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道是鳳瑤差人收走了她寢殿的東西,她不去找鳳瑤哭鬧,反倒是專程來找他這個常日裏快將她寵上天的爹爹,如此,自家這小東西啊,自然是要假借他顏墨白的手來達到目的呢。


    心思至此,顏墨白頓時意味深長的笑了。


    姝兒眉頭一皺,低聲道:“爹爹怎還笑了?可是爹爹也覺得姝兒不好了?”她可憐巴巴的將顏墨白凝著。


    顏墨白心頭柔軟,抬著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自然不是。爹爹怎會覺得姝兒不好,隻是,你娘親如此對你,自然也是有她的擔憂,她也隻是在擔心姝兒而已,生怕姝兒會長成男兒的性子。”


    姝兒有些不解,“姝兒本就是女兒家,怎會長成男兒。”


    顏墨白抱著她緩步往前,“那姝兒你覺得你的那幾位哥哥可有你這般凶?姝兒在哥哥們麵前,是哥哥們被你欺負,還是姝兒被哥哥們欺負?”


    姝兒下意識的道:“可是是哥哥們自己太笨,姝兒隨意說幾句,他們都會聽,隨意哄他們幾句,他們也會信,是哥哥們太笨了,沒姝兒厲害,後來還好意思去娘親麵前告姝兒的狀。可姝兒何錯之有?是哥哥們自己笨哭的,又不是姝兒將他們弄哭的。”


    顏墨白無奈的搖搖頭。


    縱是自己握得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麵對自家這個女兒,著實是難以招架。


    “那姝兒你看看悅兒姐姐如今是何模樣?你可有悅兒姐姐的半點公主淑儀?”顏墨白又開始朝悅兒身上將姝兒引導。


    隻道是這些日子,悅兒也是越發的懂事乖巧,縱是偶爾之際也會在他麵前玩鬧,但更多時候則是淑儀得當,頗有公主貴然之風,氣質獨特。


    奈何這話一出,姝兒仍是不解他話中的意思,開口便答,“悅兒姐姐成日在殿中撫琴,無聊得很。姝兒讓悅兒姐姐隨姝兒一道去禦花園爬假山,悅兒姐姐說女兒家家的不能爬山,可哥哥們都能爬山,為何女兒家就不能爬了?悅兒姐姐自己將自己看得太弱了,即便是女兒也能剛毅不曲才是。”


    說著,眼淚更是落了下來,可憐兮兮的朝顏墨白問:“爹爹與悅兒說這麽多,可還是如娘親那般認為悅兒不學無術,認為悅兒沒有哥哥姐姐們好?”


    顏墨白一時之間沒回話。


    此番聽自家女兒一席話,倒是終究發覺,自家女兒這性子,許是著實太有男兒風範了。


    他如今終於明白鳳瑤的擔憂了,也深覺自家的女兒長大後雖可在意江山權術,但自然也不能失了女兒家的尊儀才是,要不然,自家女兒與蠻狠莽夷之人有何分別?


    他顏墨白的女兒,自當是能文能武,氣質高雅,怎能如個夜叉男兒一般不受人傾慕尊崇?


    思緒至此,顏墨白才緩道:“爹爹自然不是認為悅兒沒有你的哥哥姐姐那般好,而是,悅兒聰明伶俐,爹爹最是喜歡。”


    悅兒這才停止哭鼻子,抽抽搭搭的朝顏墨白問:“當真?”


    顏墨白微微而笑,“自然當真。”


    “那爹爹可否讓娘親將今日從姝兒殿中的那些東西送回去?”姝兒又問。


    這話全然是在顏墨白意料之中,顏墨白緩道:“姝兒要將那些東西拿回去,自然是可以。隻是,姝兒得答應爹爹一個要求。”


    姝兒小臉上頓時閃現戒備之色。


    顏墨白掃她兩眼,笑得慵然。


    自家這女兒著實古靈精鬼,且連戒備心都是極高。倘若她當真是個男兒的話,那無疑是極為精明的君王候選之人,世人何人敢算計她,何人便是在自討沒趣。


    且如此一來,他心頭自然也可稍稍放心。


    至少,他顏墨白的女兒並非極其嬌柔之人,她聰明至此,想必長大了,自然也是有足夠的本事保護她自己。


    “什麽要求?”姝兒默了一會兒,才委屈可憐的朝顏墨白問。


    顏墨白勾唇笑笑,“姝兒要記得,這天下之中,親眷之情不可分割,且必得在你心裏放到極為重要的位置,是以,你娘親近些日子心情不好,姝兒自然得好生討好討好你娘親才是。隻要你娘親在爹爹麵前誇你乖了,爹爹便讓人將你的那些東西送回你殿中。”


    “爹爹這話當真?倘若娘親當真誇姝兒乖了,爹爹定要將那些東西送回來。”


    “好。”


    顏墨白與自家閨女達成協議,嗓音剛落,姝兒便從他身上掙紮著跳下去了,領著宮奴便小跑離開。


    顏墨白略是無奈的笑笑,待得姝兒幾人跑遠,他才緩步往前,回了寢殿。


    此時,鳳瑤正與悅兒幾人呆著,氣氛悠然諧和。


    眼見顏墨白來,悅兒幾人皆是恭敬起身朝顏墨白喚。


    顏墨白心情大好,坐在軟榻與幾個孩兒閑聊。


    “近些日子,你們覺得姝兒如何?”他慢騰騰的問。


    鳳瑤淡定飲茶,也沒打算將今日之事說給顏墨白聽。


    卻是這話一出,在場幾個孩子皆神情古怪,都不朝顏墨白回話。


    顏墨白目光徑直朝悅兒落去,“悅兒,你先說。”


    悅兒怔了怔,心生無奈。


    也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姝兒妹妹越來越大,性子便越來越活潑開放,行事也大大咧咧,著實是沒有半點女兒之氣。隻是這般一來,許是也是好事,畢竟,女子本是柔弱,若能活得像姝兒妹妹那樣,以後自然也不會有人欺負才是。


    思緒翻轉,悅兒沉默一番,隻朝顏墨白回了一句,“姝兒妹妹甚好。”


    卻是這話一出,在場幾個孩子也跟著悅兒這話附和點頭,幾人神情皆有些躲閃,著實是沒有對顏墨白說得一句真話。


    顏墨白也不怒,隻是目光朝幾人一掃,便將他們所有古怪猶豫的神情全數看了個透徹,隨即心照不宣的與孩子們聊了一會兒,便找借口將他們打發了出去。


    待得悅兒幾人徹底離去,鳳瑤才勾唇笑笑,諷道:“今兒倒是難得,你這愛女成癡的人,竟舍得問孩子們姝兒的事了。怎麽,覺得姝兒在宮中還不夠囂張跋扈,你這當爹的還要在悅兒他們麵前樹威,讓悅兒們繼續讓著姝兒?”


    顏墨白緩道:“自然不是。許是鳳瑤你擔心的並沒錯,姝兒這些日子,倒是著實有些出挑了。雖是聰明伶俐,但自然也不能成個夜叉才是。”


    鳳瑤噗嗤而笑,“這回不維護姝兒了,竟還當真擔心起她會長成個夜叉來?你不是要對她隨之任之麽,這回覺得有問題了?”


    顏墨白忙道:“女兒家自然也得稍稍有女兒家的樣子,小小的年紀便喜歡男兒之事,更還有意想舞刀弄劍,這事兒著實是風太早了些。”說著,嗓音一挑,繼續道:“你今兒不是將姝兒寢殿的東西都收走了麽,我便想著讓姝兒借此機會改變,她若能讓你滿意,讓你誇她一句乖,便將她寢殿的東西送回去。”


    鳳瑤眉頭一皺,當即問:“你是如何知曉我將姝兒寢殿東西收走之事?”


    顏墨白自然而然的開始出賣女兒,“我今兒下朝,姝兒專程在我下朝必經之路等我。”


    鳳瑤深吸一口氣,“姝兒親口告訴你的?”


    顏墨白點點頭,回得極為細致,“可憐巴巴的哭著與我說的。”


    “那小東西竟然還敢到你麵前去告狀!我這回不好生治治她,她連我這個娘親都要算計了!”


    顏墨白僅是笑笑,也不打算參與。


    卻是接下來幾日,姝兒對鳳瑤倒是殷勤得很,成日守在鳳瑤身邊,為鳳瑤端茶倒水,揉搓肩膀。


    鳳瑤按捺心神,淡定自若,就是不說她乖。


    眼見這法子沒什麽效果,姝兒開始親自跑去後廚為鳳瑤製作點心,小小的身板站在板凳上揉搓麵團,極其不容易的在禦廚們膽戰心驚的指導下將糕點做好,隨即親自捧來讓鳳瑤嚐。


    眼見她小臉上沾染著麵粉成了花貓,鳳瑤極為心疼,也極為動容,但一想到自家這女兒突然這麽乖巧懂事無疑是在算計她,目的就是想讓她將她最是喜歡的那些小匕首小繩子之類的東西還給她,便又努力的硬下心來,僅朝姝兒道:“得了,姝兒的這份兒心,娘親心領了。你也累著了,趕緊回寢殿去好生休息吧。”


    此法,仍是無用。


    姝兒第一次心生挫敗,卻也沒打算放棄。


    後麵兩日,她開始拉著祁兒一道在鳳瑤殿中玩耍,整個人完全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樣,對祁兒也極其照顧,儼然如同一個小大人似的。


    祁兒眼見自家姐姐對他出奇的好,倒是有些呆愣,隻是待反應過來後,便也不打算多理姝兒,僅是自顧自的在殿中玩兒耍。


    鳳瑤心生無奈,卻也沒在麵上表露出來。


    說來,自家這兩個孩子,性情差距倒是有些大。姝兒活蹦亂跳,性子極其外向,頗有男兒之風,但自家的祁兒,則是喜歡沉靜獨思,小小年紀也不若同齡孩子那般蹦蹦跳跳,反倒是頗有幾分顏墨白的心性,似是什麽都無法讓他激動起來,整個人靜然如水。


    且又不得不說,比起姝兒那般性子,她更是喜歡祁兒的安靜從容,或許,日後這天下江山由祁兒來掌管,她與顏墨白都能全然的放心。至於姝兒,最好是尋一個恩愛之人,溫柔相處,攜手白頭。


    心思至此,改變姝兒心情的念頭便也越發堅定。


    姝兒與祁兒在她殿中玩兒了一兩日,鳳瑤也不曾表揚過姝兒。


    姝兒終究還是放棄了,挫敗了,最後忍不住站在鳳瑤麵前,氣鼓鼓的將鳳瑤望著,雙眼發紅,委屈道:“娘親就這麽不喜歡姝兒麽?表揚表揚姝兒就不可嗎?姝兒究竟做錯了什麽,娘親這般不喜歡姝兒?”


    鳳瑤聽得動容。


    沉默一會兒,便朝姝兒張開了手臂。


    姝兒猶豫片刻,才小跑著撞入她懷裏,這會兒則是情緒驟然崩塌,大哭不止,“娘親,你可是嫌棄姝兒了?”


    鳳瑤歎息一聲,緩道:“娘親怎會嫌棄姝兒,娘親是愛姝兒的。隻是,娘親問你,姝兒是不是想讓娘親喜歡你,讓娘親表揚你?”


    姝兒的小腦袋不停的點頭。


    鳳瑤神色微動,繼續道:“姝兒若是當真想讓娘親高興,明日,你便好生與悅兒姐姐一道去學琴棋書畫如何?娘親希望娘親的姝兒氣質淑儀,而不是像男兒那般舞刀弄劍,四處跳竄。”


    “可姝兒不喜歡琴棋書畫,姝兒喜歡學武,姝兒見哥哥們的武功極好,舞的劍花很好看,姝兒想學。”


    鳳瑤眉頭微皺,“姝兒,你以後長大了,會明白娘親的心意的。身為女兒,太過強勢並非好事,以後,你會極累的。以後,那些舞刀弄劍之事,便讓你的哥哥弟弟去做吧,你隻需被他們護在手心,安安穩穩的生活。娘親希望,我的姝兒以後能安然長久,此生無風無浪的生活,富足,安樂,甚至幸福。”


    說著,垂頭朝她望來,極是認真的問:“姝兒,娘親這般願望,你可要順從娘親?”


    姝兒咬了咬牙,抽泣著問:“姝兒若是跟著悅兒姐姐去學琴棋書畫,娘親便會喜歡姝兒嗎?也會表揚姝兒嗎?”


    鳳瑤將她抱得緊了緊,“娘親一直都喜歡姝兒,一直都愛姝兒。即便姝兒不學琴棋書畫,娘親也是喜歡你的,但若你要去學琴棋書畫,娘親更會覺得姝兒乖巧懂事。”


    姝兒哽咽落淚,滿麵委屈,卻是終究沒回鳳瑤的話。


    半晌後,她擦幹淚水告辭出殿。


    鳳瑤深眼凝她,沒說話。


    隻是待得她小小的身影跑出寢殿後,鳳瑤心頭才逐漸增了幾許悵惘幽遠之感,隻覺自家的姝兒性子太強,也不知她此番逼她走她希望她走的路,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也怕逼她太過,會適得其反。


    可是,她太想自家的姝兒不沾染權勢,不沾染一切的爭分,從而,安安穩穩,幸福且富足的過完這一生。畢竟,權術之謀太累太累,也太凶險不定,即便顏墨白將一切後路為她鋪好,但一旦為君,日後的變數自然極多,且那時她與顏墨白已年老得幫不上什麽忙了,姝兒,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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