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藍一路滑了下去。


    這孩子精乖,滑落時瞬間便想起麻麻說過,一旦遇險,要先保護好頭部,急忙腦袋一低,抱住頭。


    好在斜坡不算陡,也沒生太多荊棘類灌木,饒是如此,他一路滑落,身上衣衫也瞬間被磨破扯爛,好在他身上穿著特製的容家軟甲,姿勢正確,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忽然景泰藍身子一震,下滾之勢停住,撞得暈頭暈腦的景泰藍抬起頭來,覺得身下柔軟,他小手摸索了一下,觸目所見卻是一片黃黃煙霧,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嗆鼻,他忍不住大聲咳嗽,咳了兩聲,忽覺屁股底下有震動。


    景泰藍嚇了一跳,揮開麵前煙霧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凶惡的黑眼睛。


    一時,大眼對小眼,都怔住了。


    那雙眼睛裏,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還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中,直直地盯著景泰藍,似乎還在想為什麽會在這裏遇見這麽一個娃娃,還是從天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


    景泰藍的眼睛,卻已經從對方的眸子裏,移到他的肩膀上——那裏有個血洞,汩汩地冒著鮮血,那人穿著土黃色的軍衣,半幅護胸皮甲,皮甲前頭燙出兩個字,卻不是他認識的南齊字。


    不認識,卻早已從這幾日城頭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藍的烏黑眼睛,忽然眯了起來


    。


    這個近三歲的娃娃,第一次露出這種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帶著幾分殺氣。


    他認出來了。


    西番兵!


    景泰藍伸手就去小靴子裏拔刀!


    自從戰爭開始,太史闌就不顧趙十三的勸阻,給景泰藍做了武裝,他的小腰帶裏有石灰粉,兩邊袖口綴著的柳葉銀邊很鋒利可以做小刀,靴子裏一邊一把小匕首,都打磨過,開了刃口,趙十三曾擔心這樣會導致景泰藍不小心誤傷自己,太史闌卻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你以為還是萬人圍護的皇宮中央?這是戰場!戰爭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戰死,那麽,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景泰藍記住麻麻的每一句話,記住她的告誡,“記住你的武器都在什麽位置,不需要的時候,永遠不許摸它,需要的時候,給我毫不猶豫,拔出它,對你眼前所能夠到的任何地方,紮!”


    現在,他毫不猶豫拔出匕首!


    麻麻的教導是迫於無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辦法傷人,景泰藍可不管,他討厭這些蠻人!


    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


    身下的西番兵,終於從爆炸後的餘波裏清醒,他本來就是走在前麵的步兵,身上背著的弓箭還替他擋去了一部分衝擊,他受傷不重,一眼看見身上的娃娃,破爛的衣衫裏露出的軟甲,金光暗隱,質地不凡,頓時眼底冒出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將景泰藍拎了起來。


    他一動手,景泰藍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後。


    因為此時他已經夠不著對方要害。


    太史闌教他對所有能夠看到的地方紮,是怕他年紀小力氣小,萬一遇上生死之險,強求他看準要害動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傷人自救就好,景泰藍卻是個有心眼的,在城頭親眼看了這麽久戰爭,他漸漸也知道,哪幾個地方,是可以殺死人的。


    “哪來的小兔崽子。”西番兵獰笑,“這軟甲不錯,正好拿來給我做護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藍脖子,一手就去剝他身上的軟甲


    。


    他右手一抬,脅下一露。


    景泰藍忽然也一抬手。


    隨即這士兵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疼痛。


    他低頭,便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手,小手裏露出一點金黃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疼痛便排山倒海席卷了他,他驚愕地瞪大眼睛,鬆開手。


    對麵,小小的娃娃,兩腮鼓起,似乎在積蓄力氣,忽然大聲“嘿”,小手用力一拔!


    “嚓”一聲微響,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藍拔了出來!


    麻麻說,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會失血過多死得更快!


    麻麻說,我們要對親人春風般和煦,對敵人嚴冬般寒冷。對親人不能做的事情,對敵人盡管幹。


    那就拔!


    小小孩子的腦海裏,瞬間破城的北嚴、哭號的百姓、伏在城牆上的屍首……一閃。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


    兩歲啟蒙,日宸殿裏師傅一遍遍和他說的“撫民萬方,天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王者以民為基”“夫民,國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這兩個月在太史闌身邊,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體味,來得深刻而永生不忘。


    刀拔出。


    “噗。”


    鮮血激射,噴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藍的小臉上,濃重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傷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還太小,渾渾噩噩不知太多人間滋味,卻忽然就覺得想哭,眼淚嘩啦啦落下來,將小臉衝出兩道粉紅的溝。


    西番兵踉蹌一下,景泰藍翻身後退,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死,卻知道此刻自己危險未過,一邊哭一邊抹著臉一邊向煙多的地方跑,小小身影不過一閃,已經沒入濃霧中


    。


    那西番兵暈倒在地,他沒死,景泰藍畢竟力氣太小,也不可能摸準心髒要害,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衝了過來,他身後有亂箭飛射,也不知來處,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絆倒,罵了一聲,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


    麵前不遠處,有一隻小靴子,軟緞鑲金,綴滿寶石!


    這人立即伸手去抓。


    一隻小影子忽然衝出來,抓著個長長的布包,對他眼睛就撒。


    一股白霧騰開,都衝到他眼睛裏,那人慘叫一聲,捂住眼睛蹲下,滿頭滿臉的白灰。


    小影子奔到他身後,雙手抱著一根木棍,使盡全身力氣,“砰”一聲掄到他耳後。


    西番兵應聲仰麵而倒。


    景泰藍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裏抓的靴子,托著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過的各種整人手段,選了比較好用的一種,把小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從靴子底戳進去,尖頭朝上,正好被靴子邊擋住。


    然後他又躲到一邊。


    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奔過來,這一處是比較偏僻比較窄的山坳,大部隊還在外頭,來的人較少,都是被爆炸驚得不辨道路亂撞入的。


    這人奔進來,煙氣漸漸稀薄,他一眼看見仰麵朝天的同伴,胸口一隻綴滿寶石的靴子!


    人為財死,這西番兵眼睛也紅了,立即撲過去拿——


    “砰。”他忽然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跤,正跌在那暈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聲,靴子裏藏著的豎著的匕首,瞬間刺入他胸膛。


    他身後,一隻肥肥的小腳丫伸了出來,腳趾頭猥瑣的動了動……


    半晌,景泰藍覺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來,伸手從兩具交疊的人體間,去抽自己的小靴子。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


    ==


    西番主帥的屋子裏,腳踏弓正對著太史闌後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


    坐在對麵的耶律靖南,一臉殘忍的笑意,跳躍的燭火將他曠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氣。


    此時太史闌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邊,太史闌右側,坐著李扶舟,因為他的麵前要放置腳踏弓,所以沒有桌子遮擋。


    太史闌凝視著金劍,忽然道:“你信我麽?”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立即答:“永遠。”


    “哪怕涉及生死?”


    “我很欣喜這樣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信任。”他微笑。


    太史闌似乎在出神,隨即道:“那麽你閉上眼睛,什麽都不要管。”


    “好。”李扶舟果然閉上眼,唇邊一抹笑容未散。


    耶律靖南有點佩服也有點嫉妒地看著兩人,冷笑道:“她騙你閉上眼睛,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辯駁。


    太史闌也不理他,手緩緩伸向金劍。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絲毫不敢怠慢地盯緊太史闌,他素來是個謹慎的人,哪怕穩操勝券,也不願意出現一絲疏忽。


    正在此時外頭隱約有喧嘩,有人似乎快步衝了進來,但守在門外的護衛遵照大帥的囑咐,堅決地將人攔在門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誰也不許進門。


    士兵們踏弓的腳微微提起,眼神微紅嗜血,等待一場射殺。


    太史闌的手,抓住了金劍,幾乎瞬間,碎裂的金劍開始恢複。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


    。


    “咻!”“咻!”


    腳踏鬆開,繃地一聲,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


    一箭向太史闌後心,一箭向李扶舟前心!


    太史闌忽然身子向右大力一歪,左手抓住金劍狠狠向前一推,右手同時大力橫甩!


    “嚓!”


    射向她後心的箭,射入她右肩,刹那間穿骨而出,鮮血飛濺,噴了對麵耶律靖南一臉!


    “哧。”


    太史闌甩出去的右手正撞上射向李扶舟的箭尖!


    “散!”


    厲喝聲裏,鋼鐵箭頭刺穿太史闌手掌,去勢未絕,眼看要穿過太史闌手掌,再射入李扶舟咽喉。


    “破!”太史闌鮮血橫流的手掌狠狠一握。


    鋼鐵箭尖,忽然消散!


    “咻”一聲,箭杆穿過太史闌的掌心,因為瞬間失去箭頭,重量改變,運行軌跡隨之改變,白色染血箭杆一閃,擦李扶舟頸側而過,擦出一抹血槽。


    而此時,“噗”一聲輕響,太史闌左手順桌推出的金劍,插入了耶律靖南的小腹!


    電光火石,瞬息萬變!


    所有動作同時發生,所有鮮血同時濺開,刹那間太史闌複原、推劍、移身、甩手、摧箭、漫天鋪開的鮮血裏,以身作盾,瞬間毀箭,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三人同傷!無人死亡!


    四麵震驚僵硬至無聲,連耶律靖南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太史闌的決心,卻還不止於此!


    她好像不知疼痛,也無視重傷,接下射李扶舟那一箭後,立即狠狠一腳蹬在桌子邊,隨即自己往旁邊角落一滾。


    砰一聲桌子被蹬動,沉重的桌身,正要撞上耶律靖南小腹的金劍


    !


    隻要撞實了,來個對腹穿,耶律靖南必將流血而死!


    隻在此刻,隻在一霎,人人還未跟上她的反應!


    桌子傾倒。


    撞向金劍。


    耶律靖南來不及擦去眼中粘的血跡,直覺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他含血的眸子隱約看見那堅硬的桌角,眼神終於閃過一抹絕望和後悔。


    忽然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射入幾條黑影,當先一人厲聲道:“耶律靖南,受死!”


    厲喝聲如霹靂炸響,一劍光柱滾滾而來,正衝向那翻起的桌子。


    “哢嚓”一聲,桌子在觸及耶律靖南腹中金劍前一刻,被這刺客劈裂兩半!


    耶律靖南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


    “天不亡我!”


    被刺殺者喜極若狂,刺客們愣住了。


    此時護衛已經反應過來,搶步而上,團團護住了耶律靖南。


    滾在牆角滿身浴血的太史闌撐臂而起,一眼看見劈裂的桌子,“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功虧一簣,恨海難填!


    她裝瘋、傷友、落城、毀劍、不惜傷自己傷小翠傷李扶舟,費盡心機設連環局,為的就是接近並找機會殺掉耶律靖南,使西番群龍無首,徹底解除北嚴危機,未想到一切順利,犧牲已成,在最後一刻,被這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傻逼攪局!


    太史闌此刻如果沒有重傷,手腳尚自能動,一定會撿起身邊任何一樣可以殺人的武器,先宰了這群混賬!


    可是她此刻昏眩、劇痛、穿背的箭猶未取出,隻能伏在自己血泊裏,因悲憤而一口口咳血。


    闖進來的刺客愣了一愣,隨即也發覺似乎哪裏不對,眼神裏閃過一絲懊悔,卻又有幾分驚異——耶律靖南竟然已經受傷?誰能在他的主帳內傷了他?四麵還有護衛在


    !這等大功,誰立的?


    當先那人目光一掃,便看見一邊一直咳嗽的太史闌,“咦”了一聲,忽然眼睛一亮,掏出懷裏一張畫像對了對。


    隨即他臉色一冷,一揮手令屬下形成保衛陣型隔開耶律靖南的護衛,自己長劍一挺,掠向太史闌,人還未到,劍光森森,已經逼向太史闌喉頭。


    “奉天紀少帥令,捉拿竊奪軍權、刺殺府尹之重犯太史闌,就地正法!”


    ==


    山穀裏,景泰藍的腳腕乍然被抓住,驚得他一聲尖叫,低頭一看,那趴倒的西番兵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迷迷糊糊中伸手抓住了最近的東西便不肯放手,景泰藍拚命拉扯腳丫子,可是瀕死的人力氣特別大,他小小人兒哪裏抵得過,被一點點拖到那西番兵麵前,更要命的是,那士兵竟然伸手在地上摸索自己丟下的刀,看樣子準備掄起來給景泰藍一刀。


    小子嚇得心膽俱裂,這時候後悔不該學麻麻打架逞能也來不及了,無奈之下手一撒,眼一閉,張嘴大哭:“麻麻!麻麻!十三叔叔,十三叔叔!”


    此時四麵轟炸之聲雖然已絕,但受驚的西番兵摸不清狀況四麵奔逃,呼喊不斷,蓋住了景泰藍細微的童聲。


    景泰藍絕望了。


    他已經在想,獨腿景泰藍麻麻還要嗎?


    忽然頭頂風聲掠過,很急很快,黑影罩了下來,似乎是人影,景泰藍心中狂喜,全力大叫:“救駕!”


    這詞兒他經常聽侍衛們喊,熟悉,緊張之下順嘴就溜了出來。


    那人影本來要躥過去,聽見這一聲驚得身子一歪,低頭一看,驚道:“娃娃!”伸手一拎景泰藍沒拎動,他“咦”了一聲,才發現景泰藍的腳腕被抓住了。他這麽一拽,連帶那士兵的身體都拽起半個。


    “滾你娘的!”他罵一聲,幹脆落下來,蹦一聲重重踩在那士兵背上,踩得那士兵鮮血狂噴,連帶他底下被壓住的那個,眼睛一翻都咽了氣


    。


    邰世濤哈哈一笑,在屍首上蹦了兩蹦,道:“果然是踩死最痛快,咦,這人怎麽會這樣受傷?”一低頭看見連滾帶爬要跑開的景泰藍,一把將他抓住,道:“你這娃娃好不曉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家大人呢?”


    景泰藍瞄一眼邰世濤的南齊小軍官裝扮,頭一抬,怔了怔。


    眼前的麵貌,幾分熟悉,幾分親切。


    邰世濤和姐姐邰世蘭本就有幾分相像,太史闌和邰世蘭眉目仿佛,景泰藍這一瞧,頓時觸動心情,眼圈一紅,抱住了邰世濤的脖子。


    邰世濤被這一抱,小小軟軟身體投懷,淡淡奶香氤氳,他怔了怔,也暈了暈,低頭看看小子,不知何時大眼睛裏已經蘊了盈盈的水汽,邰世濤瞧著,忽然覺得心疼。


    “哭什麽,不哭不哭。”他抱住景泰藍,笑嗬嗬地哄他,“剛才都沒哭,現在哭什麽,嗯,這裏不能久留啊,西番兵比咱們多,咱們剛才炸了他們的火藥,堵了他們的路,毀了密道,現在也該走啦,我帶你先到安全地方。”


    他心情焦躁,也顧不得先去尋這孩子家人,隻想著趕緊帶人轉移到安全地方,招呼一聲,帶著自己其餘手下就閃了出去。


    他這邊剛走,那邊人影一閃,趙十三掠了過來,剛才景泰藍一滾下來,趙十三就追了過來,但穀底地方平坦,煙霧濃密,景泰藍因為身子小,滾到一處狹窄的岔道裏,趙十三一時沒能找著。


    此刻他奔來,第一眼看見地上景泰藍的華麗小靴子,第二眼看見三具屍體,頓時驚得渾身一顫,連忙翻開那幾具屍體,隨即坐倒,吐一口長氣——還好,沒景泰藍的屍體。


    隨即他就注意到屍體的傷痕,驚得再次坐起,將屍體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越看眼神越驚異——景泰藍身上的武器都是他親手給裝上的,他當然認得。


    天哪,這三個壯漢,是景泰藍殺的?


    不!是!吧!


    ==


    “你家大人是誰?”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剛才那幾個西番兵怎麽回事?”


    邰世濤一邊背著景泰藍向外跑,一邊還不忘問他問題


    。


    景泰藍搔搔下巴,回頭望望,知道十三叔叔必定在找他,可是他現在不想跟著十三叔叔。


    他要知道麻麻怎樣了。


    “麻麻……”他道,“找麻麻……”


    邰世濤想了一陣子才明白這個麻麻是指“娘”,一邊奇怪這孩子對母親的稱呼特別,一邊道:“那你娘在哪裏?”


    景泰藍瞄瞄他,決定不告訴他,自家老娘在西番大營,以免把這傻小子嚇跑了。


    “前麵……前麵……”他抱著邰世濤脖子甜甜笑,哄著他。


    邰世濤背著他跑了一陣,景泰藍還在“前麵、前麵”,眼看出了陰山,走上大路,再繞過一座小山,怕都快到西番兵的地盤了。


    邰世濤終於覺得不對,原本還不信這小小孩子會騙人,眼看這方向越來越離奇,他停了腳步。


    “你娘到底在哪裏?”他道,“再走,就是北嚴外城,現在已經被西番兵占據。”


    景泰藍瞞無可瞞,隻好低下腦袋揉鼻子,嗚嗚咽咽地道:“麻麻……給西番……捉去了。”


    邰世濤怔了怔——給西番兵捉去的普通民女?那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他心中湧起一股疼惜的情緒,停了下來,將景泰藍放在身邊,道:“我現在不能帶你去救你娘,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過我會幫你探聽你娘的消息的。”


    景泰藍坐在他身邊,垂著大腦袋,看著自己那隻光光的小腳丫,不說話,一滴淚珠,要墜不墜地掛在長睫毛上。


    邰世濤實在受不了這副喪氣貓表情,無奈安撫,“我真的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也要救人……很重要的人……”


    “誰?”景泰藍覺得這世上就沒有比他麻麻更重要的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


    邰世濤笑笑,一邊招呼士兵集合休息,吃點幹糧補充體力準備作戰,一邊眯起眼睛,神往地道:“我要救的那個人,是世上最優秀的女子……”


    “胡說!”景泰藍立即反駁,“我麻麻才是世上最優秀的!”


    “她決斷、幹脆、冷靜、智慧。”邰世濤沉浸在自己思緒中,“這麽多年,我沒見過一個如她那樣的女子……”


    “我麻麻才是智慧的……”景泰藍反駁,把嚼的幹餅子吐在邰世濤腳下。


    “她值得全天下所有人敬仰愛慕……”


    “我麻麻才是……”景泰藍不屑扭頭。


    “她勇敢非凡,敢於承擔一切苦難……”


    景泰藍雙手托著下巴,咕噥,“我麻麻才是……”


    邰世濤笑起來,疼愛地揉揉他腦袋,長籲一聲,看著北嚴的方向,“不知道她怎樣了,難為她這麽多天,守住北……”


    一心抵觸不服氣的景泰藍卻沒仔細聽他的話,忽然道:“我和你打個賭。”


    “什麽?”


    “賭你要救的人,和我麻麻,到底誰強。”景泰藍掰著手指頭,“你輸了,帶我去救我麻麻,我輸了……我……我讓你做大將軍!”


    邰世濤先還認真聽著,覺得這孩子真是聰明也真是可愛,竟然會使激將計,想要騙他去救人,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撲哧”一笑。


    “好,。”他畢竟還是少年,玩笑心起,捏了捏景泰藍的臉,“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景泰藍揚起小臉,一臉認真。


    邰世濤看著他的神情,心中一動,隨即一笑而過,自己都覺得自己想法荒唐,隨即他想了想,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反正他想要進入北嚴,也得先殺入外城,不如就冒點險,直接從西番兵陣中穿過,代他找人好了


    。


    他炸掉了西番這批補充的火藥,滾落的山石堵住了那條密道一大半的路,西番這次等待的武器火藥以及糧食的支援,泡湯不說,這條密道也不能再用,等於被斷了後路,這絕對是大功一件,邰世濤卻不滿足,在他心裏,救出太史闌,才是最重要的事兒。


    他原準備將景泰藍托付手下,自己孤身去闖營,手下卻一個都不肯,誓死追隨,邰世濤無奈,將景泰藍抱上馬,護在自己身前,剛要前行,忽然發現前頭煙塵滾滾,有大批人馬接近,仔細看裝束,卻是西番兵。


    邰世濤一驚——西番兵出來巡察了?正準備接戰,卻發現那群士兵丟盔棄甲,衣衫零落,比先前被他炸跑的那批還要狼狽,而煙塵起於他們身後,很明顯被人追趕,邰世濤眯眼一看,那煙塵裏搖動的旗幟,可不正是南齊的旗?還是天紀軍的!


    這正是常大貴被容楚空手套白狼騙來的隊伍,容楚在進入西番勢力範圍前,將他的步兵分成三路,穿刺入西番陣營夜襲,他選擇的時辰和地點都極為準確,區域之間互相影響,很快造成了西番兵的騷亂,再加上沒有及時看到主帥耶律靖南和他麾下副將,群龍無首,很快就出現炸營,隨即被常大貴的兵驅趕得到處亂竄,邰世濤遇見的就是其中一支敗兵。


    這批敗兵想躲藏入密道,結果奔到此處,卻看見邰世濤虎視眈眈,心知密道已經被發現,前後無路,絕望之下,都向邰世濤衝了過來。


    “正愁沒機會揍你們,來呀,來呀!”邰世濤哈哈一笑,一把甩了上衣,拍馬便迎了上去,人還沒到,鋼槍已經遊龍般挑起了一個西番士兵。


    他向來作戰悍勇,手下見怪不怪,對麵常大貴屬下一個副將負責主持此次追擊,看這小白臉打起仗來一副不要命架勢,倒嚇了一跳。趕緊衝上來配合。


    兩邊夾擊,西番兵又是驚弓之鳥,沒多久就被砍瓜切菜,倒了一地,剩餘的發一聲喊,換個方向逃跑,邰世濤等人正要追,忽然前頭又是一陣馬蹄聲響,這陣馬蹄聲來得詭異,潑風密雨,倏忽而近,顯見得都是極品好馬,軍人都是愛馬的,正聽著這蹄聲悠然神往,隨即便見轉過山坳的那批西番兵,忽然都嘶叫著一步步倒退回來,一邊退一邊緊緊握著自己咽喉,臉色發紫,眼神恐懼,退不了幾步,砰然倒地,滾了兩滾便氣絕。


    轉眼間那跑掉的幾十人,都這般退回瞬死,死時渾身僵硬臉色青紫,這詭異一幕,看得邰世濤等人都呆了


    。


    隨即蹄聲放慢,一群人轉過山坳,邰世濤先看見他們飛揚的袍角,忽然渾身一震。


    青色錦袍,黑色滾邊,滾邊上還有一道紅色細細的勾牙邊——他記得!太史闌在邰家被捕那天,西局太監穿的就是這種袍子!


    西局!


    再一抬頭,邰世濤眼神一縮——那領頭的長臉男子,不正是那晚那個欺辱他和太史闌的常公公?


    邰世濤怔怔盯著對麵的西局太監們,渾身都開始輕微顫抖。


    要怎麽忘?怎麽忘?


    怎麽忘這些人在那個夜晚闖入邰府,絲毫不容商量地要帶走太史闌?


    怎麽忘這個常公公帶一群侍衛,下狠手追捕一個不會武功的太史闌?


    怎麽忘這個常公公折磨戲耍欺辱姐弟兩人,怎麽忘那晚太史闌的斷骨和鮮血,怎麽忘如果不是太史闌喊出了容楚的名字,他早已白骨一堆?


    那一夜是他人生轉折,他為此離家出走,遠赴西淩,拚命出人頭地,沙場浴血掙軍功,所做一切,都為那夜牛車前,太史闌那句話。


    “你我再見,必不再為人欺辱!”


    言猶在耳,仇人卻已經到了眼前……


    邰世濤牙關發出格格輕響,身子微微顫抖,別人還沒發現,景泰藍已經注意到,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邰世濤一低頭,看見孩子仰起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神滿是困惑,那般困惑澆熄了他滿心的激越,他深深吸一口氣,從齒縫裏低低道:“西!局!”


    他聲音很低,滿腔恨意蘊在齒間,以為沒人聽見,不想身邊小子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西局?”他愕然。


    “你不也知道嘛


    。”景泰藍往他身後縮了縮,奶聲奶氣問。


    “我當然知道。”邰世濤冷冷道,“我要救的那個人,就曾被西局險些殺死……”


    景泰藍不說話,忽然想起奶娘水娘。那女人影像在腦海裏已經模糊,可他記得她的胸,記得她抱自己在懷裏,連哭帶笑的瘋癲。


    對麵的常公公卻沒注意邰世濤,邰府相遇那日他本就沒正眼看過邰家這小子,幾個月來邰世濤也曬黑了,臉上線條更為硬朗英俊,他已經認不出。當然對邰世濤身後暗影裏的景泰藍更不注意。


    他在馬上,皺眉用一張手帕,擦了擦剛剛施了毒藥的手指,順手將手帕扔了,手掌一翻,出示了一個藍底銀字的牌子,隨即淡淡道:“對麵,是上府還是天紀,哪位將軍?我等西局公公,前來北嚴公幹,既然相逢,便請順便護送我等進北嚴。”


    常大貴那個副將,和主將一個脾氣,看不得對方裝模作樣,眉毛一挑便要說話,邰世濤忽然上前,賠笑道:“西局公公光降,自當效勞。”


    “你小子識相。”常公公點頭,這才瞄他一眼,忽然皺眉道,“有點眼熟呀。”


    “在下曾在京中求學,想來有幸見過公公。”


    常公公隨意想了想,無可不可點點頭,手一揮,“聽說西番主營已經被破?正好,稍後天紀和上府應該就會趕來收拾殘局,我等要提前穿過主營辦事,速速帶路。”


    “是。”邰世濤態度恭謙,親自上前為常公公牽馬,引得他的士兵麵麵相覷。


    常公公卻很滿意,一路上也便紆尊降貴和邰世濤說上幾句,邰世濤又曲意逢迎,不一會兒兩人已經談得熟絡,隻是常公公嘴還是太緊,始終不肯透露自己到底來北嚴幹什麽。


    邰世濤心中暗暗焦急,他看見西局的太監,便直覺不安,隻是西局的太監終究還是訓練有素,這話,不是那麽好套的。


    “喂,你要幹嘛?”當他落後一步思索對策時,景泰藍忽然在他身後用氣音問。


    “套話啊,真難……”邰世濤下意識答,忽然反應過來,輕拍一下他的腦袋,“小孩子問那麽多做什麽?別亂說話


    !”


    景泰藍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拉了拉他袖子。


    邰世濤感覺袖子裏被塞了樣東西,低頭一看,是個金牌,藍底金字,上書“日宸殿”。


    這是當初太史闌在奶娘水娘身上搜到的金牌,先前給景泰藍整理逃亡行裝時也給他塞上了。


    邰世濤怔了怔,景泰藍對著他嘻嘻笑,他並不太清楚這令牌的作用,但當初奶娘要他拿出這令牌,然後兩人依此逃出宮廷,他記得路上遇見西局太監,他躲在奶娘懷裏,奶娘出示令牌也就被放行了。


    邰世濤看看令牌,想起剛才常公公出示的西局令牌,心中忽然一動。


    這令牌,是不是也可以號令西局?


    不管如何,試試看吧。


    邰世濤將牌子係在腰間,放下一半衣襟遮住上端金龍紋樣,隻露出下麵日宸兩字,策馬追上常公公,故意繞著他走了兩圈。


    第二圈果然常公公就發現了那令牌,不禁一怔,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隨即臉色大變,瞬間對邰世濤神色恭謙,笑道:“失敬,失敬,沒想到兄台您也是自己人!”


    邰世濤大喜,知道令牌果然有用,當下加意籠絡常公公,常公公懾於他“身份”,以為他持有高級令牌,想必另有秘密任務,也不敢多問,但邰世濤問起他的任務,這回他不敢再不回答,湊近邰世濤,神秘兮兮笑道:“兄弟您下問,也沒什麽好瞞的,我們奉總局命令,前來查看北嚴軍情,如果還在戰事之中,則督促天紀上府出兵,隨即以北嚴軍事總指揮太史闌守城不力將她問罪。”


    邰世濤心中一跳,壓低聲音問:“如果北嚴守住了呢?”


    “那自然要恭喜她,予她嘉獎,升她職位,讓她到西淩首府昭陽城授勳。”常公公咧開嘴角。


    邰世濤剛剛放下心。


    就聽見常公公忽然語氣陰森,伸出手掌,狠狠一劈!


    “然後以她私通西番為名,秘密逮捕,殺了她


    !”


    ==


    “就地正法!”


    刺客們說出的四個字,驚得連耶律靖南都跳了一跳。


    他愕然看看刺客,再看看太史闌——這女人不是護衛北嚴的功臣嗎?如果不是運氣好,剛才她就已經是刺殺敵軍主帥的大功臣,怎麽天紀的少帥,要將她就地正法?


    但耶律靖南已經沒有時間驚訝,此時他終於聽見外頭的廝殺聲,從城內各處傳來,越來越逼近,無數火把燃起,點點星火,閃耀在漆黑的夜色裏。


    他驚得顧不得傷勢,猛地站起——有人夜襲!這時候哪來的人!是這次刺客帶來的?所以他們能闖到這裏?


    天紀屬下的精英執法隊隊員們卻也在麵麵相覷,他們是執行少帥命令的暗殺隊,擅長潛伏和暗殺,並不參與作戰,這次來也是一個十人隊,一路潛伏而進,自然不是他們幹的。


    不過這些人這時候回想起來,也覺得這一路闖進來太過順利,他們本來是打算悄悄穿城而過,並不驚動任何西番士兵,進入北嚴內城,殺掉太史闌的,結果在接近耶律靖南主營附近,發現有亂象,且護衛人群空虛,臨時起意想要刺殺西番大帥,立個大功才衝了進來,不想竟然在這裏遇見太史闌。


    那現在在外麵作戰的是誰?城內四麵火光,敵人竟然從四麵八方進行攻擊,一定人數不少。


    這幾人對視一眼,不管來的是誰,總之都是己方,沒什麽好擔心的。


    “拿下他們!”耶律靖南強忍痛苦,拔出腹中金劍,匆匆做了包紮,一邊指令手下護衛留下包圍這一群人,一邊帶人轉過廳堂——他沒空在這裏追究,他要出去指揮作戰!


    耶律靖南的護衛包圍上來,天紀那幾個刺客眼珠一轉,忽然道:“我們來,是要殺太史闌,和我們比起來,她才是你們最大的敵人,你們罷手,讓我們殺掉太史闌,然後我們自會退走,不插手此間戰事,你們也少犧牲幾人,如何?”


    那群西番士兵對視一眼,剛才刺客到來那一劍他們也看見了,自知不是對手,實在沒必要拿自己小命去填,都默不作聲向後退了退,散開包圍


    。


    天紀屬下那幾個暗殺隊員哈哈一笑,提劍向太史闌逼去。


    太史闌望定他們,眼神中並無畏懼,忽然啞聲道:“天紀少帥?紀連城?”


    “你是要記住少帥名字,好將來下地獄參拜嗎?”領頭男子笑道,“也無妨,不過怕你得等最起碼一百年。”


    太史闌不說話,望定他。


    她滿臉沾著自己的鮮血,越發襯得眼神黝黑,因為長久沒有好眠,黑色瞳仁四周泛著幽幽血色,似一簇簇飛舞的烈焰,她看人的眼神專注、堅定、充滿恨惡和殺氣,先前的悲憤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殺意,鋼鐵般,銳利地逼了來。


    就是這些人。


    就是這些無恥、無用、無情、而又偏偏竊據高位掌握他人生死的人。


    就是這些內心裏藏滿陰私肮髒,隻會崩毀而不能重建,卻又不願他人重建的人。


    憑什麽想要抹殺她?憑什麽?


    那領頭人原本嬉笑自若,頭一抬接觸到這樣奇特而可怕的目光,殺人如麻看管生死的人,竟然也心中一凜,忍不住倒退一步。


    隨即他驚覺自己的失態,定定神獰笑一聲,上前一步,舉刀劈下!


    “呼!”


    驀然廳堂裏卷起一陣風,風聲自地上起,轉眼就越過那群刺客,風聲裹著一條修長的影子,暴起的刹那就已經抵達刺客的背後,隨即橫肘一擊,擊出的肘影因為太過凶猛,瞬間凝結成實影,砰然一聲,那刺客如被重錘擊中,生生被這一肘擊得飛起,噗地噴出一口混雜著內髒碎肉的鮮血,啪地撞在了牆上,嘩啦啦一陣煙塵瀉落,牆上生生被撞出一個人形的洞,而那人竟然還嵌在牆內,竟然因為撞入得太深,沒有掉落!


    廳內一霎那陷入絕對的寂靜,那是震驚和恐懼的情緒集合,人們定定地看著那人的後背——已經塌陷下一個拳頭大的深坑,可以想見,這人內髒一定全部碎了!


    太史闌仰頭注視那人,她今天也算見識到了,什麽叫“一巴掌拍你到牆上,摳都摳不下來


    。”


    “砰。”打出那凶狠一肘的李扶舟,停也不停,一個轉身,手中忽然多了剛才刺客的劍,他扭身,錯步,藍色的寬袖翻飛而起,劍光如流星,刹那自袖中穿出——


    “咻咻”兩聲,雪亮劍光直直延伸如絲絛,瞬間擊中衝在最前麵的兩人,濺血花數朵,盛開在白色的劍光雲浪間。


    身姿微斜,衣袖翻舞,劍在肘底的李扶舟,回眸的眼神平靜而淩厲,一霎那美如天神。


    連太史闌也有些發怔,“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是不是也這般風神凜冽,驚豔刹那?


    “砰。”


    天神忽然自雲端墜落,李扶舟身子一晃,似乎要倒,然而最終他隻是撐劍慢慢坐下,坐在太史闌身邊。


    他看起來力竭,其餘刺客卻不確定他是使詐還是真的受傷,被他連殺三人的手段和劍術所驚,一時不敢上前。


    李扶舟也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卻在笑,低低問太史闌,“如何?解氣否?”


    太史闌注視李扶舟唇側淡淡血跡,點點頭,“解氣。”停了停,又道:“太用力了,接下來你怎麽辦?”


    她想起耶律靖南的警告,李扶舟已經被截脈,三個時辰內不能動不能妄動真氣,否則後果堪憂,她知道耶律靖南不是虛張聲勢,真不知道李扶舟剛才是怎麽能衝過來,發出那凶狠絕倫一擊的。


    “哎……”李扶舟似有些出神,想了想笑道,“有時候人著急起來,真真是沒理智的。”


    太史闌正要說話,忽然李扶舟一把抱住她,向外一滾。


    “砰”一聲,牆上的屍體連帶碎磚大片砸落下來,李扶舟合身一撲,將太史闌護在身下,黃灰色的泥磚砸在兩人臉側,濺了一頭一臉蓬蓬的灰,一塊碎磚從太史闌頰側劃過,帶出一滴朱紅鮮血。


    “沒事吧……”李扶舟捧起她的臉,趕緊用袖子去給她擦拭傷口,又怕袖子染了灰土導致她感染,急急忙忙翻起袖子換幹淨地方再擦,順手撕下另一半的幹淨袖子,要給她包紮掌心傷口


    。


    太史闌咳嗽,按住他的手,低低道:“那麽多傷,那麽多敵人,你還管這個……”


    李扶舟沒有停手,隻輕輕道:“就算下一刻咱們一起死,我也希望你痛苦能輕一點,少一刻。”


    太史闌的手指停了停,李扶舟抬眸對她一笑,隻覺得她手指涼,而輕軟。


    然而此時,醒過神的眾人,都已經舉刀逼了過來。


    “對不住……”李扶舟每說一個字,唇邊都不可自控地溢出一點血絲,襯他蒼白臉色,平日溫和裏多幾分淒豔,如染血的美玉,“我不能……再救你,但我可以……死在你前麵。”


    刀光一閃,他忽然抱緊了太史闌,一個翻滾將她藏在自己身下。


    而頭頂,群刀再次劈下。


    太史闌卻忽然勉力抬頭——她聽見嘯聲——


    清越的、綿長的、充滿警告的嘯聲,自城那頭響起,像一條長龍,駕雲禦風,穿越天穹,滾滾而來,起頭的那一刻還在天外,尾聲已經到了眼前!


    有客雲外來,嘯聲動全城。


    嘯聲驚得無數正在和夜襲南齊軍作戰的西番兵仰頭四望,驚得耶律靖南臉色發青拍馬遙望,驚得廳堂中正待下殺手的人們,齊齊一震。


    就這麽一震之間。


    呼啦一聲風卷門簾,簾子啪嗒甩在牆上,人影一閃,已經出現在門口。


    ------題外話------


    有親說容楚來就給票的,這可來了,給不給?給不給?哈哈。


    我曉得有親要罵我無恥了,一個影子也好意思說來了,咋不是來了?你能說這影子不是容楚麽麽麽麽麽?影子都到了,男人還會遠嗎嗎嗎嗎嗎?我為了響應你們呼喚早點寫到他到來我百忙中拚命多更了兩千字我容易嗎嗎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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