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嫋履這是第二次來到宋國了,相比起第一次,他更為從容,並且一直有些期待。


    前年,耶律嫋履出使宋國,代表的是遼國,他為宋國國主畫了一幅像,並且結識了一位好朋友,雲雁回。雖說兩國路途遙遠,但是每逢有人來宋國,他都會借機請人捎上一封書信問好。


    這一次,耶律嫋履則是半官方性質的。


    今年以來,水草造景之風從宋國刮到了遼國,令遼國上下都極為癡迷。連遼帝也如此,當然了,遼帝不會自己打理,但是那竹林聽禪缸可是待在他寢宮內很久了,宮人都小心照看著。


    這個月,宋國要舉行水草造景交流會,向遼國的水草造景愛好者發出了邀請。


    遼國水草缸玩得好的,都是貴族高官,不可能個個都去宋國。於是,幾乎是按照使團的標準,挑選了一些人。


    耶律嫋履既有出使宋國的經曆,又在藝術上造詣很高,所以被選去學習交流,並成為了交流團的團長——還肩負了代購的職責。


    耶律嫋履自己也養水草,而且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更喜歡采野。聽說,宋國最風雅的文人都是去采野的,而不是使用鋪子裏賣的現成的原料。


    水草造景是立體的,耶律嫋履在玩水草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畫畫時的對畫麵的掌控程度更高了,這讓他別有一番歡喜。


    耶律嫋履知道,這次水草造景交流會的主辦方是開封府,承辦方則是水景記,而水景記的大股東,就是他在汴京的好朋友,雲雁回,這令耶律嫋履更為樂意去汴京了。


    耶律嫋履帶隊行了一個月的路,抵達了汴京,這次因是“學術交流”,故此沒有大張旗鼓來很多官兒,隻有簡單的人員來接待他們。


    水草造景交流會除卻邀請了遼人,還邀請一些其他周邊的國家的人。


    耶律嫋履見接待的人中沒有雲雁回,便拉住一個開封府的官員問道:“我與府上的雲雁回是好友,請問他沒有,是負責接待其他使團嗎?”


    那官員態度很好地道:“您是雁哥兒的朋友啊,不是的,雁哥兒雖然沒被安排接待工作,但是他本來今日也過來,想必正是要找您吧,隻是臨時被事情絆住了腳。”


    耶律嫋履耿直地問:“什麽事啊?”


    那官員卻是有些遲疑地道:“算是……家醜,不便外揚。”


    耶律嫋履:“??”


    不及細問,那官員已經匆匆離開了。耶律嫋履納悶了半天,隻好打算自己去找雲雁回了,他找了個驛館的帶路,便往開封府去了。


    ……


    近兩年未至,汴京又有很多變化,不是建築上的,而是街上販賣的新奇物件更多。


    但是耶律嫋履心係雲雁回,故此也沒有細看,隨人到了開封府求見。


    因為耶律嫋履的特殊身份,所以很快,府中判官親來接待了,聽聞耶律嫋履是以私人身份來找自己的朋友,便說帶他去會客廳稍等。


    這判官考慮到耶律嫋履是遼人,便緊跟在他身旁,打算一直跟到送他出府。


    耶律嫋履沒想那麽多,跟判官一起往會客廳走。


    不想路上不期然竟然遇到了雲雁回,雲雁回正追著一隻奶牛色的貓打,隻是那貓極為靈活,左跳右竄,雲雁回根本毛也抓不到。


    雲雁回邊跑口中還喊著:“別跑,賊貓!看我不打死你!”


    耶律嫋履:“……”


    判官:“……”


    呃……


    不要說耶律嫋履了,連判官都覺得,這個樣子的雁哥兒還真是少見啊。


    “雁哥兒!”判官喊了一聲。


    雲雁回愕然,停了下來。


    耶律嫋履有點尷尬地打了招呼,“雁回,我聽說你有家事要忙,就自己上門了,沒有打擾到你吧?”


    “啊,沒有,海鄰,我正想下午去找你呢。”雲雁回訕訕笑了一下,“讓你見笑了。”


    “雁哥兒,你方才是做什麽?難道,難道那隻貓就是……”判官忽然想到什麽,遲疑地問道。


    雲雁回神色又有點憤憤起來,“沒錯,就是它!大毛的三個孩子就是它的種,一看毛色就知道了!”


    耶律嫋履:“……”


    ——這正是開封府官員所說的家醜了。


    半個月前,大毛突然生了三隻小貓。


    貓懷孕也就兩個月左右,期間肚子隻會在後期鼓起,不注意看不太出來,而雲雁回又一直忙於工作,久未擼毛了,便沒發現。所以,直到大毛生孩子了,滿府上下才知道添丁了。


    雲雁回頗為不悅,府裏的幾隻捕鼠官向來隻有府內範圍活動,各自有地盤,這小貓的父親定然是外麵的野貓,偷偷進來,搞大大毛的肚子……!


    雖說這是動物的本能,但還是好生氣怎麽辦,居然到孩子出生他才知道。而且,雲雁回一直覺得要控製六個毛裏的母貓產子次數。


    畢竟這是古代,沒有現代的寵物醫學技術,母貓生多了孩子子宮容易得病。


    今日雲雁回就抓到了這隻公貓來偷看大毛,當時就撲上去了,隻是那公貓躲躲藏藏這麽久,他竟沒能捉到。


    判官隻得安慰他,“算了,總會有機會的。”


    “嗯……”雲雁回有點不甘心地看了公貓逃走的方向一眼,對耶律嫋履說道,“海鄰,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耶律嫋履呆呆地搖了搖頭,不是很能理解開封府的人對貓的態度,“那,之後你們那母貓的小孩該怎麽辦?”


    “待它們滿三個月了,便嫁出去呀。”雲雁回說道。


    這是宋人慣常的做法,貓每窩生三隻都算少的了,不可能每窩每隻都留下來,開封府如今貓也夠用了,六個毛又正值盛年,不到退役的時候,所以會把小貓嫁出去,也就是給需要的人家。


    對於宋人的風俗,耶律嫋履頗覺有趣,雲雁回還給他說了一下嫁小貓時的規矩。


    耶律嫋履直呼靈感大發,要去作一幅聘狸奴圖。


    “好呢,上回你給我畫的像,我還保存得好好的。”雲雁回笑說。


    兩人敘了一番舊,雲雁回還聽耶律嫋履說,他們這個交流團,這次是抱著虛心學習的精神來的。


    對於大遼的水草愛好者來說,可能最大的困擾就是爆缸了。因為他們養水草普遍比較粗糙,而且什麽都喜歡多,所以最後常常發生爆缸的現象,就這樣有的人甚至還不以為然。


    耶律嫋履感慨道:“我已經爆了十二次缸了……有的水草真不好控製,但是一想到成景後的美色,我又孜孜不倦地繼續處理了……”


    雲雁回安慰他,“慢慢來,交流會上大家可以探討一番。”


    耶律嫋履還給雲雁回看了他畫的自己養的缸,單說布景,絕對是遼國水草界一流的水平了,是一個水陸景,水底水草、水生動物叢生,水上則是一個懸崖,偶生雜草,崖邊一名戴笠老翁正在垂釣。


    “可惜你沒有把這缸帶來,真有意境!”雲雁回讚道。


    “還是你有品味!”耶律嫋履抱怨道,“我有同僚竟然說我造的景不符合常識,沒人的釣竿會那麽長。”


    雲雁回暗笑,這分明是藝術誇張嘛。


    不過,雖然耶律嫋履的造景不錯,但比起大宋國內的水平,還是低了一些呢,這邊的文人騷客,才叫真的會玩兒。


    ……


    還有幾日水草造景交流會才正式舉行,耶律嫋履想去大相國寺看看近年那裏的新壁畫,雲雁回便帶他去了。


    到了大相國寺,雲雁回慣例地去看了然和小寶,把耶律嫋履放在了殿內,反正他一看就會是幾個小時不動。


    不想,在院外先看到了雙宜。


    “雙宜,你怎在這兒?”雲雁回喊住百無聊賴,坐在牆頭托腮的雙宜。


    雙宜手撐牆頭跳下來,指了指院內,“送個腿斷了的人過來接骨。”


    院門開著,雲雁回往裏麵一看,雖然看不到患者,但是小寶的確正在配藥,旁邊還站了個斯斯文文的年青人,正盯著小寶的動作,不時問上一句話,不知是香客還是家屬。


    雲雁回:“唉!你怎又把人腿打斷了!”


    那裏麵的年青人愕然看過來。


    雲雁回捂住嘴,自覺聲音不小心有點大了。


    雙宜急了,“胡說什麽呀,他是被馬車撞了,我好心送來就醫!”


    雲雁回訕訕道:“誤會你了……”


    雲雁回深覺不能怪自己,雙宜可是戰績彪炳來著。


    雙宜憤憤道:“你一點也不關心我,我什麽時候打傷人還送去看大夫了?”


    雲雁回:“…………”


    裏麵的年青人:“…………”


    雲雁回小聲道:“不說了,裏麵那是誰啊?”他覺得那人被嚇到了。


    “不知道,一個路過的外地人,非要幫我忙,一起送人過來,說我一個弱女子扛不動病患,結果我差點要連他一起扛了。”雙宜也小聲道,“身體忒弱。”


    “那心地倒是蠻善良的。”雲雁回說著,走了進去。


    “雁哥。”小寶喊了一聲,還給身旁的人介紹,“沈施主,那是我的哥哥,雲雁回。”


    “沈施主”聽到這名字,卻是眼睛睜大了幾分,“雲雁回?可是窨花茶的發明者,那個雲雁回?”


    在場幾人都愣住了,不是說這是個外地人嗎?怎麽連這種大多數本地人都不知道的事也知道啊?


    雲雁回看了又看,都確認自己不認識這個人,“請問兄台是……?”


    那沈施主臉一紅,拱手道:“在下沈括,字存中,錢塘人士,隨父宦遊至京,隻因很早就聽聞過雲郎事跡,故有些許失態,還望見諒。”


    雲雁回捂著嘴,眼泛淚光。


    眾人:“???”


    雙宜:“雁哥兒怎麽了,這麽失態?!”


    “沒什麽。”雲雁回捂臉自語,“嚶!我要青史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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