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正式在楊士蘅府上入職了,當然了,像他這個級別,肯定不會被帶去見楊士蘅,管事派人來給他講解了一下禮儀,又帶他見了廚房裏的同事,並嚴正聲明,他除了廚房,不能隨意去其他地方。


    廚房裏地位最高的就是那兩位廚娘,一個柳氏年紀二十七八,一個楊氏也有三十多了。


    牛二生得白嫩俊秀,又會說話,柳氏和楊氏看他就像小弟弟一樣,一會兒就喊得親熱了。


    “小二啊。”


    ——總讓牛二莫名覺得像在喊跑堂的。


    牛二也了解了,大多時候楊士蘅的菜是她們輪流負責,以及指點下麵的廚工動手做旁的菜。


    牛二年紀雖小,卻是替補某個空缺的廚娘位子進來的,柳氏和楊氏更是聽管事說了這少年手上功夫的確不弱,是以也沒人會叫他打雜,隻是讓他暫且先負責府裏大郎的夥食。


    牛二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心無旁騖做自己的事情,看上去當真是個不愛八卦的好員工,除了大郎的喜好,便再不多問一句府裏的事情了,叫柳氏和楊氏看在眼裏,都十分許可。


    楊士蘅家有一兒一女,大郎的口味隨他娘,他娘是川女,故此這母子不會和楊士蘅用一樣的菜。


    牛二慢騰騰地給楊家大郎做川菜,先來一道水煮牛肉再說。


    很久很久以前,牛二聽到水煮牛肉這道菜名,腦海中出現的一直是很清淡的畫麵,直到後來他自己吃到了這道菜,才發現完全不同,那一盤子的紅油辣椒,別提多火爆了。


    這時候雖然沒有辣椒,卻有胡椒、花椒、茱萸等替代品。


    牛二煮著牛肉,那邊柳氏和楊氏也侍弄了幾道菜出來,叫人給楊士蘅送過去。


    隻是沒多久,菜粥被退了回來。


    楊士蘅嫌太清淡了。


    柳氏撅起了嘴,“肉粥便嫌膩,菜粥便太清淡。”


    楊氏苦笑一聲,“郎君近來口裏淡,大夫說是腸胃不好。”


    管事出現在了門口:“別說了,郎君正發火呢,說他一個度支司郎中,連碗水飯也吃不好。你們再做一碗吧——小二,你也做一碗試試。”


    “……哦。”牛二應了一聲,心道這位郎君脾氣還真大。


    楊士蘅是汴京人,牛二就當他和自己認識的汴京人一樣愛吃甜的了,下手將胡桃、鬆子、栗、紅豆、蓮子、花生、紅棗、芡實等等與米合水煮。


    柳氏和楊氏那邊,也分開了,一人做了菜粥一人做了肉粥。


    柳氏看到牛二做的粥,不禁皺起了眉:“小二,你這做的哪裏是粥?”


    牛二笑了笑,“怎麽不是粥呢?”


    柳氏搖頭道:“入了如此多的果品,失了粥之正味耶!”


    楊氏也說道:“不錯,水米融洽,柔膩如一,謂之粥也。你這粥加了這樣多東西,出來的味道豈不是又雜又怪?”


    牛二被兩位前輩批評,卻是好脾氣地笑說:“我這個,叫八寶粥,正是要取諸多果品之味呢,郎君不是口中淡麽?”


    他說著,又當著柳氏和楊氏的麵不要錢似的往粥裏狂撒飴糖。


    柳氏&楊氏:“……”


    兩人對視一眼,都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胡鬧啊!也不聽人勸,看來這孩子能不能待過今日,都不一定了。


    三人的粥都煮好了,被端去了楊士蘅院裏。


    ……


    過不了多久,一個小廝跑到後廚來傳話:“新廚子在哪?水煮牛肉做得好,大郎要當麵打賞。”


    柳氏和楊氏心平氣和,先前牛二做的肉片她們也看了,的確像是大郎會喜歡的類型。


    牛二站出來一步,還沒說話,管事又匆匆走過來了,“小二,那粥不錯,郎君吃得下了,你跟我來領賞。”


    這句話卻是令柳氏和楊氏吃驚無比,那麽多東西混在一起,味道應該雜亂無章才對,怎的郎君那樣挑嘴的人還吃下了?難道口裏就淡到這個地步,非得重味來衝了?


    兩人細細一咀嚼,又覺得還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這牛二的粥雜而不亂,反而呈現出了難得的融洽。


    聯想到牛二起的粥名,她們心中就更是有些確認了。不是主次不分,而是各個都是“寶”,各個都出彩,所以才叫八寶粥。


    管兩位廚娘心裏想的什麽,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那小廝退了一步,叫牛二先跟管事去了。


    不然怎樣,兒子還能和老子搶人不成?


    ……


    楊士蘅仍舊未親自見牛二,牛二去領賞,也就是跟管事在楊士蘅房外默默行個禮,然後在大管家那裏拿賞錢。


    大管家年紀約莫五十了,板著臉,小眼睛在牛二身上掃了幾遍,好似沒挑出什麽毛病。


    牛二渾然不覺一般,衝大管家甜甜一笑:“謝謝。”


    大管家的臉也不自覺舒展了一點,露出一點點笑容。畢竟愛笑的男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差。


    管事在一旁也略微安心了,覺得大管家還是挺滿意這牛二的,他自己也挺喜歡牛二的。


    牛二領了賞,複又回轉,跟那小廝一起去見大郎。


    兩人走到院子外,小廝要帶他進去,卻有個婢女把他們攔住,“怎麽這時候才來,大郎甚是不悅,說若是來了,便趕回去。”


    小廝急道:“這不是郎君那邊也要賞他,所以他先去了郎君處啊。”


    婢女也甚是無奈,“可是大郎已經說了,你叫他先回去吧。”


    小廝也知道不可能跑去和大郎解釋,心中有些怨念,本是好事,卻說不定叫他也惹大郎不喜了,隻得蔫蔫地道:“走吧,我帶你回去。”


    牛二乖乖地道:“小哥,我記得來時的路,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小廝卻是搖了搖頭,“不行,我得送你回去。”


    “那勞煩你了。”牛二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走在路上,牛二便有些按捺不住地搭話,唏噓狀道:“郎君是一直都這麽大方嗎?今日給我打賞了整整一貫錢呢。”


    “各人自不相同,但一貫……倒也不算什麽。”小廝眉宇間閃過一絲得色,“你們廚下,還是比不得郎君們身邊的人啊。”


    “郎君不愧是度支司的相公!”牛二誇讚道,“聽說,大郎也要進度支司了?日後必然是子承父業,小哥,你跟著大郎,那自然是比我們廚下要有前途多了!”


    小廝聽得飄飄然,“是啊,大郎可是郎君的獨子,子承父業是理所當然了。何況我們大郎乃是算學奇才,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了!”


    牛二眨了眨眼:“我是外地人,沒有聽說過了,原來大郎這樣厲害,那郎君一定很倚重他了?有郎君幫襯,提前指點,加上大郎自己便是奇才,日後定然是前途無量啊。”


    小廝嘴巴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閉上了嘴,憋了半天吭哧道:“反正你好生伺候著,郎君好,大郎好,咱們就都過得好了!”


    “那是自然。”牛二用力點了點頭。


    ……


    牛二失了一次機會,回去之後琢磨了半晌,第二日起了個大早。


    他將胡椒、茱萸磨成粉,又拿一條新鮮河魚熬湯,將胡椒、茱萸粉末和豆豉、薑、蒜等放進去一起熬煮,最後熬出來一鍋鮮紅火辣的魚湯,那魚肉都煮得極軟,也浸透了辣味。


    再用這*的魚湯,下了一碗牛肉餡兒的餶飿,最後撒上一點新鮮蔥花,嫩綠的顏色點綴著火紅的底,看著甚是誘人,勾起人的食欲。


    待他做好了,柳氏在旁一看,嚇了一跳:“你打臨安來,做川飯倒比我見過的川人放辣子還要放得狠。這麽清早,也做得這樣辣?這,這還是餶飿嗎?”


    像她和楊氏,主攻的都是甜口菜,畢竟身在汴京。而這個牛二呢,好像什麽都會一點,下手還極為大膽,做粥敢往裏麵扔那麽多果品,做餶飿也敢於熬出香辣的魚湯來煮,叫她不禁咋舌。


    常人都是開水煮,頂多用清湯來下,哪會如此另辟蹊徑,生生做成了川飯。


    “姐姐,這麽做不是開胃麽?”牛二還舀了一勺湯,喂到她嘴邊。


    柳氏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立即辣得口舌發麻,眼淚都冒出來了,擦著眼淚道:“我真是吃不得辣,有點兒鹹,不過魚香味很濃,冬日裏吃,還不出一身汗?不知大郎受不受得了。”


    “昨日的水煮牛肉他就很喜歡啊,我估計是受得住的。”牛二笑眯眯地將魚湯餶飿裝盤,再擺上一些炊餅和小菜,叫人端去給大郎了。


    過了沒多久,昨日的小廝便又出現了,臉上帶了點笑意,“牛二,跟我來吧。”


    柳氏和楊氏看了,也隻能對視一眼,心下感慨。


    這個牛二,膽量夠大,另辟蹊徑,倒是也讓他走出了一條巧路子。


    牛二便擦擦手,跟著小廝出門。


    那小廝還頗有些感慨,“看來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了。”


    他將牛二帶到了大郎那裏,進了房,隻見屋內陳設豪奢,不說其他,就那炭盆上的避火罩也帶著精美的鏤刻。


    楊士蘅的長子楊禹清斜坐在一把交椅上,嘴唇鮮紅,顯然是吃那魚湯餶飿吃得。


    牛二已被教過禮儀,進來後自是老實行禮。


    楊禹清懶洋洋地道:“那魚湯餶飿,和之前進給阿爹的八寶粥都是你想出來的?”


    牛二點頭道:“是的,今日聽聞大郎嗜辣,便試著做了,大郎可還滿意?”


    “不錯,雖說出了一身汗,卻很是舒爽。”楊禹清翹著腳道,“我把你叫來,不止是要賞你,過幾日我邀了人賞雪,你跟著來吧,給我好生弄些菜品,就和這兩日一樣,要有些新巧。若是真有能耐,必定少不了你好處。”


    一旁的小廝目露豔羨,顯然知道楊大郎的大方,少不了那廚子的好。


    牛二也一副被餡餅砸中了的樣子,連連應承:“小人定然不負厚望。”


    大郎已將要點都透露出來了,是他邀請友人賞雪,那麽要賓主盡歡,還得適宜,又不能流於凡俗,牛二覺得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楊禹清又似笑非笑地道:“給他弄套襯頭些的衣裳,這次不帶廚娘,帶個小廚子,也不能自暴自棄,不賞心悅目何以遊賞。”他放下腳,走到牛二麵前,捏著牛二下巴,將其臉抬起來端詳了一下,“嗯,不錯,不錯。”


    觸手細膩嫩滑,楊禹清似乎十分滿意這手感,又在牛二臉頰上摸了一把,才鬆了手,笑哈哈地道:“你叫什麽來著?”


    他笑意盈盈地看著這少年,隻聽其頗有些害羞一般地埋著頭,小聲道:“小人叫牛二……”


    “……”楊禹清頓覺沒趣,好像時花被糟蹋了,“怎起個這名兒……算了算了,你去吧。”


    “是。”牛二站起來,頭仍低著,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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