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錦凝回去之後便渾渾噩噩,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夜華,更不記得張媽對自己開口說了些什麽。她明明也能看到街上的人影在身邊晃動,也能看到張媽拉著自己嘴角一直在動,可她的世界失聰了,她什麽也聽不到,並且她也不希望能聽到什麽。戰戰兢兢爬上樓,倒在床上,心裏瑟瑟的疼,嗓子也幹得發澀,可她卻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這樣的難受,好比聽到母親過世的消息,好比她親手將楊一森推開,好比如今……她知道蘇西死了。


    她最後一句對蘇西說過的話是什麽?


    “蘇西,我討厭你,我這輩子都不要和你當朋友。”


    “如果這世界上有後悔藥賣,我吃下第一個要忘記的人是你。”


    ……


    想恨不能恨,想愛不能愛。可她不想蘇西死,那些恨意,融進她血液中,可如果能再來一回,她真的希望這輩子不曾遇到蘇西。蘇西繼續著她的善良,而她楊錦凝繼續沒心沒肺的活著,兩條不該相交的平行線,卻不知由誰撥動了琴弦,改變了原始的軌跡。


    她的耳邊嗡嗡的響著,大雨傾盆,站在雨中的女孩,一臉陰厲。


    她這次認出來了,那個女孩是她自己。那個可憐的在雨中哭泣的婦女,是她的母親。這般的可憐,就連她自己看到那般畫麵,也會忍不住想這對母女究竟是在接受什麽樣的懲罰,或者說做錯了什麽事。


    女人隻是有眼無珠,嫁錯了一個男人。女孩隻是一不小心,投胎成了女孩。


    於是女人開始指責,為何自己沒有給夫家生下男孩,女人在這般愧疚中對丈夫關心之至,甚至在聽到別人偷偷告訴她,她的丈夫在外麵和另一個女人有染,也絕對不肯相信,堅定的相信丈夫。不過女人從來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在別人麵前保全自己的丈夫,在家中卻是對丈夫的質問。


    那個男人終於不堪丈夫的指責,露出真麵目,他要兒子,她卻偏偏給他生下一個沒有用的女兒。


    這個女兒,就是楊錦凝她自己。


    在很長的一段歲月中,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為何。母親對自己冷言冷語,父親卻隻是用譏諷的眼神瞧著自己。那個男人,也會在喝醉酒後,瞧著她上下打量:要是個兒子該多好,繼承了所有的優勢。


    所有的優勢,至少在外表上。


    那個男人肯定不知道,因為這樣一句話,這個女孩長久的活在自責中。她甚至在想,那對每天回來爭吵的男女,是不是隻因為自己這女孩的身份。由此,她欣然接受母親以及來自於父親的痛恨,原本一家人表麵的相安無事在那一層窗戶紙捅破的瞬間,再也回不去了。


    男人也是一種亦毒亦善的動物,一麵會想著妻子所受的苦,以及跟著自己這麽多年的辛勞,一麵會想著自己的家業以及活在當下的激情……天平的兩端,一麵迅速加上籌碼之後,另一端逐漸無足輕重,就會成為被放棄的那一方。


    很可惜,那個女人和女孩,是被放棄的那一方。


    因為外麵的那個女人很爭氣,生下了一個男孩。


    男人本就壞,想著可以過著家中如花美眷在外佳人如玉的生活,既然家中如花美眷不解風情,那麽隻好被舍棄,加上外麵的佳人如玉懂得分寸,恰到好處抓住了這個男人的心,自然而然的如花美眷成為下堂之人。


    那個生下男孩的女人,極為有著手段,多年來忍辱負重,就為此一朝了。


    她記得很清楚,在磅礴的大雨中,她和母親就是在那天被趕了出來。


    母親不肯走,一直在雨中淋著,直到倒下。


    那個男人也沒有來看過一眼,一個絕情的男人,永遠不要奢望他哪一天的溫柔會回來。


    女孩和女人終於離開了,開始的時候女人一言不發,女孩盡力不去招惹女人,隻因她並不喜看到自己。


    然後便是一場瘋狂的奪夫大戰,女人始終是不甘心。


    或許那個男人在心底也念著這妻子幾分好,於是上演了後麵的狗血戲碼。女人再次懷孕了,並且將這個孩子當成未來的唯一希冀,更加狗血的是這個孩子沒有保住,於是女人瘋了,那個男人永遠的成為了過客。


    在女孩的記憶中,聽到醫生開口說流掉的是一個女嬰時,竟然忍不住冷笑。也好,就算女人現在不瘋,生下那個孩子也會瘋掉,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再出現一個幽怨的靈魂。


    女人的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抱住女孩,告訴女孩是她唯一的親人。壞的時候,就直接對女孩拳打腳踢。


    女孩總是默默忍受,因為她越叫疼,女人會打得越恨。她最恨下雨天,因為那時的女人會瘋狂,會扯著她的頭發一遍又一邊的叫著:掃把星。


    女人的命運,似乎因為這個女孩,變得不堪。


    女孩總是在大雨天,站在屋子外麵,聽著屋子裏麵東西碎裂的聲響,默默的將身體卷縮在角落,即使瑟瑟發抖,也絕對不進去。


    偏偏這個女人是女孩唯一的親人,即使對她再不堪,還是她唯一的親人,這輩子相依相隨。


    女人的死訊傳來,女孩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天塌地陷,她甚至在那一瞬間,恨透了那個原本該死的少年,即使母親對她打罵,她也寧願守著這樣一個親人。


    女孩的命運,似乎因為母親的死亡有了徹底的改變,因為她遇到了一戶好人家。


    可女孩的心並不好,她看到了那個如同王子一般的少年,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既然這麽好,這麽高高在上,那她毀掉他又何妨?她並非善類,如果可以選擇,希望死的是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


    女孩並不用多做什麽,那個少年就輕易上鉤了。


    女人的外表,很多時候,連上帝都不得不承認,美麗在有時候的確很致命。


    在和少年的相處過程中,女孩遊走在眾多的男孩中,甚至在和少年約會的前一秒,她正在和某個男孩調情。


    多有趣的畫麵。


    女孩向少年慢慢走過去,發現少年一直帶著笑意。她曾試過,這樣的笑,她永遠都學不會。卻讓她想起母親死後嘴角微微的上揚,好像母親的死那麽美好,其實那個女人隻是用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失敗的一生,帶著滿足,帶著欣慰。


    女孩被這樣的笑感染了,她也想和少年好好相處,將自己那些時常流串著的陰暗因子放在角落,並且不希望被任何人提及。


    然後又是一場大雨……少年說要帶女孩去最美的地方,一起過著他們自己甜蜜的生活,女孩心裏很激動,她也很想離開,徹底離開這個寫滿她悲傷難過痛苦的城市。


    臨行的那一夜……雨很大,那是女孩最痛苦的一夜,並且答應了某個人,不能告訴別人。


    那場雨,下得好大,那場雨,下了好久。


    女孩一直在哭泣,不停的哭泣,和外麵的雨水聲匯到一起,聽不清女孩究竟多傷心。


    夢中的畫麵轉換,女孩在學校,受盡了年級上所謂的美女團的排擠,她總是一個人,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其中卻有一個女孩笑著對自己開口:我願意做你的朋友。


    原本鐵石心腸的女孩,再次看到了如少年一樣的笑,純粹,美好,沒有被世俗沾染絲毫,更重要的是和她自己一點都不像。


    女孩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然後那個朋友……麵孔越來越模糊,其實朋友依舊善良,是女孩自己不肯接受。


    夢境中,母親離開了,少年離開了,朋友也離開了……她所想要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慢慢飄走,什麽都不剩下。她很想伸手去抓,手卻沒有任何知覺。她很想大聲叫喊別走,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或許是連對她以為最親密的三個人,她都曾怨恨過。


    她曾怨恨過母親將自己婚姻的失敗的原因放在自己身上,讓自己去承受那一切。


    她也曾怨恨過少年為何就有著這麽幸福的家庭,為何可以有這麽純粹的笑。


    她更怨恨過那個朋友,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好,又為何偏偏是那個人的女兒,讓她恨不得愛不得。


    或許是這些陰暗,讓她失去了他們,永遠的失去,再也找不回來。


    最可惡的是這個女孩,從沒有後悔,就算心如刀割,也沒有後悔過。因為她在怨恨時,心裏很爽,得逞似的……這種快感,是讓她繼續生活下來的動力之一。


    雨還是在下,不停的下,好像無休無止。


    ……


    顧丞東剛回來,張媽就擔憂的走過來,“少爺,夫人好像有些不對勁。”


    抬起的腳步一頓,“怎麽了?”


    “夫人回來的時候神不守舍,我叫她好幾次她都像沒有聽見……我問她晚飯想吃什麽,她也張口說不出話來,平時她都會很開心的告訴我要去買什麽什麽回來煮,因為夫人挑食,隻有看著自己喜歡的菜色才會高興。”


    顧丞東招招手,“你去忙吧,我知道了。”


    將外套脫下,才向二樓走去。


    今日有飯局,他回來得比較晚,按照張媽的說辭,她連飯都沒下樓去吃。


    他慢慢的走近,房間沉暗,站在門口聽著她的呼吸,有些不對勁,將燈打開。


    她的嘴竟然一直開口說話,卻沒有任何聲音。


    他走過去,想聽清楚她想說什麽,卻發現還是沒有一點聲音。


    她的神情不安,像麵臨著難以承受的畫麵。應該是做噩夢了,頭發已經濕透,她不安的搖晃著頭……


    他不由得沉思,她究竟看到了什麽?


    當這種局麵一直在繼續著,他終於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她這麽的壓抑,讓他這個看著的人,希望她叫出來……他自然是打聽過她的過往,以及和楊一森的那一筆,至於之前的遭遇,他沒有查到,準確點說是有人故意阻止他查下去,這些他都沒有在意,他隻需知道她是楊家的養女,和楊一森有過那麽一段,就足以。


    現在這一刻,即使她叫出楊一森的名字來,他也不會好奇,也不會介意……畢竟是一場夢而已,誰知道夢裏會是什麽場景,或許叫出楊一森的名字隻是因為那個人在夢中遭遇不測,就算是他自己在她夢中,大概她也會叫出來。


    不過她沒有,什麽都沒有。


    嘴唇都幹裂了,還是發不出聲音。


    他不懂,她自己卻能懂,那三個人,她愛著,卻也有著這樣那樣的原因,從沒有毫不保留,從沒有敞開過自己心扉,以至於她連叫他們的名字都不曾。


    顧丞東伸出手,摸到她的額頭,滾燙不已。


    收回手,想送她去醫院,手碰到她的身體,卻被她一把抓住,力氣之大,讓他咂舌。


    “不要離開我。”她抓住的動作更大,力氣也加深。


    顧丞東站在原地,不知道是想確認什麽,最後妥協,坐下,一隻手貢獻給她,一隻手掏出手機,讓私人醫生趕到這裏。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試著抽回自己的手,她卻拉著不放。他掃過自己的手,她一直這樣抓著,竟然導致自己的手血脈不通。難怪醫生來之後,古怪的盯著他的手不放。


    顧丞東沒有辦法,將自己外衣脫下,躺到她身邊,將她抱進自己的懷裏。


    看著病中的她,沒有盛氣淩人,小家碧玉似的待在他懷中。歎一口氣,他竟然覺得這樣的她其實比較可愛,果真是體內的大男子主義作祟。


    醫生來之後,手忙腳亂了很久,她發燒,竟然連嗓子都燒啞了。


    事後,顧丞東也被她傳染,不過沒有發燒,就是咳嗽。楊錦凝沒有啥同情心的表示,他這是在表現他們夫妻二人有難同當。於是在第二天,顧老爺子就打電話來過問他們的病情,二人忙著報備,老爺子一日三餐都打電話詢問情況,逼得他們這“有難同當”隻得快快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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