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思芸猶豫片刻,此時此刻,自己正趕著去辦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情,耽擱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她把簾子再掀高一些,認真看了一下擋在馬車前的那個“瘋子”。


    這個瘋子身形倒還魁梧壯實,看樣子已過半百,披頭散發,半張臉被頭發遮住,頭發亂成一團一團的,打著結,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頭了。再看身上,披著一件棉布袍子,但袍子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一塊黑一塊灰一塊白的,還破了好幾個大洞。


    這個瘋子,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怪味,令路人紛紛捂著鼻子閃避不及。趕車的小廝在空氣中揮了幾下鞭子,鞭聲劃破空氣,發出“嗖嗖”的淩厲之聲,但那名瘋子仍舊一動不動。


    難道這個人不僅瘋了,還是個聾子?


    聶思芸放下簾子,頗為同情的歎息一聲。


    “小祝,從這個人的身邊繞過去吧,小心些,不要撞到他。”聶思芸如是吩咐道。


    趕車的小廝名喚“小祝”,聽後馬上響亮應了,心想:“這位聶七小姐還真是心善。”


    見馬車繞道而行,“瘋子”不由有些急了,手舞足蹈的跑過來,又攔在了馬車前,嘴裏著急的嚷著:“哎喲喲,芸兒小徒,你怎麽見著為師就跑啊?難不成不認你師父了?”


    這個瘋子不說話則已,一說話聲音跟打雷似的,轟隆隆一陣響,從大街的這一頭傳到那一頭去。


    聶思芸當然不可能聽不見。


    “師父?”聶思芸大吃一驚。什麽時候一代醫聖徐穀子成了“瘋子”了?


    “小祝,快把馬車停下。”聶思芸忙道。


    小祝猛地一拉韁繩,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了街道正中央。


    聶思芸下了馬車,認真地打量了那個“瘋子”一番,登時傻眼了。


    真是她的師父徐穀子!


    聶思芸瞪著本來就夠大的眼睛,一臉的不敢相信:“師父,你不是去雲遊了麽,怎麽弄成這副樣子?”


    徐穀子一瞪眼睛:“小徒兒,你不是安排為師雲遊四方麽,可這盤纏……你得給足我呀。你看看把師父害成什麽樣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差點在半道上回不來了,幸好我機智,扮成叫花子,一路靠著路人的施舍,曆經千辛萬苦,這才回到京城,你要是多給些銀子我的話,為師我何至於淪落到這般田地……”


    “打住!”聶思芸聽不下去了,“師父,你知道當時我給了你多少銀子?”


    “不就二百兩銀子嘛,這一點點夠用嗎?”徐穀子瞪著眼睛反問她。


    聶思芸徹底無語:“師父,你不要這麽敗家好不好?你可知道,這鄉下人家一年下來的開銷才不過十兩銀子,你這二百兩銀子夠用人家半輩子了……”


    見徐穀子又露出童叟無欺的笑容的時候,聶思芸馬上醒悟過來,瞪圓了眼睛道:“你又去給那些漂亮的小老太婆送銀子了是不是?”


    徐穀子這個人有個怪癖,就是特別容易對那些漂亮的小老太婆心軟。也不是說他對於那些小老太婆們有什麽過份的想法,隻是他一旦看到那些從鄉下出來,拖兒帶女的,沿街乞討的小老太婆們,他整個人就不會動了,移不開步子了,非得把身上的最後一塊碎銀子都奉獻出來,他才感到舒服。


    所以,即便是他在苗疆行醫多年,也算是闖出了名堂,但因了這個致命的怪癖,依舊是一貧如洗,一錠銀子都拿不出來。


    據他自己說,他當年到聶帥帥府應聘,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生計。


    至於另一半原因,他堅決不說,聶思芸也無從知道。


    當年的聶思芸,也不過是八歲的小丫頭,看著外麵醫館的醫女姐姐裝束甚是好看,吵著也要做女醫,老太太自是不允。這個事情不知怎的,傳到了小鄒氏的耳朵裏,小鄒氏就張貼出告示,說府裏要招收一名醫者。說來也巧,告示剛貼出一天,就把窮困潦倒的徐穀子給招來了,成就了他與聶思芸的一段師徒緣份。


    徐穀子“嘿嘿”笑了兩聲,不笑了,同樣瞪著眼睛,壓低聲音,惡狠狠道:“芸兒小徒,是你要為師雲遊四方兩個月的,你這才給了師父一個月的盤纏,這叫師父怎麽夠用?你不知道這兩個月來,為師流浪在外有多慘,還是家裏好啊,有那麽舒服的軟榻,有徒兒你親手做的香噴噴的糯米雞、鍋貼烏魚,還有桂圓蓮子粥……”


    說到這,徐穀子明顯聽到自己肚子裏“咕咕咕”的叫聲,他討好地看向聶思芸,“好徒兒,咱們回家行不?我要吃你做的文思豆腐羹……”


    這個時候,一個賣貨郎挑著兩個大竹筐晃晃蕩蕩的自他們身邊經過,賣貨郎一邊走一邊吆喝著:“水密桃啊,甜到心裏頭的水密桃啊,包你吃了一個想兩個,吃了兩個想四個。還有新鮮的江西大紅棗……”


    徐穀子立馬轉身,兩隻眼睛粘在人家紅通通的水密桃上一動也不動:“乖徒兒,為師要吃水密桃。”


    聶思芸無奈,自己尚有事情要辦,得先把這個難纏的師父打發了。


    於是她走到賣貨郎跟前:“給我趁兩斤桃子。”


    徐穀子臉上的神情立馬笑眯眯。


    “小姑娘,我這江西大棗也是很甜的,不信你嚐嚐……”賣貨郎是個會做生意的,馬上又向聶思芸推介他另一個竹筐的大棗。


    “我不要,我不要吃棗。”徐穀子大聲抗議。


    聶思芸心中一動,伸手就抓了一把出來。


    “我都說了,我不愛吃棗。”徐穀子見方才抗議無效,又來一次強烈抗議。


    “不是給你的。”聶思芸毫不客氣道。付給賣貨郎一些碎銀子,結了水果的賬。然後,取出一條帕子來,把棗放在上麵,再從徐穀子的手裏拿走一個桃子,一齊包好,放入袖袋之中。


    她轉頭吩咐:“小祝,你把馬車駛到路邊,看著老爺子,別讓他亂跑。”


    徐穀子低咕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終究抵不過手裏頭的水密桃發出的陣陣襲人的香味,坐到了路邊的地麵上,自顧自的大吃特吃起來。


    聶思芸迅速穿過街道,朝對麵的濟世堂藥鋪走去。


    遠遠的,濟世堂藥鋪的夥計們就看到聶思芸走過來了,臉上一下子露出歡喜的神色。


    其中一個掌櫃模樣的,衝著後堂就喊道:“王老六,今天早上讓你弄的烏龜王八蛋,弄好沒有?”


    後堂馬上有人響亮地應了。


    掌櫃再轉頭,看向另一個五短身材的夥計:“顧大郎,無根之水呢?”


    顧大郎嘻嘻笑道:“早弄好了,拿琉璃瓶子裝著呢,上個月下雨的時候接的,接了滿滿一瓶呢。”


    掌櫃的這才回過頭來,一邊似模似樣的撥著麵前的算盤珠子,一邊想:“京城的大戶人家就是奇怪,烏龜蛋就烏龜蛋唄,偏偏要說成烏龜王八蛋,那不是罵人的話麽?還有那個什麽無根之水,說白了就是天下落下的雨水嘛。這些大戶人家真是病得不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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