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鑼鼓依然,台下趙允初已經炸成煙花,後麵一整出戲,愣是一句話沒說,盡發呆了。再看雲雁回呢,十分悠然自得,並沒有什麽不自在的樣子。


    這出《劉備過江》甚是受歡迎,自打汴戲推出以來,也有戲班效仿這種形式,唱起汴戲,然而總歸是不如孔寄準備多年來得好,更不像蒲關澤財大氣粗,舍得花錢製作,視聽效果絕佳。


    放在平時,戲演到當間兒花籃就要擺不下了,但是這一場,快到結束時,還沒有幾個花籃。


    但是,這可不是因為大家覺得這出不好,相反,這是因為這出戲太好了,所有觀眾都看得癡迷了,根本無暇買花籃。


    到了落幕之時,演員們出來謝幕了,一大批一大批的花籃才往上送,掌聲也持續了很久都未曾停歇,觀眾們為了這精彩的演出激動萬分。


    這出三國戲,雖然今晚並未演完全本,隻是演了三折而已,但是從效果上來看,一點兒也沒有墮了《望情魚》鋪墊下的好名聲,甚至隱隱有超過的意思,可以說進一步鞏固了汴戲的地位。


    這時,戲班的演員含著眼淚一起從側幕條把孔寄拉出來,共同接受掌聲。今次上台的與《望情魚》是兩套班底,都憋著勁兒呢,怕比不過《望情魚》,怕丟人,怕觀眾不喜歡。


    現在觀眾們的掌聲,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肯定。一個藝人要在汴京混出頭來,多難啊,這一出戲,能叫他們少奮鬥十年,這全是虧了孔寄。孔寄用哪個藝人都可以,他們就不一樣了。


    雲雁回站在台下,也一直鼓掌,其實他並不像其他觀眾一樣癡迷於戲曲,但是演員們對嗓子和身體精妙的控製,還是能讓他感覺到震撼。更甚者,還有包含在其中的孔寄的創造力。


    《劉備過江》的全體演職人員足足謝幕了一刻鍾,才得以在熱情的掌聲中回到後台。


    雲雁回和趙允初也去後台祝賀,他還掏錢買了一個花籃,抱到後台去,親手送給孔寄。


    孔寄調笑道:“這個也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眾人大笑了一番。


    孔寄想到什麽,把雲雁回拉到一邊,吞吞吐吐地道:“雁哥兒,我希望再多收一些學生。”


    再多收一些學生?可是,現在班裏的人已經很多了吧。


    雲雁回有些詫異地看了孔寄一眼,不過心中轉了一下,倒是猜到了幾分,“怎麽,你要將汴戲發揚光大了?”


    不得不說雲雁回很驚訝,按照此時江湖藝人的觀念,手藝是不能外傳的,師父總要留一手,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啊。目前戲班裏這麽多人,正式弟子卻並不多。


    因為知道這種觀念是根深蒂固的,汴戲更是孔寄的心血,所以雲雁回並沒有提議孔寄廣收門徒。


    現在,孔寄居然主動提出來要收徒,怎麽能讓雲雁回不驚訝。


    孔寄頗為感慨地道:“《望情魚》成功後,我也陷入了迷茫,不能叫人學去了我們的劇。但是,在我逛了京中諸瓦子後,卻猛然醒悟,這並非我最初的誌向。我一開始所希望的,明明是天下傳唱諸宮調啊,然而現在呢,我卻敝帚自珍……”


    雲雁回心有所感,說道:“老孔,你現在能夠這樣想,已經很了不起了,不愧是汴戲之祖,就是要有這樣的氣派!”


    突然爆紅之後,孔寄迷失了一段時間,但是現在,他又覺悟了。這樣開放的思想,在這個時代真的很難得,雲雁回非常佩服。


    孔寄非常不好意思地看了雲雁回一眼,“你要支持我嗎?倘若我真的將汴戲傳給更多人,那麽蒲關澤的生意會不會受到影響……”


    “我為什麽不支持你呢?”雲雁回笑眯眯地道,“我還會和大家都解釋清楚的,經過這麽一段時間的宣傳,蒲關澤和孔家班的地位已經確立了,日後大家想聽最好、最正宗的汴戲,還是指著這兒。而更多的人演唱汴戲,也會擴大它的影響力,催生更多戲班名角兒誕生,使得市場更為繁榮。最重要的是,你別忘了,咱們真正的大老板,可是一國之君。富了蒲關澤是富了他,富了所有戲班,難道就不是富了他嗎?”


    孔寄瞬間醒悟,撫掌大笑:“說得不錯!是我想茬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聽了雲雁回的話,孔寄心中再無擔憂,決心做好一個開山祖師,把汴戲發揚光大,廣為教授。


    於是,接下來,隨著《劉備過江》傳遍京城的,是孔寄要廣收門徒的消息,不是收員工,是收真正的徒弟,而且會受很多,還歡迎其他班子有基礎的人來。


    好多唱曲演雜劇的人都驚呆了,完全不知道孔寄這是為什麽,當他們遇到這前所未有的心胸寬廣之人,反而懷疑其後麵是不是有什麽蹊蹺了。


    麵對這些質疑,孔寄引用了雲雁回的話,他們的大老板,可是官家!


    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這下子沒人懷疑了,恨不得立刻跑到蒲關澤拜師,生怕晚了一步拜不上。


    孔寄這項創舉直到很多年後還為人津津樂道,他創造了汴戲,更廣收弟子,傳授絕技,從無絲毫保留,令人讚歎。


    在這之後幾十年,汴京曲藝圈幾乎是呈井噴式,湧現了大量經典劇目,並輻射全國,無數才華橫溢的藝人從中汲取精髓,演化出各路地方戲曲。汴戲,真正成了百戲之祖!


    ……


    再說雲雁回的冠禮,了然卜筮之後,將日期定在次年開年後。


    這冠禮,在現今不少地區,都不是很隆重了,連賓客都不邀請。還有一些低調的人家,也不會大張旗鼓地辦,覺得這是自家屋裏的事情。


    但雲雁回的冠禮呢,就不得不操辦一下了。這是鄭苠和鄭蘋交流過的建議,冠禮是漢族的傳統禮節,雲雁回是苗漢混血,他爹是苗族人,因此在某方麵來說,這個冠禮必須要辦,還得是大辦。


    因父族是苗族,沒得男性宗親長輩能夠幫忙完成儀式,雲雁回的冠禮便仍舊由鄭家愉快地承包了。鄭苠還想給雲雁回做正賓來著,沒能成。


    年底包拯就正式成了副相,他主動申請,來做正賓。無論從德行還是社會地位上來說,包拯擔任正賓,都沒得說。本來他若是沒申請,雲雁回是想請八王爺的,這位也很德高望重。


    這從旁協助正賓為冠者加冠的讚者,毫無疑問,由趙允初擔任。


    另外,有司三人,則由小寶、鄭淩、沈括擔任,職責也是從旁協助,端端盤子什麽的。


    鄭家子弟眾多,舉辦冠禮是得心應手的,有他們打點,一點也不用費心。在冠禮之期前,還有人來給雲雁回講解當天的環節、走位什麽的。


    正賓、讚者、有司等人員,同雲雁回一樣,提前一天便住到了鄭家來。


    這冠禮非但要占卜好日期,連時間也要占卜好。


    到了時日,鄭家將加冠所用的器物都準備好,雲雁回也沐浴更衣,迎接賓客。這一日,鄭家人自不必說,很多雲雁回的好友也來觀禮了,甚至陳林也奉命前來觀禮了。


    這證明鄭苠琢磨得沒錯,雲雁回的冠禮的確該大半。而且官家派人來觀禮,也說明日後別人不可拿雲雁回的血統說事——當然了,現在也沒人敢說,介意過他血統的人正幫他辦冠禮呢。


    待到冠禮開始,首先是由趙允初為雲雁回梳頭。


    雲雁回還好,就是覺得趙允初的手有點抖,於是光明正大伸手拍了拍趙允初。趙允初一下跟受驚了似的,一顫,便扯了雲雁回的頭發一下。


    雲雁回往後仰了一下,看到一旁的親友都麵露緊張,趕緊自己用手撐住,小聲說道:“你給我穩住了,緊張什麽啊!”


    “疼嗎?疼啊?”趙允初快哭了,“我就是……緊張……”也怪鄭家把冠禮辦得比較隆重,樣樣按照古禮來,趙允初也沒啥經驗。


    雲雁回:“……你別梳就是了!”


    也就趙允初實誠,這就是個象征性的禮儀,趙允初還認認真真給他梳頭發呢。


    這讚者梳了頭發後,正賓會進行三次加冠,按照古禮,第一次加緇布冠,第二次是皮弁,第三次則是爵弁。


    包拯從鄭淩捧著的托盤裏接過緇布冠,為雲雁回加冠,並念誦祝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


    如是三加之後,要祝酒取字。


    禮記說“幼名,冠字”,男子二十歲之後,便冠而加字,朋友們便不再稱呼其名,而是稱呼字了。這起字也有種種講究,一般名與字之間有關聯,互相表裏。


    包拯受邀做正賓,自然早有準備,他為雲雁回取表字,乃是“逐風”二字。


    雲雁回瞥見鄭蘋麵上,竟有幾分釋然。


    雲雁回這個名字,是因當年雲父一去不回,鄭蘋日夜盼望鴻雁寄回書,因此取名。


    包拯取字為“逐風”,則一改其異象,成了雲雁逐風,整個名字變得昂然向上,有積極進取之意,姓、名、字之間極為貼合。


    加冠取字之後,雲雁回便正式成人了,給各位親朋好友見禮,從此大家可以逐風相稱。


    雲雁回拜見鄭蘋時,鄭蘋便撫著他的腦袋,難得掉淚了,“古人說加冠成人,我兒雖是今日加冠,卻很早就作為長子,在我身體不好時打理家中事務了。爾父在天之靈……想必也會瞑目。”


    雲雁回很想抱一抱鄭蘋,他緊握了鄭蘋的手,眼睛也有點紅,“阿娘……”


    旁人看到,都不禁唏噓。鄭蘋一提,大家才記起雲雁回家早年也困難過,了然還說過雲雁回小時候是神童,不過和其他神童不一樣,他不愛讀書,卻愛在寺裏幫忙搞經濟庶務。


    這時大家一想,卻覺得分明是迫於困境了,哪有人會放著士不做,反愛的市井中打滾,這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麽多年下來,才成就現今的樣子,真是令聞者傷心啊。


    雲雁回要是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一定會說你們想太多了好嗎?


    不過今日,對雲雁回的確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從前他也叫雲雁回,現在多了個字,這像是他與這個世界更進一步的融合。


    雲雁回心有所感,轉頭看了趙允初一眼,就看到這傻白甜正被感動得淚汪汪呢,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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