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書如覺得他這次的任務,是一次最詭異的人質押送任務。()


    見過人質自己策馬,帶著綁架她的人,瀟瀟灑灑往即將被關押的地方去的事兒嗎?


    人質還一邊策馬,一邊問他怎麽走,毫無被押解被陷害的憤怒不安,辛書如一邊覺得荒唐,一邊覺得好笑,荒唐好笑之餘,又覺得佩服。


    這樣的淡定和氣勢,他跟隨在少帥身邊多年,也沒見過幾個。


    雲台山,昭陽城外三十裏,最是風景秀致的一座山,山中活水無數,清亮如雲帶,山頂平整如台,所以名雲台。


    太史闌記得,康王的別院不在雲台山,很明顯,這是一處秘密基地。反正他搜刮民脂民膏無數,全國各地多建幾座別墅也是正常


    。


    進入雲台山,她才覺得,康王選在這裏建別院,還是挺有眼光的,這山看起來並不如何雄偉,裏頭卻山勢複雜,九轉十八彎,曲徑通幽,山莊在半山高處,處處有關卡,道道有暗樁,外鬆內緊,十分嚴密。


    他們在山口處接受了盤查,換下了馬,徒步上山。辛書如命人給太史闌眼睛綁上黑布,又鎖住了她的手腕,還對她搜了身,發現了她的武器居然是一根狼牙棒,辛書如忍不住笑笑,隨手拋在路邊草叢裏。


    他帶著她一路上山,饒是如此還不放心,還親自拿刀架著她脖子。


    太史闌卻安之若素,好像脖子上沒架刀,眼上沒黑布,一路悠哉悠哉,不住品評。


    “空氣不錯。”她嗅嗅清新的空氣。


    “鳥不錯。”她仔細聽山間掠過的飛鳥,發出的清越鳴叫。


    “花很香。”她停了停,側過臉,聞了聞旁邊崖壁上倔強探出來的一朵小花。


    “水也好。”她聽著耳邊一直不絕的叮咚水聲,讚。


    辛書如哭笑不得——這女人是神經太祖膽子太大呢,還是勉強撐著色厲內荏。


    不過他覺得還是第一種,太史闌步子穩定,語氣平靜,這不是裝能裝出來的。


    當年他曾聽聞,南齊第一青年名將容楚,有次和五越作戰,敵人夜襲闖營,部下慌忙闖帳急報,這位愛漂亮的大帥,居然不急不忙慢慢起身,還不忘點燈梳頭,他那主帳最豪華,燈光點得亮閃閃的,等於給敵人大喊“我在這裏啊我在這裏。”五越的先鋒當然一頭撞了進來。


    然後台前梳頭,漂漂亮亮的大帥,回眸一笑。


    一笑笑得對方晃神,隨即,一把比主人還漂亮的小刀,忽然閃電般從容楚手裏飛出來,狠狠紮入了先鋒的咽喉。


    先鋒倒頭死去的時候,還沒想明白,明明那人手裏拿的是梳子,怎麽忽然變成小刀了?


    將領一死,腦袋被容楚一腳踢了出來,其後五越夜襲軍隊驚慌四散,大敗


    。


    這是傳奇,也不知真假,有時候同僚私下討論,都覺得是不是誇張了,哪有人能在那時候還鎮定成那樣的。


    容楚那事真假他不知道,但最起碼他現在可算見著一個了。


    聽說晉國公對這位突然崛起的女將十分傾心,如今看來,很有道理。


    四麵押送的士兵們也不做聲,並沒有人催促太史闌或呼喝她——所有熱血男兒都佩服英雄,執行任務是一回事,給予尊重又是一回事。


    太史闌還在那“一路遊山一路欣賞”,辛書如不禁有些感慨,問她,“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見,萬物皆惡,唯有人間最美。”太史闌淡淡道。


    “你怎麽此刻還有心情欣賞風景?”


    “越是危急時刻,越當有寧靜閑適心境,危機不會因為你慌張而減少,卻有可能因為你鎮定而平複。”


    辛書如不說話了。


    他忽然又想到容楚。


    很多年前,那個南齊名將,曾立馬五越深雪前,向對麵萬旗招展的大軍,淡淡道:“色厲內荏者崩,唯鋼鐵心性,萬物不破。”


    多麽相似的一句話。


    難道這就是名將風采?


    想到“色厲內荏”這個詞,他忽然想到了他家少帥,隨即趕緊將這大逆不道的念頭給從腦海裏抹去。


    隻是忽然起了淡淡畏懼和蕭瑟,像看見萬千繁華從眼前過,卻知道轉瞬要崩塌。


    太史闌忽然“哎喲”一聲,扶住了崖壁。


    “怎麽了?”他問。


    “絆到石子。”她答。


    “你扶住這根棍子


    。”他遞給她一根棍子,她放下手,接了。仰起臉,“還要往上?”


    “你不必費心思。”辛書如答,“這路號稱九拐,本地人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太史闌不說什麽,跟著他繼續向上走。


    沒有人注意到,她剛才扶過的崖壁,不知何時,鏤刻下一個深深的指印,指尖微翹,方向朝上。


    在之後的路途上,因為道路崎嶇,太史闌眼睛不方便,她又趔趄好幾次,或蹲或伏,跌得很有些狼狽,跌到辛書如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在趁機丟下信物指示他人,然而卻沒看見什麽花啊簪子啊被丟下來——事實上太史闌身上沒有任何多餘飾物,想丟也沒法丟。


    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坐過一次吊籃,吊籃感覺很大,底下有水聲淙淙,往上的路程很遠,似乎是座峭壁,太史闌嗅見青苔的澀氣。


    她在進入籃子的時候,聽見一聲細微的拉動聲,像是什麽繩子或者藤蹭在了山壁上,隨即似乎腳下有低低的“叮”一聲,籃子往上吊的時候,太史闌緊緊攀著籃子邊,忽然想到了笑傲江湖的黑木崖。


    不過籃子吊上去,並沒有到達“康氏黑木崖”總部,似乎又有一段向下的路,然後,她聞見水聲淙淙,感覺到四麵黑暗,忽然天地開闊,日光明亮,鼻尖似有雲端拂過,然後,她的蒙眼布被突然解開。


    太史闌在感覺到光線大亮的那刻,立即閉上了眼睛,此刻蒙眼布被解,她也沒睜開,直到眼睛適應那樣的光線之後,她才緩緩睜開眼。


    腳下所站的,是一座石橋,說是石橋也不準確,原先這裏應該是連接兩處斷崖的一處石台,之後經過了整修,兩側鋪上石板加寬,兩邊也加上欄杆,現在成了通往對麵的石橋。


    對麵,是華貴精致的山莊門樓,門樓內綠草如茵,美人無數,康王正在一個紫色的大傘下,一個紫衣美人的懷裏吃紫色葡萄,此刻,正抬頭,有點挑釁地向她看來。


    他雖然在微笑,眼神裏卻有淺淺失望——他這處山莊地形奇特,利用了雲台山獨特的“水洞開雲”景致,過一個深黑水洞之後便是雲台,光芒萬丈,虹霓自生,但也因為從極黑到極亮,很多來客不適應這樣的光線轉換,往往看見山莊的那一刻會淚流滿麵,所以康王這處山莊雖然叫“流雲山莊”,但很多人私下稱呼“流淚山莊”


    。


    可是今天,康王存心想看一個人流淚,想看她被蒙了太久的眼睛被瞬間刺傷,卻沒能如願。


    那個女子,看過來的眼神,還是那麽清亮平靜,犀利如針,那種老娘天下第一,你等都是宵小的氣勢,讓他這玉堂金馬的當朝親王,都覺得壓抑。


    “早,康王殿下。”太史闌好像散步遇見一般,點點頭。


    “現在是午後了。”康王皺眉,不欣賞她的冷幽默。


    “原來走了一個時辰帶半刻鍾麽?”太史闌立即道,抬頭看看天色,“嗯,這裏的日頭特別亮,是因為雲台開闊的原因?”


    康王立即緊緊閉起嘴,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回大傻叉。


    這女人……還是別和她多說的好。


    “你很有本事。”他轉頭,淡淡道,“敢告本王,能順利過第一次開堂,不過,本王可以告訴你,你全部的本事,到這裏也就為止了。”


    “哦?”


    “真理公義,是這世上最虛弱的東西。”康王譏誚地道,“我會用事實告訴你,強權和地位,才是決定這世間是非對錯的唯一標準。當然,你這樣出身低賤、沒有真正擁有過權力的草民,是永遠不能理解這些東西的高貴和遙不可及的。”


    “所以你敢告我,所以你以為能告倒我。”他重重地下結論,“然後你最終會發現你是多麽的荒唐可笑。”


    “哦?”


    “哦什麽哦?”康王眉毛一挑,不屑地睨她一眼,“階下之囚,色厲內荏!”


    太史闌也不哦了,悠然看四麵景。


    “本王很想讓你知道這人間一切的苦之後,再呼號死去,可是有人再三勸告本王,夜長夢多,還是要早點解決你的好。”康王陰鷙地注視著太史闌,手一揮。


    太史闌所站的那一處石橋,忽然響起一陣機簧軋軋之聲,隨即兩側石板猛然向下一陷,平台成了滑板,太史闌立足不穩,向前滑去


    。


    而平台之下,就是萬丈深淵!


    ==


    太史闌被天紀軍士兵帶走時,護衛們並沒有離開。


    他們立在原地,悲憤地看著士兵們沉默著退開,看他們的女主人,自己帶著綁匪,去做人質,去赴死。


    沒有搶上去廝殺,是因為蘇亞拉住了他們。


    “不要去送死,不要讓大人的心思白費。”蘇亞咬著下唇,重重地道。


    “那我們怎麽辦?我們不能回城送信,在這裏幹等?還是想辦法跟上去救她?”


    “跟上去隻會讓天紀軍有理由傷她並殺我們,大人會生氣的。”於定道,“我們還是要回去報信,找三公想辦法。”


    “我們的誓言……”


    “誓言算個屁!”蘇亞道,“我剛才發誓,違背誓言我死全家,可我全家,早死了!”


    於定:“……”


    隨即決定於定雷元等人留在原地,以防天紀軍還留下人監視他們的動靜,蘇亞悄悄回城報信。


    蘇亞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平原的長草中,這個女子,不用馬匹,跑起來居然和馬一般迅速持久,她足足跑了一個時辰,終於跑回了昭陽城。


    看見昭陽城的城門時,她微微猶豫,想著求救於三公到底有沒有用?三公的護衛肯定不能調,昭陽府的兵丁調來也無法對付天紀軍,唯一能和天紀軍較量的上府兵,剛才天紀軍那個幕僚已經說了,他們即將撤出換防,定然不能接任何任務,尤其是和天紀軍作對的任務。


    找三公,也是沒有用的。


    怎麽辦!


    這麽猶豫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一群人,鮮衣怒馬而來,馬上捆紮著很多獵物,這些人高談闊論,得意洋洋,路人則麵帶厭色,紛紛走避


    。


    蘇亞眼睛一亮——她認得這些人,是東堂那批等待行省天授大比的天機府公子哥!


    她高興的卻不是看見這些人,而是忽然想到了他們的頭兒司空昱。


    這位東堂世子,傳說很受康王優待,他有沒有辦法,從康王那裏把太史闌救出來?


    她想到就做,好在司空昱此刻還賴在昭陽府後院養傷,太史闌給他用了最好的藥,這人恢複能力和狗一樣驚人,不過才幾天功夫,那麽重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時常在院子裏走動,隻是還是不肯走。


    蘇亞衝回後院,司空昱正忙於擺脫昭明郡主的糾纏,看見她就好像看見救星,急忙把昭明郡主給趕開,把她迎了進去,問她,“可是你家大人找我?她是想通了嗎?”


    “現在需要你去找她。”蘇亞開門見山地道,“她被康王擄走了!”


    “什麽?”司空昱霍然站起。


    一刻鍾後,他和蘇亞匆匆搶出,把昭明郡主的呼喚拋在腦後。


    蘇亞匆匆去和三公知會了一聲,便騎了馬趕上早已策馬狂奔而去的司空昱。


    她沒有通知趙十三,太史闌嚴令,她和康王鬥法的一切事務,決不允許讓趙十三等人知道,他們保護好景泰藍就夠了。


    倒是趙十三的手下,已經發現了蘇亞的匆匆來去,還發現雷元於定等人沒有回來,急忙告訴趙十三。


    還在養傷的趙十三想了想道:“怕是有什麽事兒,我今早接到飛鴿傳書,主子就快到了,你們趕緊傳書給主子,讓他攔住蘇亞,太史闌這裏怕是出了事兒。”


    “是。”


    趙十三的飛鴿很快滑過長空,飛往城外,蘇亞則在城門處追上司空昱,問他“你知道大人在哪裏?你有辦法進康王山莊?”


    “你們說的那個方向再走幾裏,我知道康王有個秘密別院。”司空昱道,“他向我誇耀過,還簡單描述了別院地形的神奇,屢次邀請我去別院玩玩,我拒絕了


    。在昭陽城等候大比期間,我和夥伴們常去打獵,也到過那座山,太史闌一定是被押到那裏去了。”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城門處,城門前人流來去,有一批人風塵仆仆快馬而來,在快要到達城門時,卻似是怕太過驚動他人,速度放慢,其中一個人仰起頭,忽然眼神一凝,一聲呼哨,天上飛下一隻鳥,降落在他的臂膀上。


    蘇亞沒有在意,她的心神此刻都在營救太史闌身上,她知道慢上一步便可能恨海難填,心急如焚。


    “司空世子,你此時不請自去,還一直住在昭陽府裏,他怎麽會讓你進去?”


    “他沒有理由拒絕我。”司空昱笑得狡黠,“我狩獵受傷了,回不去,想起這附近有康王別院,請求借宿一晚,他有什麽理由不應?”他看看蘇亞,皺眉道,“糟了,出來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去召喚我的隨從,你又不能跟了去,太史闌的護衛,康王手下都認得,我沒有護衛單身前往,怎麽都說不過去。”


    蘇亞也皺起眉,正思索著怎麽辦,忽然一人隔著她,拍了拍司空昱的肩膀,笑道,“世子爺,這個簡單,小的來服侍你。”


    ==


    石板向下一滑,太史闌身子傾落。


    所有人都沒想到康王說殺便殺,都驚得一怔,美人們尖呼高叫,瑟瑟躲在康王懷裏。


    康王快意地哈哈大笑。


    太史闌雙手被銬,雙腳也有鎖鏈,無法自救,這時刻她並沒有尖叫,隻是忽然大喝:“紀連城!你贏了!”


    話音未落,忽然一聲冷笑,一條人影,從門樓背後電射而出,腳尖在康王頭頂那頂紫色大傘上一點,狂飆而過,身子一落已經躍上石橋,單手一拎,拎住了太史闌。


    石橋連崖,雲台亂風,風將他衣衫吹得鼓蕩,一抹杏色錦緞光華,襯一雙光芒內斂,卻顯得陰沉的眼睛。


    紀連城。


    康王的笑聲斷在喉嚨口,隨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怒而站起,道,“少帥!你這是做什麽


    !”


    紀連城毫不客氣將手中太史闌往上一甩,正甩到門樓前。


    “不戰而勝,我不要!”


    太史闌唇角微微一扯,爬起來,自己撣撣衣服。


    容楚果然沒說錯啊。


    這紀連城,果然是個驕傲得沒治的傻叉。


    剛才生死一霎,她忽然想起容楚說過,紀連城其人驕傲得出奇,從小和護衛練武比試,一般少爺和家中護衛比武,護衛自然要相讓,讓少爺贏了,大家哈哈一笑,也便罷了。但紀連城從來不允許護衛讓他,發現誰讓他贏,就會拖出去狠狠抽一頓鞭子,然後驅逐。所以他家中護衛從來不敢讓他。


    不過後來人們又發現,總是贏他,他當時點頭讚好,事後更加刻苦練功,總要將贏他的人打倒,打倒後手段毒辣,讓人非死即傷。以至於紀家後來護衛呆不下去,紛紛請辭,最後隻好用士兵護院。


    容楚說,這麽個心性奇傲的人,他最大的軟肋,便是傲。


    所以她剛才臨急一呼,紀連城這個傲氣衝天的家夥,怎麽能容忍這樣的勝利?


    太史闌坐在地上,想前陣子不耐煩聽這些破人的破事,容楚非要說給她聽,還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為將者以此為道。此刻想來,真是一點不錯。


    算起來,這家夥,隔空也救了她一次呢……


    太史闌唇角弧度因此更深了點,微微露出一點小酒渦。


    她右頰的這個小酒渦,別說別人,她自己都沒發現過——實在是笑得太淺,太少了。


    對麵的康王震動地盯著她——這女子果然是瘋子!沒見過剛死裏逃生就笑這麽歡喜的!還是太史闌臉上露出這樣的笑容,真是……驚悚。


    可也真是……美。


    便是對太史闌滿心厭憎的康王,也不禁為這一霎,冷峻女子難得的溫柔笑意而觸動,隻覺得滿目花開,冰雪消融,而雲台上天光忽然一黯


    。


    紀連城更是看得一眨不眨,眼神複雜。


    他從知道太史闌那一刻起,就滿心厭惡。


    在他一開始的想象裏,他覺得這是個膀大腰圓,身高八尺,男人一般的女子,等到容楚為她怒焚他的刺客的消息傳來,他腦海裏男人婆的影像退去,換了嬌媚婉轉,以女色擄獲男人的風塵女子形象。


    然而此刻一見,忽然發覺都錯了。


    平台下拎起她那一刻,她一轉頭,山風將她滿頭亂發都吹得撲在臉上,黑發間隻露出一雙微褐色的狹長眸子,眼波犀利而亮,像兩把漂亮的小刀,忽然就刮在了他的臉上。


    他生平未遇女子有如此鋒利入骨的眼神。


    而此刻她生死之險後,竟然微笑,一抹酒渦在午後日光裏慢慢展開,竟至要醉人。


    紀連城心中忽然湧起一陣煩躁。


    他沒有想到,太史闌,竟然是這麽一個特別的女子,特別到說不清美醜,卻依舊令人移不開眼光,特別到看見她就像看見絕崖上的雪玫瑰,隻讓他想狠狠攀折。


    尤其,這還是容楚的花……


    他眯著眼,忽然陰陰笑起來。


    ==


    “小的來服侍你。”


    聲音帶笑,幾分戲謔,卻隱隱有威重氣息。


    蘇亞聽出了這個聲音,眼睛瞬間亮了。


    司空昱卻皺起眉頭,不客氣地拂開擱在他肩頭的爪子,一邊想這人是怎麽接近的,一邊冷冷道,“兄台何人?請讓開些!”


    “國……”蘇亞張嘴要喊,那人飛快地接道,“蘇姑娘,好久不見,小郭給你問好了。”


    蘇亞張張嘴,硬生生把那剩下的一個“公”字給咽回肚子裏


    。


    她不明白尊貴的容國公是要搞什麽把戲,不過聽他的總沒錯的。


    容楚此刻披一身黑披風,披風上積了不少灰塵,也看不出什麽質料,而司空昱這人,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除了偶爾肯俯下來瞧一瞧太史闌,其餘人他是不屑多看的。


    此時他瞟“小郭”一眼,微微有些驚異,想不到南齊也有這等人物,隨即想起他謙卑的語氣,不禁仰起臉又哼一聲。


    如此美貌,而又如此謙卑,可別是哪家妓院的大茶壺吧?


    容大茶壺才不生氣,就在剛才,發現蘇亞和這人之後,他已經根據對方那出奇深沉美麗的眸子,判斷出了對方身份——雖然他一直沒和東堂世子碰上,但是作為地方光武營的總帥,對敵方選手的資料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還是應該的。


    發現對方是誰,聽了聽他們的對話,知道了情況,瞬間計成。


    “在下昭陽府典史郭大仁。”他笑吟吟地對司空昱道,“見過司空世子。”


    “郭大仁。”司空昱有點詫異,“你認識我?”


    蘇亞開始咳嗽。


    “世子大名,昭陽府上下誰人不知。”容楚笑得可親,“剛才聽世子說,身邊沒有隨從,無法取信於康王,既然如此,便讓在下隨世子去吧?在下身邊也有幾個副手,也還算可用。”


    司空昱上下審視了他一下,傲慢地道:“你看起來不甚強壯,不過現在也沒得可以選,救人要緊,你跟我去吧。”他瞥一眼容楚身後護衛,“你的副手們看起來倒不錯,到時候讓他們保護你吧,我是不需要的。”


    “多謝世子體諒。”容楚一揖,拉了蘇亞到一邊,簡單問了問情形,隨即道,“你回去聯絡三公,我有些事要他們做好準備,太史闌的事情,交給我。”


    蘇亞放心地回去了,留下容楚和司空昱,帶著容楚的護衛,一路向雲台山去,司空昱看看容楚護衛,再看看所有人騎的馬,忽然道:“昭陽城典史,這麽富有?”


    “世子有所不知。”容楚道,“在下本是昭陽富家子弟,所謂典史,也是家父給捐的官,這些護衛兄弟,是家父出重金招來的


    。”


    這倒也合情理,司空昱點點頭,眉宇間憂色不去。


    兩人一路奔馳,直往雲台山而去,在路經那處陷阱時,兩人都同時駐馬。


    “糟了。”司空昱說。


    “嗯?”


    “好大一個陷阱,對方人數極多,呀,還有火藥。”


    容楚一眼掃過那坑邊,道:“邊緣平滑較短魚鱗狀,果然是軍中短鏟,人數不少於五百。”


    “看不出你還有這眼力。”司空昱一撇嘴。


    容楚笑笑。


    “她呀……真是膽子太大……”司空昱輕輕歎息,沒察覺自己的嗔怪的語氣,聽來其實有點親昵。


    容楚眉毛一挑,笑了。


    “她?”


    “你家大人唄。”司空昱煩躁地道,“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管著別人不顧著自己,要保下那些護衛做什麽?她不覺得她自己更重要嗎?”


    容楚的笑容越發有些危險。“世子也覺得太史大人無比重要嗎?”


    司空昱似乎沉思了一下,眉頭鎖得更緊,有點不想承認的模樣,卻最終重重道:“她不重要,我拚死救她做什麽?這女人!我拚命救了她性命,她就該為我珍重自己,竟然還敢自投羅網到康王那裏去!”


    容楚忽然摸了摸下巴。


    嗯?


    這是什麽典故?


    他怎麽不知道?


    他還確實不知道——趙十三按照慣例是應該每日給他傳書的,但是太史闌因為對容楚有點意見,最近不許他將這邊的事匯報上去,偏偏趙十三又受了傷,其餘護衛哪裏是太史闌的對手,連信鴿都被太史闌宰了好幾隻燉湯了


    。


    所以容楚隻知道司空昱的身份,雖然有點詫異蘇亞在這時刻居然想到找司空昱幫忙,但也很認同她的想法,才親身混到司空昱身邊,隻是沒想到談不了幾句,竟然聽見這位美貌異國世子,開始用“夫君”的口氣,來責備太史闌了。


    晉國公笑容深深,眼神裏明明白白寫著“太史闌你有本事這才幾天居然又惹上桃花了等我找著你有你好看”,一邊笑吟吟地道:“啊,我最近被太史大人派出去出遠差,還真不知道衙門裏的事故,發生了什麽事,要勞動世子救太史大人?”


    “不就是你們南齊那些爭權奪利的事兒,真是在哪兒都能碰見。”司空昱不耐煩地將那晚殺人夜的事情說了一遍,容楚聽著,有點笑不出來了。


    所幸一行人一直都在急速奔馳之中,司空昱也無暇注意容楚那有點陰森的表情,以及磨牙的細微聲音。


    “世子真是高風亮節!”容楚聽完,大讚,“竟然為異國官員,舍身相救!”


    “郭大仁你胡扯什麽。”司空昱冷然道,“你南齊官員與我何幹?便是全部死在我麵前,我也隻有拍手稱快的,我會救她,隻不過因為她是我命定的女人而已。”


    容楚抬起的手忽然一頓,隨即又落下去,握住了馬韁,疾馳中聲音凝而不散,依舊帶著笑意,“哦?”


    “個中情由,不必和你說。”司空昱道,“她是我的有緣人,我司空世家代代等候有緣女子,至今二十餘代,不過出現三人而已,她就是第三個,這是上天的賜予,是命定的因緣,哪怕我瞧不上她,也不能不遵從天意,我的女人,我自然要保護。”


    “哦……”容楚這一聲拖得長長的,聽不出喜怒,隻覺得意味深長。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周七,木然扯了扯嘴角。


    嗯,有人要倒黴了。


    這世道也變得太快了,這才幾天功夫,國公的女人,忽然就成了別人口中的“我的女人”。著實很驚悚,很驚悚。


    周七瞄一眼他主子,國公爺唇角笑意凝而不散,瞧起來美而陰冷,那一抹上翹,似一柄帶著殺氣的刀


    。


    司空昱忽然覺得四周氣氛似乎有點古怪,疑惑地四麵看了看,“郭大仁”還是在笑,“郭大仁”身邊那些護衛,還是板著個死人臉。


    “到了。”容楚忽然道。


    司空昱收起心中那一點疑惑,抬頭看山。


    山在虛無縹緲間。


    “雲台山山勢奇詭,本地人走進去也有迷路的。”容楚道,“何況現在做了康王別院所在,隻怕處處有關卡,不知道司空世子打算怎麽進去?”


    “我想……”司空昱道,“康王是知道我一直住在昭陽府的,隻怕也不願意讓我進去,不過他最近在和我東堂有所聯係,也不願得罪我這個東堂來客,我詐稱受傷,在這山門前坦然要求進去,他也沒什麽理由公開攔我,隻是難免要有些刁難,嗯,看樣子我先要把自己搞得狼狽些……”說完一揮手道,“你們弄點泥巴塗我衣服上,然後象征性給我點傷……”


    他話音未落。


    “砰。”


    容楚一拳將他狠狠打飛了出去。


    司空昱的身子在半空中躥了好遠,重重跌到灌木叢裏,灌木叢被壓碎,嘩啦啦木葉落了他一身,這下泥巴、草屑、碎葉、青紫……都齊全了。


    “你幹什麽!”司空昱又驚又怒,“誰讓你打我的!”


    “世子您啊!”容楚表情比他還無辜,“您要我們給你點傷啊。”


    “那也不能這樣……”


    “世子。”容楚誠懇地道,“康王奸狡,尋常傷痕如何能取信於他?在下覺得,就這樣還不夠呢。”


    “夠了!”司空昱一瘸一拐地爬起來,身上被灌木的尖刺拉得血痕處處,看起來確實夠狼狽。


    “哦那好的。”容楚眼神若有所憾,吹了吹拳頭。


    周七用淡定的眼神瞧著司空昱——不,還沒夠,相信我,好戲還在後頭


    。


    “哎,跌得重嗎?”容楚上前扶住司空昱,不懷好意地瞟著他的腿,“我攙著您?”


    “讓開。”司空昱沒好氣地推開他,自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容楚立即跟了上去,也不再嬉笑,馬上要進入雲台山範圍,隨時有康王暗探出現。


    他取出一個麵具戴上,對司空昱解釋他是昭陽城著名典史,怕被人認出來壞了事,司空昱深以為然。


    兩人走到一條彎曲小路前,路口豎著一塊白石,上麵有紅色“雲台”二字,容楚眼神一轉,忽然“咦”了一聲。


    隨即他從草叢裏撿了一隻狼牙棒回來。在手中掂了掂。


    司空昱不屑地瞥了一眼那狼牙棒,覺得這武器即笨且不好用,瞧那狼牙齒都有點鈍了,難怪被人扔了。


    容楚忽然把那狼牙棒搖了搖,轉了轉,隨即眉頭一挑,半轉身,示意周七他們來擋住司空昱視線。


    周七他們有意無意地遮住了他,容楚從狼牙棒裏拿出一個東西,不動聲色收進自己袖子裏,隨即隨手將狼牙棒一拋,笑道:“這麽爛的武器,真不知道是誰還能用。”


    司空昱也沒在意,心想這人就是小家子氣,這髒東西也要撿起來看看。


    他們走進小路,果然,走不多遠,立即有人影閃了出來。


    司空昱說明了來意,他扶著腰,吸著氣,錦衣上破痕處處,露出的肌膚上道道血痕,美貌絕倫的眸子邊,巨大的一個黑眼圈,看起來著實淒慘,十分具有說服力。


    出麵的人看來有幾分為難,可是對司空昱的身份卻又不肯怠慢,客客氣氣請他等待,說要先通報此處管家。


    司空昱哪裏等得,瞪起眼睛就要發作,容楚拉了拉他衣襟,他隨即忍了下來,道:“本世子痛得厲害,別讓我等太久。”


    護衛們匆匆回去稟報了,司空昱吸著氣,皺眉道:“這得要等多久?已經耽擱了這麽久,萬一她……”


    “沒有萬一


    。”容楚眯著眼睛,注視著雲遮霧罩的雲台山,緩緩道,“如有萬一,死傷萬億。”


    司空昱忽然一震,回頭看容楚——這麽霸氣的話,會是一個典史說的出口的?


    “咱家太史大人的名言。”容楚對他一笑,“如何?”


    “倒像是她說的話。”司空昱釋然轉過頭去,冷哼一聲,“這女人這一點,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不好的是將來入我家族怕是要有些麻煩,好的是,幸虧她霸道跋扈,生生把我那群要她拜家規的嬤嬤給趕跑了,省了我不少事。”


    嗯?


    入家族?


    拜家規?


    嬤嬤?


    這些關鍵詞,很精彩啊……


    容楚瞄了瞄自己的拳頭……唉,剛才應該再多給一拳的。


    ……


    又等了一會兒,司空昱幾次按捺不住要闖都被容楚拉住,司空昱忍不住要發脾氣,“這麽拖拖遝遝,她隨時會有危險。”


    “我信她能保護自己。”容楚道。


    “你憑什麽信?”


    容楚瞧他一眼,不說話了。


    這位司空世子,真算不上敵手,至少目前不是。


    好在對方終於有了動靜,嘩啦啦來了一大批護衛,警惕地瞧著他們,當先一人道:“我們管家說,世子是王爺的貴客,您既然受傷尋求借宿休養,自然歡迎,隻是這別院也是我家王爺的私院,不能容那許多無關人等進入,請世子隻需帶一個人進去便好,世子放心,其餘事務,自有山莊的人好生伺候。”


    司空昱怔了一下,瞧了一眼容楚,容楚對他微微點頭


    。


    “好。”


    ==


    太史闌的眼睛,又被蒙了起來。


    有人牽著她走,又是盤旋往複的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隨即便開始往下,越走越陰森,越走越黑暗,越走水汽越濃,四麵空氣潮濕,牆壁上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似乎是個水牢。


    牽引她的人忽然停住,有人在她耳邊低低道:“現在,你麵前有兩道門,我左手這邊,是一座是正常臥室,你喝下我們給你的藥水,進去躺下,之後,你會得到在此地能得到的最好待遇,也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們主子,會全力保下你,隻要你聽話。”


    太史闌神情不變,微微偏頭,嗅見果然有一陣淡淡的胭脂氣息。


    “另一座門?”


    “另一座……”那人聲音多了幾分森冷,“你也該猜出來了,是水牢,這山間地下水奇寒徹骨,人一旦進入,不過短短幾個時辰,骨骼經脈俱傷,就算及時救出,也要留下終身殘疾,這是康王下令要招待你的地方——生,或者死,你自己斟酌。”


    太史闌側著頭,聽見身後似乎有人屏住的淡淡呼吸聲,還有一股奇異的甜香,在身邊人的手中氤氳。


    水聲淙淙,還沒接近,便有徹骨的寒氣逼來。


    她毫不猶豫,向其中一扇門走去。


    ------題外話------


    八月十八號早八點,好日子!大家一起發發發啊。


    摸下巴,我變態地覺得,容楚揍司空昱真的很爽啊,哈哈哈哈你們爽不爽?總算等到容楚來了爽不爽?嗯,有票票快掏給我,我心情一好就給容楚占太史闌便宜,心情不好的話我就給太史闌占司空昱便宜,你們看著辦吧哈哈哈哈哈


    ps:我估計你們還想看太史闌占容楚便宜,這個啊,等我心情特別好,怎樣才心情特別好?嘿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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