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小滿剛過,芒種來臨之前,這雨水突然多了起來,幹旱了一個春天的小城,似乎還處在太陽炙烤的記憶當中,烤幹了農民工的莊稼,烤幹了一年的希望。<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可是這突然間,就是陰雨連天,這不,昨天剛剛做了一天工,今天的一個工分還沒有混全,下午時分又是雷陣雨,繼而西天的烏雲,很快彌漫到了整個天空,雷陣雨下成了中小雨。


    “這******鬼天氣,還要不要讓人活了,今天四點下工,不知道老魏給個十分工還是八分工啊。”抱怨的老楊聲如洪鍾,嗓音粗壯沉悶,好似喉管裏卡了東西。


    老楊是工地最大的個頭,足有一米八五,穿一身早就褪色、又寬又鬆的哢嘰藍中山服,一個大襠褲仿佛戲服一般,走起路來‘嘩啦嘩啦’作響,腳上一雙高腰黃秋鞋,被泥水糊的看不見本色,這是工地的標配,幾乎每個有點資曆的匠人都有一雙。


    這每個匠人上滿一天班就是一個工分,從早晨六點到晚上八點,中間休息一個半小時吃午飯,不滿一天的由施工長老魏掌握按照一個工分十等分來計量,半天就是五分工。


    “哎,我看能給七分工就不錯了,老魏是撒人你還不清楚麽。”躺在老楊身旁的是李家娃,‘李家娃’是工地老同事給的綽號,其實他的年紀比老楊小不了多少,也是四十左右了,看似矮小,實則精明能幹,也是工地大匠人。


    “這求子天氣,簡直要人命麽,一個夏天旱死了,一點莊稼連個種子都收不回來,接著秋天澇死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韓家娃嘟囔道


    韓家娃叫韓琦,他膚白貌美,身材修長,儼然潘安在世,惹得工地的一幫婆娘一天擠眉弄眼,專愛當他的小工伺候他。更重要的是他才二十出頭就已經是六級匠人,在縣城所有工程隊裏麵絕對找不到第二個。


    “就是就是,髒一天眼睜睜在這哋幹飯,掙半天工分都吃完了,回去老婆娃娃喝個屁去。”水暖工老吳身材粗壯,一個鍋蓋發型特立獨行,他家在縣城第二大鎮,條件好於其他山村來的人,所以老是有不錯的優越感,說話底氣十足。<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說個求子,髒不要虧人了,來來來…打牌打牌,昨晚怎麽贏我的都給我吐出來。”退伍兵杜兵,中等身材,訓練有素,精明能幹,發型三七分,老是一邊走一邊甩著那遮住半邊臉的一頭烏發。


    杜兵五年前十七歲在這個工程隊做小工,四年前十八歲借著他姐夫翟建舉薦去當兵,兩年前服完兵役回來失業,又來到這個工地打工。


    不過杜兵兩年兵役回來跟此前判若兩人,他可是見過世麵的人了,人民解放軍的退役兵,兩年軍營曆練,已然成熟了許多。


    別看杜兵他還是個小工,他的軍人經曆,加上如今三寸不爛之舌,姐夫又是隊上施工長,所以在隊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一把軍用匕首在手裏猶如魔術一把,繞的人眼花繚亂,一些匠人都圍著他轉呢。


    杜兵發話,要打牌了,眾人麵麵相覷,都本能的退卻。


    其實昨晚炸金花也是他贏了大家的錢,其他人跟他玩,都是有出沒有進,賠錢的買賣。


    因為規矩是杜兵定的,隨時會變,他輸了就不要炸彈,他贏了必須得炸彈翻倍,炸的其他人萎靡不振,也沒有人願意陪他玩,可是不玩又怕得罪他。


    “我先聲明,我不打,過會雨停了我還得回去給老婆子交公糧去。”水暖工老吳舉手。


    “嗬嗬嗬…防人著撒。”


    “哈哈,老吳遲早掙死在女人身上。”


    “去去去,去求子,老吳除外,老楊、李家娃、韓家娃,都給我起來,就玩一會嘛,這老天爺像是被捅破了一樣,下的根本停不下來了,這樣幹睡著心急求子的,就當是取樂嘛。”杜兵軟硬兼施。


    老楊看了一眼李家娃,李家娃看了一眼韓家娃,幾個人擠了擠眼,表情無奈,玩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叮鈴鈴…”北側正房,隊長的臥室兼辦公室,也是財務室,大家心目中神聖的地方,此刻套房內電話鈴驟響。


    “來了來了,下的這麽大,那個他爺爺不讓人安生啊,催命的鬼一樣。”隊部看門的姚老頭,正在大門口右手的灶房裏,跟做飯的小孫姑娘和老賈搭訕。


    老姚年近五十仍然單身,又小又醜,黑的像是煤球似的,不過腦子足夠靈光,他嘴裏順口溜編的一絕。


    灶房做飯的兩個女的,一個小姑娘,一個婆娘。


    小的孫雯霞,芳齡18歲,隊上小工老孫的女兒,長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條,水靈靈的,說話溫柔,落落大方,是隊上公認的隊花。


    老的老賈,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幾乎所有人都叫她老賈,其實她最多不過四十,是建築隊上級單位房產公司的司機老婆,所以盡管大家跟他開玩笑怎麽著還得堤防著點,免得人家從上麵施壓。


    光棍漢老姚的那點心思大家都知道,都羨慕他每天能圍著灶房的兩個女人轉,嫉妒他能夠近身聞到小孫渾身散發的濃濃的少女氣息。


    那種淡淡的胭脂味和自然的少女身體的芬芳,曾經讓尕娃唐海龍徹夜失眠。


    也惹得工地的風雲人物杜兵像是跟班的狗一樣,圍著人家轉,就差留下了口水。他做夢都想著娶孫雯霞做媳婦,甚至厚著臉皮叫老孫為丈人。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灶房的兩個女人,隻是將老姚當做苦力使用,指使他給灶房提桶水,劈些柴火,做些其他重力氣的活。


    當然了,老姚的碗裏麵總是能多加一勺炒韭菜,一層油花花金黃金黃的,讓人嫉妒,這可是給隊長和出納、保管這些管理層特有的待遇。


    傾盆大雨下的院子裏足足平鋪了三寸深的水,門口的水管都排不過了,竟然有人打電話,老姚心裏麵別提有多氣憤了,要不是總得堤防張隊長突然電話襲擊查崗,自己才不用理它呢。


    老姚穿著雨鞋,淌著漫過腳踝的水,去接電話,這份接電話的差事也能提升老姚在隊上的地位。


    一是他可以隨意出入隊長的房子,甚至最私密的臥室空間;二是這電話是個稀缺物品,這年頭一個村子裏不一定能安起一部電話呢。


    隊部所有的大工小工幾十人,家裏有事情找人必須得通過這部電話,而下班之後控製這部電話的自然就是老姚,要不然他一個單身漢哪有資曆一天哼哼唧唧唱著秦腔調兒得瑟,還動不動罵罵咧咧的。


    真掃興,就在老姚剛剛開了房門時電話掛線了,也難怪,從大門口灶房到正屋不到三十米距離,你老姚竟然慢騰騰走了近一分鍾。


    “求子,耍你爺爺我啊,這電話真沒眼色。”老姚‘啪’一聲將門閉上,就要鎖上。


    “叮鈴鈴…”很快又響起了,老姚嘟嘟囔囔又開門進了隊長臥室。


    “喂,誰啊大雨天要不要讓人活了。”老姚一看來電顯示不是隊長的號碼,他可精著呢,隊長以外的電話就是另一種口氣,強悍,一點都不客氣。


    “姚師,你給隊部所有人通知,就說是隊長吩咐的,讓大家都來南關工地救水,立刻,馬上。”電話那頭,南關1號樓工地的施工長老魏,他盡管語氣平靜,可是話中意思自有一種緊張的氣氛。


    “哦,好的,魏工,我知道了,就說是隊長說的昂。”老姚壓低了聲音,生怕其他人聽見,還以為他們借著隊長的名義發號施令呢。


    老魏是何許人也,他自己取名魏自齊,與大聖齊名,此人曾經走遍建築界江湖,省城幾千萬的工程都做過施工長,略同周易八卦,時常給隊上的匠人小工看個娶親、喬遷的日子,遇上家事不順的,還會給打扮一番,講講迷信。


    料你老姚是隊部的一條看門狗,掌管隊長臥室的人,可是老魏在房建工程公司一隊,那是絕對的大亨,他敢對著隊長拍桌子,你老姚敢嗎,所以還得處處討好他。


    掛完電話,老姚顧不上鎖門,打著破雨傘來到東邊架子房,這是兩間相連的大架子房,每一間約莫150平方米,屋脊高約6米,空間大的令人驚奇。這本是倉庫,以前隊上儲藏物料的倉庫,後來騰出來讓民工住宿。


    “各位領導,張隊長剛才打電話,讓大家都去南關工地,發生水災了,十萬火急。”老姚陰陽怪氣,似笑非笑。


    “媽的,天下這麽大,沒命了,還去救災。”杜兵掃興,剛要打牌,卻被攪和。


    “哎,走嘍,要不然張隊長等不住了,過會又得挨罵了。”


    “走走走,雨衣呢,都把雨衣穿上吧,有雨鞋的也穿好了…”老楊年紀稍長,對年紀小的頗為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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