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母親


    看著不遠處的炊煙,隱約可以看到那已經破敗很久的老籬笆,李月蘭覺得有點緊張。一轉眼十幾年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回來。她還記得小的時候跟著母親一起在那道籬笆裏喂雞養鴨,隻是那時的籬笆還很新。走近了,記憶中那破舊的老房子卻沒有變的那沒破舊,是了,三年前她出嫁,袁家的聘禮就是將家中破敗的屋子整修一新,可惜上一輩子她出嫁後在沒有回到過這個記憶中下雨總是漏著水的屋子。再走近些,站在籬笆外,似乎能聽到屋內父親蒼老的咳嗽聲,母親絮絮嗦嗦的嘮叨。終於站在了門前,李月蘭抬起了手。


    ‘咚咚,咚咚咚’敲門聲響起,屋內的咳嗽聲依舊沒有間斷,過了一會兒,在持續的敲門聲中,傳來了李月蘭記憶中熟悉的聲音:“誰啊?”屋裏的門發出“吱呀”一聲響,接著一陣腳步聲響起,大門被拉開了,“這誰啊,大中午的?”


    李月蘭一動不動的看著麵前的人,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人似乎比兒時記憶中的蒼老,一身滿是補丁的藏青色短襖,圍著白色的圍裙,身影很是消瘦,兩鬢有些斑白,已滿是褶皺的雙眼透著股喜悅,看到來人是李月蘭,瞬間轉成了驚愕。可是,這樣的母親卻讓李月蘭覺得很是欣慰又滿是心酸,畢竟這個樣子要比當年她在偏遠看見母親的樣子要好的太多太多,也讓她意識到她和丈夫富貴的那些年,母親卻是沒有半點好處,過的多麽艱難。此刻,她又覺得很是慶幸,畢竟,她還有補償的機會。


    “娘。。”李月蘭幹澀的喊道。“月蘭?你。。是你嗎?”李氏一把拉起李月蘭的手,激動道。“娘,是我,是我月蘭啊。”李氏突然像想起什麽“月蘭,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回來?”這時李氏才注意到女兒手中拎的包袱,急忙道:“這是怎麽回事,你。。”話還沒說完,屋裏的咳嗽聲清晰了起來。


    “是。。咳咳..是月蘭嗎?咳咳..是月蘭回來了嗎?”母女兩人回頭一看,隻見李父拄著一根木棍,佝僂著身軀站在屋門口,對著李月蘭的方向問道。看樣子似乎是在裏屋聽到李月蘭母女兩人的對話,勉強走到屋門口的。


    “爹”月蘭看著佝僂的老父,積攢了一路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潸然而下。快步走到父親的麵前,‘撲通’一下,跪在了父親的麵前,嚎啕大哭。李父望著哭的像個孩子的女兒,三年的思念湧上心頭,拉起女兒,也是老淚縱橫。


    “我說這大過年的,你們這父女兩個這是在幹什麽,有什麽話進屋說,進屋說。”李氏推著站在屋門口的父女進了屋,反手將屋門關上。坐在屋中,身下的炕被燒的暖暖的,桌上擺著一大碗稀飯和一盤饅頭,上頭還冒著熱氣,似乎剛做好不久。


    “我去廚房看看,再做兩個菜,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你爹回來了,你也回來了,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李氏拿著圍裙擦了擦手,說完就起身往外走。


    “娘,您別忙了,我不餓,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啥都香,您還忙些什麽。”李月蘭心裏明白這三年李氏一人在家,桌上的饅頭大概就是自家僅剩的一些白麵,哪還有什麽菜可做。拉著李氏,一起坐到了炕上。


    “哎,娘這是高興,高興。”李氏一會兒看看李父,一會兒看看李月蘭,似乎兩隻眼睛都不夠用的,想要一次性看個夠。看著曾經那麽強勢的李氏如此這般,想起自己當年在袁家一待就是三年,哪怕兩家離了不到二裏路,她都不曾回家看看這個母親,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咳咳。。我也以為這輩子回不來了,能。。咳咳。。還能看到你們娘倆,我這輩子算是夠啦。”聽著一旁父親的感慨,李月蘭剛剛停下的眼淚似乎又要奪眶而出。雖然知道這隻是父親劫後餘生的一段感慨,但李月蘭明白,老父的生命已是所剩不多。她記得當年父親回來以後不久就得了很重的風濕,原本多年的鬱鬱不得誌,就讓他小病不斷,加上三年的征戰,東奔西跑,讓他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無論李氏多麽的用心照顧,他還是在堅持了一年之後撒手而去。所以此刻聽著李父的話,一種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痛席卷著李月蘭。


    “你看你這個孩子,怎麽眼睛又紅了?”李父抬起手幫著李月蘭擦起了眼淚。盡管臉上的觸感很粗糙,刺得李月蘭有點痛,但從父親手中傳來的溫度,讓李月蘭覺得很是溫暖和安心。


    那廂邊李月蘭幸福的吃著遲到十五年的團圓飯,這廂邊袁子忠也結束了一天的走客回到了家中。由於一直想著李月蘭歸家的事,這一整天袁子忠都有點魂不守舍,袁老太以為他是剛歸家,還是有點疲勞,體諒的在見完族裏的大小叔伯後便讓他先回家休息。而此時,袁子忠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新房中,眉頭微微皺起。


    “你說什麽?袁家把你休了?”李氏頓時暴跳如雷。“娘,爹他睡了,你小點聲兒。”李月蘭趕緊拉著李氏示意道。“你還在意你爹,”李氏剛剛壓低的聲音又揚了起來,緊張的往屋內看去,見李父仍在**睡的香甜,輕吐了一口氣。回頭拉著李月蘭走向廚房。


    “你給我好好說說,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他家兒子不要你,趕你回來的?娘西皮的,我就看他家沒一個好東西,個個的壞種,我就說讓你早離了他家,兩年前我怎麽說你都不聽,非要賴在他家,好嘛,現在他家兒子回來了,把你休回了家,這叫什麽事兒,這讓你以後怎麽做人,不行,”李氏順手抄起灶旁的木棍,看著架勢就要去袁家幫李月蘭討回公道。


    “娘,娘你別去,是我自己回來的,沒人趕我。”李月蘭看架勢連忙拉住衝動的李氏。“什麽?”李氏拔高了聲音,“你個死丫頭,你腦子壞了?嫁出去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還回來幹什麽?快快,現在就給我滾回去,省的給老娘我丟人。”說著李氏便開始趕人,推著李月蘭邊往外走。


    “娘,娘我不回去,娘你鬆手,鬆手啊。”李月蘭掙脫著。李氏見怎麽都拉不動她,氣的一連在李月蘭的身上拍了好多下,李月蘭背上吃痛但依舊沒有向前半步。累的李氏氣喘籲籲,看著倔強的女兒,李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摸起了眼淚。“哎喲,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討債鬼啊,哎喲。。老天爺你一個雷劈了我吧,這個賠錢貨是要氣死我呀。。”


    “娘,”李月蘭看著痛哭的老母心下也是酸澀不已,“娘,當年我跟袁家大郎本就沒有行完禮,我托他照顧父親,他托我照顧家中,所以兩年前盡管他寄回了休書,我也不能回來。這個家隻累您一人操持,可現在,爹平安回來了,他也回來了,我和他之間的承諾就算完成了,從此兩不相欠;再者既然當年的婚禮不算禮成,現又有他的休書為憑,女兒再死皮賴臉的待在他家又算什麽?”李月蘭拉起李氏慢慢說道。


    “可是,你都進了他家的門,在他家裏操持了三年,現在這樣回來,你以後怎麽嫁人啊?”李氏滿懷憂慮的說。


    “娘,這三年苦了你了,以前女兒小,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為著你當年將我匆匆的送嫁一直耿耿於懷,”說道這兒李氏激動的想說些什麽,李月蘭抬手阻止接著道:“娘,你聽我說完,現在爹也回來了,剛剛我看著爹的身體也不好,我隻想著能承歡二老的膝下,好好照顧你們,陪著你們就好。”


    “傻閨女,傻閨女。。”李氏淚流滿麵,自己的這個女兒從小就受她那個迂腐頑固的爹影響頗深,對自己這個娘家賣豬肉的母親總是不屑多顧。這輩子,她為了這父女倆個真是沒少操持,就這樣落得的好,五根指頭也數的完。李氏是個標準的農家女,家裏家外的活那是一把手沒的說,她無法理解那些個丈夫口中的子曰詩雲,禮義仁信在她眼中甚至還不如二兩豬肉合算。這個女兒又自小清高孤傲,像是那大宅門裏出來的姑娘,又不善與人交際,那些個傷春悲秋的東西在李氏看來對過日字壓根兒沒什麽用,千挑萬選選了袁家大郎,左右打聽了是個老實肯幹的孩子,這才定下心來,又擔心女兒不同意,找了整修屋子的借口匆匆將女兒送出嫁,誰知竟遇上了戰禍。養了十幾年的女兒怨恨自己從此母女成為陌路,李氏沒少為這兒偷偷掉眼淚。此刻,聽到女兒這一番話,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心酸擔憂,欣慰女兒的長大懂事,又是心酸那個驕傲的女兒這三年在袁家受了多少苦才開始懂得長大,更加為女兒未來的幸福擔憂不已。無奈隻能拉著李月蘭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傻閨女”。


    那天晚上,李月蘭和李氏一起歇在了李月蘭未出嫁時的屋子裏,娘倆個躺在溫暖的炕上,李月蘭摟著李氏的腰,那一刻母親的溫暖包圍著李月蘭,太久的孤單絕望已經讓她記不清這種溫暖自己是否曾經擁有,而此刻她卻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母親就在自己的身旁。這是李月蘭回到十五年前後睡的最踏實的一晚,也是她最感激上蒼讓她能夠回到母親身邊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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