,方能大安。”


    說著,似是有些支撐不住,連帶脫口的嗓音都越發變得虛弱斷續,“相識一場,在下敬大周皇上是條寬懷仁義。望醒來之後,一切大安,更也能,安然見得大周皇上無恙。”


    墨玄這話,也已然是對著顏墨白說的。


    甚至尾音還未全然落下,墨玄便已雙眼而合,與東臨蒼一道軟趴在了桌上。


    鳳瑤心有起伏,滿目複雜的朝顏墨白望來。


    墨玄方才之言,疑慮四起,令她聽得驚愕甚至詫異。什麽叫莫被流言所擾,什麽叫敬顏墨白寬懷仁義?什麽叫醒來之後,希望能見得顏墨白安然無恙?如今整個大周國都都已在顏墨白掌控之中,隻要顏墨白願意,隨時都可收網,大英太上皇隨時都可一敗塗地,怎此際到了墨玄這裏,便成了極為懸吊不穩之事了?


    甚至,此番所有之事皆已在掌控之中,顏墨白都已能與東臨蒼等人同坐用膳,為何還要在這節骨眼上弄暈東臨蒼與墨玄二人?


    思緒翻騰,越想,越是想不透徹。


    卻是正要強行按捺心緒的朝顏墨白問話,奈何到嘴的話還未道出,門外陡然有侍衛緊烈的嗓音揚來,“皇上,太上皇不見了。”


    這話來得極為突然,驟然擾亂滿殿沉寂壓抑的氣氛。


    百裏堇年陡然起身,大喝一聲,“什麽?”


    這話一出,當即滿目發緊的朝顏墨白望來,顏墨白麵色則稍微沉了沉,卻並無慌亂,修長的指尖慢條斯理的敲了敲麵前杯盞,薄唇微啟,“差人,滿宮搜查,任何之地皆不可放過。”、


    他語氣如蘭,平靜如初,頓時猶如一枚定心丸壓在了百裏堇年心頭。


    百裏堇年終是平靜下來,朝顏墨白低沉道:“朕出去看看。”說完,已無心耽擱,迅速起身出殿。


    直至百裏堇年徹底走遠,腳步聲也全然消失不聞之後,殿內氣氛,再度沉寂下來。空氣裏,略微彌漫著醇酒的味道,殿外,雨聲依舊交織,寒風不住的吹打門窗,簇蹙之聲四方而起,不絕於耳。


    “墨白,你可是並未真正相信東臨蒼與墨玄,是以,才會藥暈他們?”鳳瑤終是出了聲,這話略是委婉,語氣則卷著幾分試探。


    顏墨白並未隱瞞,開口便平緩自若的道:“嗯。”鳳瑤眉頭一皺,卻是這時,便聞他繼續道:“東臨蒼與墨玄雖已歸順,隻可惜,有些人,終還是不得不防。除非這大英全然落於我之手裏,要不然,東臨蒼與墨玄,自也容易出岔子。”


    “話雖如此,但東臨蒼與墨玄似是都知你要下毒,甚至還主動配合,如此之事,你不怕東臨蒼與墨玄使詐?許是他們故意主動配合你,故意被藥藥暈,待你對他二人全然卸下防備之後,他們那時再興風也不遲。”鳳瑤心有擔憂,再度低沉道話。


    隻是這話的尾音還未全然落下,顏墨白已朝她微微而笑,僅道:“鳳瑤放心,我既能藥暈他們,自然,也能讓他們一時半會兒醒來不得。如今墨玄與東臨蒼心思,我皆了如指掌,甚至這二人心中的軟肋,我也已掌控,如此,軟肋在手,東臨蒼與墨玄,皆興不起風。我如今藥暈他們,也不過是為防萬一罷了,且就憑這二人的性情,此際既能主動配合我被藥藥暈,便也足以驗證這二人求和歸順之心。”


    是嗎?


    他這話說得極為傲然自信,但這話入得鳳瑤耳裏,則是複雜懸吊,終還是令她無法全然放心。


    她深吸了幾口氣,目光緊緊凝著顏墨白,欲言又止,卻終究未再言話。


    多說無益。顏墨白這廝曆來精明,滿身的傲骨與自信,且一旦決定之事,絕不會輕易更改,再加之心思精明,算計縝密,是以,論及謀略,她姑蘇鳳瑤在他麵前自然插不上什麽嘴。如此,有些懷疑擔憂之言,倒也無需多提,事態輕重如何,他比她,更清楚。


    心思至此,鳳瑤便也全然沉默下來,卻是正待安然靜默,不料片刻之際,顏墨白已再度出聲,“鳳瑤,如今外麵風雨皆大,你且在此安然呆著,待我回來接你。”


    鳳瑤忙問:“你要去哪兒?”


    “出去主持主持大局。太上皇既是失蹤了,這大英禁宮,自該收入囊中了。”他溫潤出聲。


    鳳瑤眉頭一皺,認真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嗓音一落,滿目深沉的凝他,則見他眼角微微一挑,麵上笑容也跟著稍稍一深,卻是片刻,極為難得的不曾拒絕,僅道:“也可。”


    說完,修長的指尖便已探來,恰到好處的扣住了鳳瑤的手,隨即稍稍用力,牽著鳳瑤一道起身。鳳瑤心底終是稍稍鬆了口氣,手指再度順著他的指縫扣下,與他冰涼的手再度十指緊扣。


    兩人一道往前,誰都不曾再說話,待出得殿門後,伏鬼便在殿外恭敬行禮,顏墨白漫不經心的道:“守好屋內二人,不得出任何岔子。”


    他這話說得極為淡定,卻也顯然是不打算要帶伏鬼一道離開此地。


    伏鬼麵色微變,眉頭也陡然而蹙,即便心底極為抵觸,卻終究還是全然妥協,僅垂頭下來,極為恭敬的道:“是。”


    不待他嗓音全然落下,顏墨白已親自接了一旁宮奴手中的油紙傘,牽著鳳瑤便朝廊簷外行去。一路往前,宮中各處皆是慌亂急促的腳步聲,其中交織著的,還有不少驚呼與恐叫。路道上,宮奴皆急亂而跑,似是六神無主,但路道每隔不遠,便有鎧甲兵衛抽劍而來,又將那些急促奔跑的宮奴們嚇了回去。


    “所有人,朝禦花園去!”


    四麵之中,不斷有兵衛剛硬森冷的嗬斥。


    鳳瑤一路聽著,目光徑直朝那些鎧甲兵衛掃望,憑著那些兵衛的衣著,自也能判定那些嗬斥宮奴的兵衛皆是大周兵衛。


    她倒是差點忘了,顏墨白說了的,如今這偌大禁宮內的禦林軍與皇族暗衛,大多已被大周兵衛替換,是以,如今大英太上皇突然消失不見,宮中之人本已是六神無主,宮奴四散而奔,則也這時,那些埋伏在禁宮的大周兵衛,自會及時出來止亂。


    一路行來,顏墨白一言不發,鳳瑤四方觀望,心思略是發緊,也未出聲。


    待行至禦花園,偌大的禦花園內,宮奴密密麻麻集聚,將禦花園內所有的空地全數填滿,也不知是冷雨太過酷寒,還是心底太過害怕,在場的宮奴們皆在瑟瑟發抖,誰人皆未言話,四方之中,僅有雨聲與腳步聲交織,並無一點喧鬧交談之聲。


    顏墨白牽著鳳瑤徑直登上了禦花園內那座三層高的閣樓。閣樓頂層,十來名大周兵衛正朝閣樓下嚴密監視,眼見顏墨白牽著鳳瑤來,兵衛們紛紛跪身行禮,大呼‘參見皇上,參見娘娘’。


    “平身。”顏墨白漫不經心道了一句,隨即便牽著鳳瑤坐定在閣樓之邊的圓凳上。


    風雨密集,閣樓上的紗幔也被吹得四處紛飛,此際這閣樓上,因四方僅有憑欄而圍,極是空蕩,是以風雨也能徑直入得亭內,冷雨也能順勢沾上鳳瑤與顏墨白衣身。


    顏墨白專程將油紙傘擋在鳳瑤麵前,又讓兵衛即刻尋來雨傘密集為鳳瑤遮擋,待得一切完畢,才放眼朝閣樓下方望去,平緩自若的問:“宮中情形如何了?”


    這話一出,在旁兵衛當即回道:“大英太上皇突然失蹤,人心不穩,高將軍趁機領兵挾製了宮中其餘大英兵衛,再差人四處圍堵,將四散逃竄的大英宮奴全數趕至禦花園內控製,免得人群皆朝禁宮宮門而去,群群而起,擾亂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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