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府前院大廳,今日擺設了最好的屏風,使用了最精致的餐具,安排了最美麗的侍女,衣冠粉黛,明珠翠幄,燭光斜射,寶色氤氳。


    眉目宛宛的歌女抱琵琶,揮五弦,秋水般的眸子,一眼眼掠過座上貴客,一眼眼都是風情。


    那人倚繡褥,閑品酒,唇邊一抹笑,似風流。


    遠處似有隱隱喧囂傳來,卻被滿廳絲竹之聲壓下,似乎沒有人聽見,低頭喝酒的人卻忽然抬頭。


    他抬頭那一刻,滿廳豔姬、一室錦繡,都似瞬間失了顏色。


    “很好聽啊。”容楚悠悠笑著,意味深長。


    正在撥弦輕唱的歌女以為讚的是她,滿麵飛紅,不勝嬌羞地低下頭去。


    容楚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閑閑擎著酒杯,對在主位相陪的邰家二老爺邰林道:“聽聞貴府三絕,歌舞、小戲、靜夜月色後花園。前兩絕已經見識,果然名不虛傳,最後一絕,今夜正好月明,不知是否有緣一見?”


    邰林一怔——自家什麽時候有過這“三絕”了?這黑漆漆的夜裏,後花園有什麽好看的?


    但人家位高權重的晉國公,就這麽睜眼說瞎話了,他作為主人,還能怎麽說?連忙起身揖客,“國公瞧得上,是敝府之幸,後花園雖簡陋,倒也有一兩處花草可以一看,國公請


    。”


    容楚含笑放下酒杯,悠然行了出去,邰林恭謹地在前頭引路,眼瞅著尊貴的國公,到了後花園,不看花也不看草,盡閑閑說些隨意的話,但那些話看似簡單,仔細想來卻句句深意,句句都不能隨意答,邰林為此絞盡腦汁,斟字酌句地對答,出了一身冷汗,等到他好容易應付完畢,一抬頭,不禁傻眼。


    怎麽竟然出了後花園?


    怎麽竟然到了前後宅交界處的大廚房?


    糟了,大哥臨走時囑咐萬萬不能驚動國公大人,現在他竟然糊裏糊塗把人給帶來了!


    ==


    此時這間大廚房門口正鬧得厲害,邰世竹反應太奇異,令邰柏也驚疑不定,眼看太史闌咄咄逼人,邰世竹狼狽萬分,連忙趕上來喝止,又命護衛去拉,一時鬧得人影紛亂,呼叫如潮,也沒發現容楚竟然已經晃過來了。


    容楚雙手攏在袖子裏,遙遙看那邊亂象,似笑非笑道:“貴府好生熱鬧。”


    邰林滿頭的汗沁了出來,趕緊鞠了一躬致歉,匆匆過去那邊阻止大哥,以免把家醜鬧到貴客麵前。


    他一離開,一條人影無聲無息掠上來,站在容楚身後,容楚好像沒發覺,微微仰起頭,嗅著空中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忽然道:“陛下最近怎樣?”


    “一切如常,據說皇太後重新為他尋回了原先那個乳母。”這人將宮中剛剛發生的秘事,說得好像他自家庭院裏的雜事,隨意地笑道,“太後倒真是寵愛陛下。”


    “是嗎?”容楚似有意似無意看了他一眼,語氣卻聽不出讚同。


    “還有什麽有意思的事麽?”


    “太後令先帝所有無子妃嬪殉葬


    。”


    “她總是這麽狠毒。”容楚的語氣毫不意外。


    身後人不接話,似乎也笑了笑。


    兩人沉默,風颯颯而過,滌蕩星光,容楚忽然道:“陛下駕崩那夜,當時誰在他身邊?”


    “是一個入宮不久的嬪禦,還沒有封號。陛下駕崩後,她按例被發還回鄉清修,巧得很,”那人抬了抬下巴,“正是這安州總管邰柏的女兒。”


    容楚的目光,遠遠落在對麵,正看見邰世竹狂奔而出,太史闌跟在後麵陰魂不散。


    明明太史闌短發淩亂,臉上還殘留黑灰,可是眾多人裏,容楚還是第一眼看見了她。


    他眼神微微一縮。


    這女子天生有種特別的氣質和姿態,雌雄莫辨,中性俊美,有男子般的英挺和女子應有的柔和,冷酷而不陰鬱,簡練而不無情,那種極致的簡單,生出禁欲般的迷人氣息。


    這樣的女子,實在不像一個無寵發還的嬪禦。


    容楚的眼光,在太史闌的短發上停了停。


    她倒也是奇異的短發,是因為受命修行,自己斷發明誌?


    “她在殉葬名單上嗎?”


    “擬名單的時候,不在;但後來,在了。”


    容楚似乎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隻悠悠道:“安州,果然是個好地方啊……”


    身後人尊敬地彎下身去,他知道,當主子露出這種神情時,往往便有什麽別人還沒發覺的事,已經看在了他眸中。


    容楚遙望半晌,沒什麽興趣地轉過頭,但頭轉過的一瞬間,眼角似瞟見一絲異光閃過。


    他輕輕“咦”了一聲,立即掠了過去。


    此時太史闌正要將人間刺刺入邰世竹的耳後,忽然心中警兆一動


    。


    太史闌素來是個感覺敏銳的人,有種天生的野獸般的直覺,當初在研究所時,文臻說她如果穿越肯定很適合帶兵作戰,景橫波則一口咬定她上輩子一定是隻獵狗。君珂……君珂隻顧著膜拜了。


    太史闌微微偏頭,就看見了夜色中掠來的容楚。


    夜風中星光下,那人衣袍若舞,輕盈若魅,似一朵雲被風吹散又瞬間聚攏,再出現時已經瞬移千裏。


    太史闌看見這人的一瞬間,渾身細胞都蹦躂起來——敵人!


    叫花雞!


    手指一動,人間刺滑回袖中。


    此刻出手,必然會落入那人眼裏,她不要冒這個險。


    她手一鬆,邰世竹趕緊往前一竄,她先前掙紮,雙手向後拚命反抓,抓住了太史闌的腰帶,此時一縱,“嗤啦”一聲,太史闌腰帶被撕破,綁在腰上的一個白白的袋子墜地。


    太史闌立即伸手去撈。


    一雙手比她更快,橫空一抄,將那袋子抄在掌心,容楚一摸那袋子的質地,眼神便眯了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誰知內褲此院中!


    唰一聲,太史闌的手也到了,並不因為贓物已經到了失主手裏而氣餒,同樣狠狠抓住了包袱。


    兩人手指交錯,太史闌用力一拉——當然沒拉動。


    “你是……”容楚巋然不動,手腕一反已經抓住了太史闌左手,兩人指節相扣,容楚忽然一笑,微微使力,將太史闌往自己懷裏一拉,“好你個……”


    太史闌身子一斜,在跌入容楚懷中之前,忽然抬頭看住他,低聲而清晰地道:“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


    容楚一愣。


    這麽一怔神間,太史闌手腕一動,藏在袖子裏的“人間刺”,銀白的棱尖,刺入了容楚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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