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慕丹佩聲音清晰,不無得意地道,“我要讓你們見識到什麽叫厲害。現在,我一個人站出來,對戰你們一營,這就是厲害!”


    四麵嘩然,太史闌微微點頭。


    不得不承認,確實厲害。最起碼她也沒這個本事。


    慕丹佩這回確實占勝一著,展示了她的全才。


    “不過我也不是逞能。”慕丹佩唇角一翹,小小的痣活躍地一閃,“今天抽到的五場,前三場都不需要什麽力氣,我完全可以支撐下來。而一般四場定輸贏,第五場往往不需要比,所以我沒什麽虧可吃,你們不必覺得氣憤或不安。”


    眾人都鼓掌,大讚“慕隊長光風霽月,女中豪傑!”


    太史闌又微微點頭——這話不管真心假意,說出來確實夠意思。


    最先一場是軍陣,上來的是蕭大強,熊小佳熱淚盈眶將他擁抱,“大強!你可以的!”


    “是的!”蕭大強深情地拍熊小佳寬厚的背。


    周圍人默默扭頭嘔……


    蕭大強走上場,雙方行禮,按照慣例,比試方法也是先由被挑戰的那一方出的。如果二五營哪場勝了,那麽下一場的方法就由二五營提。或者麗京總營比試中犯規,也改由二五營出題。


    “哎,我們速戰速決吧,後頭還有好幾場呢


    。我還想著下午趕著去吃王蹄子家新出的蹄花。”慕丹佩道,“我們不玩帶兵的軍陣了,沙盤這裏似乎也沒有,你我語戰吧。”


    所謂語戰,就是提出案例,口頭虛擬對陣。


    “好。”


    “天熹十七年五越哈巴寨之戰。”慕丹佩似有意似無意對台上瞧了一眼,“以此為例。”


    太史闌也瞧瞧容楚,這是他經過的戰役嗎?


    她忽然決定回去有空把容楚那些過去光榮史好好了解一下。


    “哈巴寨之戰,我大軍勢如破竹,有什麽好戰的?”蕭大強不解。


    慕丹佩一笑,雖然溫和,但隱帶不屑。


    “哈巴寨名雖為寨,其實是無數大小寨子的總稱,而且當時五越的首領十分狡猾,所有寨子都建造得一模一樣,規模、形製、駐守人員,而他們分散在寨子裏,相互策應,誰也不知道哪座小寨子裏住著哪位大首領。不僅無法擒賊先擒王,還會打草驚蛇。請問,你該如何安排?”


    蕭大強思索了一下,“火攻。”


    “寨子分散。”慕丹佩涼涼地提醒。


    “以細作策應。”蕭大強道,“哈巴寨地形特殊,所有寨子其實都擁衛著正中的寨子,越往內越密集,所以首領們還是在內部的居多。應該先半夜登崖,拔掉外圍小寨子,再以外圍小寨子內的人員做俘虜,叫開中間的寨子,以中間寨子的人員混入內寨,再放火,攪亂秩序,內部寨子必然大亂。此時中間和外圍的寨子已經被我們的人把守,各處關卡守死,裏麵的人無處逃避,還不是一鍋端?”


    “好。”慕丹佩鼓掌,卻緊接著又問,“假如內寨另有通道呢?假如通道開啟需要時辰,請問用什麽辦法,極快地辨認出到底哪些人是首領?”


    “這……”蕭大強愣住,他隱約覺得這不是軍陣的範疇,可是問題提出來就不能不答,但一時半刻,哪裏有好辦法。


    慕丹佩等了一會,笑了笑。偏轉臉先向台上容楚微微躬身,道:“當初國公率軍破哈巴寨,所用的方法巧妙至極,隻是涉及國家軍事機密,自然不能在此處宣講


    。國公的方法我說出來,那也不算我的本事,如今我有一計,提出來,還請國公判定輸贏。”


    她明知容楚和太史闌的關係,卻坦坦蕩蕩地將輸贏決定權交給了容楚。太史闌托著下巴看她,心想這姑娘到底是確實過於光明磊落呢,還是借此機會小小離間一下她和容楚的關係?


    太史闌猜,她的辦法,定然會讓容楚不得不判贏的。


    容楚點點頭,似笑非笑瞟太史闌一眼,用口型對她說“準備啊”。


    太史闌唇角一扯。


    “如果是我率軍,我會用……蛇。”慕丹佩道。


    “蛇?”眾人驚訝,“打仗和蛇有什麽關係,用很多蛇嗎?”


    “這個法子很簡單,隻是諸位可能不太了解五越的風俗和人情。”慕丹佩笑道,“五越多山,氣候濕潤多瘴,也是產蛇的地方,年年都有很多人被蛇咬死。年代久了,五越人也根據各地所產之蛇,研製出各種避蛇殺蛇藥,用來保護自己以及捕蛇。這種藥長年帶在身上,久了,體膚血液裏都會滲入那種氣息,蛇蟲也是有靈的,久了也知道這種氣味代表著殺機,自然會避開。但這隻是需要出門勞作、以及出外捕蛇為生的普通五越人才具有的東西,大首領高居華屋,出入有人保護,遠離叢林和山地,根本不需要這種藥物。”


    “你的意思……”蕭大強似乎明白了什麽。


    “所以,隻要抓一批蛇去就行了。在最亂的時候,把蛇放進去,五越普通人不怕蛇,看見隻當螻蟻,蛇們也會自然避開,但是那些養尊處優的首領們,雖然他們打扮得一模一樣混在人群裏,但是……”


    “但是他們身上可沒有那種讓蛇遠避的藥氣!”蕭大強恍然大悟,“這麽一看,便知道哪些是首領了!”


    “然也。”慕丹佩笑吟吟。


    蕭大強激動之後,反應過來了——這似乎是人家贏了。


    但他也不得不心服口服,不管怎樣,慕丹佩這個方法簡單省力無傷損,完全建立在對五越風俗人情的極度了解之上,他自愧不如


    。


    慕丹佩負手笑吟吟看台上容楚,眼神戲謔,似乎很高興給他出了個難題。


    她唇角那顆痣又閃閃地亮了,眼神裏充滿“我看你舍不舍得判你女人輸”的挑釁。


    容楚並沒讓她得意。


    他甚至也毫不猶豫,一點頭,道:“好計,不輸於當年我的辦法,甚至比我的法子還省力。麗京總營,勝第一局。”


    慕丹佩一怔,隨即也在意料之中般,笑著點頭,鼓掌,道:“不枉我欣賞你。”


    太史闌忽然也一笑,鼓掌,道:“慕姑娘好才智!”


    慕丹佩又是一怔,轉頭,瞧瞧微笑的容楚,再瞧瞧也難得微笑的太史闌,挑了挑眉。


    周圍頓時也嘩啦啦一陣鼓掌。


    ——無論如何,這是兩個大氣的女人。


    僅僅這一條,就值得用最熱烈的方式讚揚。


    第二場,暗器。


    二五營這邊出戰暗器的一個學生上場,這是個瘦小的學生,身軀特別靈便,擅長針類暗器,最近跟著容楚的護衛,又惡補了一陣關於如何隱匿身形如何從各種刁鑽角度出擊的課程,此刻走出來信心滿滿。


    太史闌先讓他過去,吩咐了他幾句,從袖子裏遞了樣東西,隨即道:“盡力做好,無需在意結果,去吧。”


    慕丹佩勝了一場,倒也沒驕狂之色,負手看了看天,喃喃道:“蹄花應該已經下鍋了……”隨即向對麵瞪著她的少年道,“還是老話,速戰速決。我們就站在這裏,你射我三次,我射你三次,誰倒誰輸,好不好?”


    “嗄?”二五營學生瞪大了眼睛。


    “嗄?”全場圍觀者張大嘴。


    這叫什麽比暗器?


    暗器不是該高來高去,形影無跡,在風一樣的速度中分出高下嗎?


    這傻傻站在原地挨打明明是內功比試的節奏,什麽時候暗器也這麽時髦?


    “就這樣吧


    。我讓你先。”慕丹佩似乎真的很急著去吃王家蹄子的蹄花,三兩步走到那學生的對麵。


    那個學生叫陳池池,學得是風一般的暗器,人卻是個拖拉性子,遲遲疑疑地回頭看太史闌,太史闌擺擺手。


    人家樂意,你就陪著唄。


    再說到底誰占便宜,還難說呢。


    慕丹佩不跑不跳不躲,陳池池也就沒法在台上竄來縱去,學的那一手高來高去形影無蹤的輕功也就派不上用場,隻好老老實實站在台上,手一揚,一抹金光閃了閃。


    這少年手指細長,發暗器如撥弦,十分好看,暗器一閃便出,手勢之快,大部分人都沒看清楚。


    金光飛出是一簇,到了慕丹佩麵前忽然一分三,呼嘯直射她肩、腰、膝蓋。


    陳池池為人厚道,並不招呼要害。


    太史闌忽然高聲道:“倒也!”


    正在此時,慕丹佩啪地向下一倒,三簇金光,貼身飛過。


    本來這一倒,算是妙極,但是太史闌這一喊,立刻便顯得她倒得滑稽。看客們到嘴的喝彩,都變成了噴笑。


    慕丹佩腰身一挺站起,恨恨又無可奈何地看太史闌一眼,又沒法發作,隻得道:“第二次!”


    陳池池一抖手,一個巨大的梅花從他掌心爆出,速度比剛才更快,嗡地一聲便到了慕丹佩頭頂。


    “梅花”在慕丹佩頭上急轉,啪一下爆開,呼嘯而下,竟然將慕丹佩全身籠罩。


    慕丹佩哈哈一笑,道:“喂,考暗器還是考內力?”


    幾個字一說出來,她身側就起了旋風,先是旋風隨即是漩渦,“梅花”炸開時迸出的無數種細小暗器,瞬間都被吸入漩渦內,越轉越快,成了一個五顏六色的小小雲團,慕丹佩單手平舉在雲團之上,雙眼微閉,手指輕攏慢撚,雙臂抱團柔軟地平移,雲團竟然在她手中不斷變幻著形狀,彩光閃耀,氣象萬千


    。


    眾人驚歎,太史闌卻在思索,她覺得這一幕熟悉,那手勢熟悉,仔細一想,竟然有點像太極。


    平行時空,果然有諸多相似之處。


    慕丹佩似乎玩上了癮,把那雲團揉來搓去,眾人包括她的對手都看呆了。


    慕丹佩忽然手指一顫,指尖之下似有氣機泄漏,一枚羽鏢自雲團中躍出,半空中一震,電射陳池池!


    慕丹佩“啊”一聲,下意識道:“回來!”但羽鏢被氣機所激,去得飛快。底下眾人也一驚,都“啊!”一聲。


    陳池池猝不及防,眼看羽鏢直射自己咽喉,以為慕丹佩趁機要對他下殺手,不由大怒,但此時已經來不及回擊,百忙之中忽然觸及袖子裏硬硬的東西,想起太史闌剛才說的話。


    “我知道你自己有信心,這東西也許用不著。不過如果逢上生死關頭,捏一捏。”


    他匆忙狠命一捏。


    “咻”一聲輕響,他隻覺得腕上一震,彈力大得幾乎讓他以為皮膚要被震碎,隨即一道微光刺了出來,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東西在空氣中疾行的無與倫比的速度,摩擦空氣似乎都在生熱,下一瞬就是“當”一聲,那東西撞上羽鏢。


    那東西輕,羽鏢重,但那東西速度快羽鏢無數倍,衝力撞得羽鏢一歪,最後一霎從陳池池頸側掠過,留下一道血痕。


    而那東西撞歪羽鏢之後依舊速度不減,直奔慕丹佩而去。慕丹佩霍然抬頭,她其實什麽聲音也沒聽見,什麽東西也沒看見,但高手修煉出的警覺令她立即知道:危險迫近!


    慕丹佩立即一吸氣,撤了手中雲團,手指一撒,乒乒乓乓,那團被她氣機聚攏的暗器,呼啦一下都撒了出去!


    瞬間隻聽見不斷的鏗然金屬交擊之聲,叮叮當當響聲不絕,眾人看不清暗器交擊的軌跡,卻能感覺到有一樣東西,正在穿過無數暗器組成的阻擋殺陣,一路前奔,勢如破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


    眾人心中凜然,雖然隻是一件暗器,忽然都讓人起了“一劍天外來,劍光動全城”的感覺。


    這下連慕丹佩臉色都變了。她是當事人,最清楚發生了什麽,她感覺到那一件細小的暗器的可怕殺傷力,感覺到它王者般的氣勢,所有暗器無論堅固還是鋒利,在它麵前都潰不成軍,她心中閃過“此物非人間所有”的念頭,想躲,但規則不可移動,她也隻能賭。


    賭命。


    她撒出暗器時是計算過的,輕的在前麵,重的在後麵,擋在她前麵的最後一件暗器,是梅花花心,一個帶鋸齒的小金盤。


    耳聽著金屬不斷交擊聲音越來越近,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絕世暗器帶來的細細的淩厲風聲,已經針一樣刺到她臉上!


    她的心也砰砰跳了起來。


    她是武學奇才,天生穎慧,練武事半功倍,出生至今一路坦途,從未如此刻這般逼近死亡!


    慕丹佩幹脆閉上眼睛,開始專心想蹄花。


    “鏗。”


    一聲比別的暗器更響的交擊。


    撞上了!


    隨即她感覺到那疾行的殺手,帶來的風聲似乎緩了一緩,不禁心中一喜!


    眼睛一睜,就看見小金盤也墜落,麵前已經什麽都沒有,似乎有什麽東西震了一震,她沒在意。


    她舒了一口氣。


    她還站在這裏,毫發無傷。而對麵陳池池已經受傷。


    按照比武台上的規矩,先出手還先傷的那個,判輸,後頭已經無需再比,因為這是實力的懸殊。


    慕丹佩笑了笑。


    “很抱歉我功力控製不夠,暗器反激,誤傷了你


    。不過……”她轉身看容楚,“應該算我贏,是不?”


    容楚凝視著她,笑笑,搖了搖頭。


    眾人愕然——這擺明了是慕丹佩贏,國公剛才還很公正,現在是怎麽了?看二五營連輸兩場,沉不住氣了?


    麗京總營的人立即憤然大叫,“不公!不公!我們挨射還傷了對方,怎麽不是我們贏!”


    慕丹佩倒沒發作,隻是瞧著容楚,眼神漸漸浮現失望和不屑。


    太史闌忽然搖了搖頭。


    景泰藍扒著她大腿問:“麻麻你在鄙視她嗎?”


    “談不上。”太史闌唇角一抹淡淡笑意,“隻是覺得,這世上,最合適的永遠隻有一對,別人再優秀,不是你的茶就不是你的茶。”


    她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覺得心情很愉悅。


    景泰藍搖搖大腦袋,覺得這個回答太深奧,還是玩自己的吧。


    台上容楚忽然心有靈犀地看過來,看見太史闌唇角的笑意,也微微一笑,端茶喝了一口。


    喝完茶,等麗京總營的人罵完,他才施施然道:“慕姑娘不妨看下自己的袖子。”


    慕丹佩一怔,低頭一翻自己袖子,臉色一變。


    她今天穿的是帶點番人風格的女式便袍,既有女子的嫵媚也有短袍的利落,袖子是燈籠狀,現在垂下的燈籠袖子上,有一個清晰的對穿而過的洞。


    她霍然抬頭,驚訝地看著容楚。


    她自己都沒發現,隔那麽遠的容楚,怎麽瞧清楚的?


    容楚輕輕將茶杯一擱,“慕姑娘,你現在覺得呢?”


    慕丹佩默然半晌,吸一口氣,道:“我先前雖然射中陳池池,但那不是我該出手的時候,是我自己內力還沒練到家,氣機泄露誤傷敵手。現在,我袖子上這個洞眼,說明我已經被射中


    。所以,我不再堅持我勝,勝負,請國公裁決。”


    “慕姑娘光明磊落。”容楚讚,“陳池池傷,但起因是你功力不足;你被射中,卻也不是陳池池本身射暗器的能力所致。雙方各有不足之處。這樣吧,平局,如何?”


    慕丹佩點頭,“國公公正。”


    她這麽說,別人也沒話好說,無論陳池池那個暗器發射得多荒唐,慕丹佩被射中是事實。麗京總營的人悻悻地坐下去。


    二五營的人卻開始緊張。開場兩局,一負一平,相當不利。


    下麵一場卻是比文賦的。向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眾人麵麵相覷,覺得論起文賦似乎大家都可以,但似乎也都不可以,誰知道會考一些什麽題目?再敗怎麽辦?一時竟然沒人敢請纓了。


    太史闌忽然咳嗽一聲,站起身,撣撣袍子,道:“我去。”


    二五營學生愕然瞪著她——你去?


    大家都知道太史闌能力超卓,心性不凡,但她再怎麽不凡,二五營學生都知根知底,曉得這家夥論起真正本事,標準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雖然對她的文化底蘊不是十分了解,但大家都知道,就她在二五營裏那短短幾天,上過兩次文史課,課上都帶著兒子去,兒子記筆記她打瞌睡,完了教官提問,問她“天熹元年大詩人屏山居士的一句詠雪的名句是什麽?”,她答“這麽簡單的問題就不要問我了,還是我家景泰藍答吧。”讓奶聲奶氣的景泰藍回答,她老人家又睡覺去了。


    就這德行,能考文賦?


    二五營學生黑線,別人卻不知道太史闌的底細,此刻一見太史闌出戰,轟然一聲興奮起來。


    太史闌慕丹佩,一個有名一個有家世。有人還隱約聽說,皇太後要為晉國公指婚,慕丹佩也是熱門人選,而國公心屬太史闌的傳聞,這幾天已經傳遍雲合城。


    這不是標準的奪夫之戰?


    兩個強大女人的當麵對決?


    八卦的熱血熊熊燃燒,無數人開始朝前擠


    。


    慕丹佩眼睛一亮,笑道:“聽說太史大人是我朝新近崛起的女將,倒不知道你還精通詩詞文賦,既如此,請賜教。”


    太史闌走到她對麵,點了點頭,忽然道:“你傷了我二五營的人。”


    慕丹佩怔了怔,沒想到這女人毫不客氣,一張嘴就算賬,隻好道:“抱歉。這個是我失手。”


    “嚴格說來你觸犯規矩,在還沒該你出手時搶先出手。”太史闌道,“按照比試規矩,你應受到小小懲戒,這一局的題目,我認為該我先出。”


    慕丹佩又一怔,想了想,點頭,“好。”


    太史闌欣賞地瞧她一眼,不錯,不管真假,最起碼她表現得一直很講理很大度,這要換成萬微或者阿都古麗,絕壁不會同意。


    太史闌出戰,就是因為不能讓慕丹佩先出題目,別人不知道她可清楚自己,隨便慕丹佩叫她寫首詩,她都隻能“鵝鵝鵝”。


    穿越女背一肚子詩在詩會上大放異彩,引得無數男兒競折腰這種狗血情節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她最討厭背詩。


    為什麽要背別人的好句子?背了就是自己的?再好的東西,生硬地學,都沒意思。


    她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笑意。


    嗯,慕丹佩想去吃蹄花,確實應該速戰速決的好。


    “我隻有一個簡單的題目,想請慕姑娘做一首賦。”


    有點緊張的慕丹佩立即鬆一口氣,“好說,請問題目?”


    她這回不擔心了,文賦這種東西,隻要出了題,她怎麽都能寫出來,隻要能寫出來,她就有信心。


    哪怕就是容楚偏袒,平局也有不是?


    太史闌瞧著她——大小姐,你真能寫出來麽?


    太史闌手一攤,“請用世上最惡毒的話,寫一段《罵人賦》


    。”


    慕丹佩,“……”


    眾人:“……”


    容楚扶額——太史闌你能不這麽惡毒麽……


    “這個……那個……”慕丹佩眼睛開始發直。


    她出身高貴,兩歲啟蒙,家學淵源,讀書萬卷。出京後跟隨師傅行走天下,見識廣闊,學識豐富,不會比尋常大儒差。但是,但是,誰教過她罵人?


    可是要說這題目不對,不能出,卻也沒有理由。天下文賦,本就是隨心而定,一石一鳥,一布一絲,都可以作為成賦的理由,憑什麽罵人不能?


    她一反對,太史闌也有理由說她輸,因為已經違背了文學的真義。


    “這個……”慕丹佩想了半天,結結巴巴地道,“私有人間陰隱之輩也……行鼠竊狗偷之事,為奪門滅戶之行……”


    “這是罵人嗎?”太史闌摸下巴。


    “呃……上不知蒼天莽莽,下不明黃泉深深……”


    “聽起來倒像傷情自賦。”太史闌摸下巴。


    “呃……空耗福緣德澤,未曉善惡佛神……”


    “這回改佛家經義了。”太史闌摸下巴。


    “呃……”慕丹佩漲紅了臉,結巴了半天,忽然憤憤一甩手,“算了!不賦了!賦不來!罵人的東西,怎麽賦!”


    “那麽。”太史闌立即道,“你輸了。”


    眾人齊噗。


    二五營的學生們腦袋重重栽在桌子上。


    這贏的……真令人眼前一黑,如烏雲蓋頂,哭笑不得,渾身抽風。


    慕丹佩悻悻地瞧著太史闌,誠然是她輸了,可這輸得也太不服氣了


    。


    “行,我輸了。”她道,“但是這題目,你得做出來。不然我就抗議你取巧,下一場該我出題。”


    太史闌淡淡瞧著她——這丫頭也不笨,隻是太愛麵子了。


    “我是個粗人,”她道,“我隻想著難倒你,難倒你就是我勝,這個誰也不可否認。不過你想要個服氣,我成全你。”


    “既然是罵人賦,以罵得痛快淋漓切入骨髓為上對吧?所謂文辭、韻律、格式之類,無需太過講究,對吧?”


    “行。”慕丹佩咬牙,“我就想聽聽你能怎麽驚世駭俗的罵人。”


    “聽著。”太史闌正色道,“生命體進化不完乎,基因突變外星人;啟蒙水準狀元乎,先天蒙古症青蛙頭;聖母峰雪人棄嬰乎,糞池堵塞凶手;陰陽失調黑猩猩乎,被船壓扁的河馬;和蟑螂共存之渣滓乎,生命力腐爛半植物;每天退化三次的恐龍乎,史上最強廢柴;佛祖失手摔下的馬桶乎,可思考的無腦生物;沉積千年之腐植質乎,被毀容的極北峰狗熊;作戰時炮彈自動射你乎,敵人見你就自殺;爾所經之名勝皆成古跡乎,古跡都成曆史……”


    “噗。”


    場上場下茶水亂噴。


    所有人的表情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二五營的學生一邊呻吟一邊狂笑。


    “罵得好!經典!”


    “驚世絕句!”


    “誰記下來了?下次誰得罪我,我就送這麽一副字給他!”


    “你……”慕丹佩臉色白白的,茫然地問,“罵的到底是什麽?”


    “賦。”太史闌道,“所謂賦,讓人聽不懂也。”


    慕丹佩,“……”


    容楚在上頭拚命喝茶,想著一直以為太史闌不會罵人,沒想到功力深厚,這要是將來老國公得罪她,也給她這麽賦一通怎麽辦?


    太史闌眯著眼,想起自己當年論壇罵戰,其實是不會罵的,但是可以複製粘帖啊,網民智慧度受神通,最是罵戰兩大利器


    。一搜,什麽都有了。她最常複製粘帖的就是這一段,因為長,字多看起來更有殺傷力。貼多了也就記住了,如今正好用上。


    意氣風發的慕丹佩終於受了打擊——她覺得太史闌剛才一本正經吟賦的時候,眼神總在她身上掃描,不會是看見她才靈感如滔滔長河綿綿不絕吧?


    上頭有人在唱戰局,現在二五營一負一平一勝,還得戰下去。


    下一場,鍛造。


    “下一場,還是我吧。”太史闌說得輕描淡寫。


    二五營學生已經不驚訝了,雖然他們知道太史闌一天鍛造都沒學過,但他們有信心。


    太史闌就是瞎掰,也能掰贏的!


    慕丹佩也收了輕鬆的表情,警惕地瞄了太史闌一眼——這女人不會連鍛造也是高手吧?


    她瞧瞧太史闌的手,不算細致,但是沒有繭子,骨節自然,肯定沒拿過錘子。


    不過她現在也不敢小瞧太史闌。她覺得這人匪夷所思的想法太多,防不勝防,必須小心。


    好在鍛造總要憑真功夫,真功夫怕誰?


    “你不是要吃王家蹄子的蹄花麽?”太史闌看看天色,“鍛造卻最費功夫,就算鍛造個普通武器,沒個幾天也造不出來。”


    這話倒是真的,以前很少抽到鍛造,有次抽到之後,臨時布置了兩個帳篷,關了選手進去鍛造,其餘人各回各家,三天後才過來看結果。


    “那你的意思?”慕丹佩也有這想法,卻隻好看太史闌眼色。


    “鍛造也包括修補。”太史闌道,“拿兩柄折損的刀劍來,我們各自修補,誰補得好,就誰贏。”


    這個要求中規中矩,毫無惡搞精神,也十分合情理,慕丹佩想了想,覺得實在沒有反對的理由,點了點頭


    。


    容楚又開始喝茶,臉總埋在茶盞裏。


    蘇亞忽然深深地低下頭去。


    景泰藍咬一口豆沙包,滿嘴豆沙地咕噥,“麻麻真壞……”


    鍛造用的工具已經準備好,就在後台,爐子風箱器具一式兩份。每個人鍛造都有自己的手法,有的涉及技藝機密,所以也在搭帳篷,謝絕觀看。


    慕丹佩很嚴肅,她認真學過鍛造,她的師傅就是一代造劍大師,大師告訴她,不要認為這是一個下等活計,三百六十行,每行做到極致都是這一行的神。鍛造尤其需要虔誠的心態,屏氣凝神,全心施為。


    慕丹佩焚香,洗手,滿臉虔誠地進去了。斷去的刀劍是在比試場上新斷的,給所有官員仲裁和前排觀看者看過,沒有任何問題。給慕丹佩的是一柄紅纓劍,太史闌的是紫纓。


    對太史闌來說,這事兒也沒有任何問題,懸念都沒有。所以她進去的時候,實在沒有慕丹佩的光輝神聖樣兒。


    蘇亞已經在和史小翠等人討論一種新款衣服式樣怎麽裁製。而景泰藍幹脆睡大覺了。


    修補刀劍,手快的一個時辰差不多可以搞定。所以眾人都在外麵疏散一下,談談講講等結果。


    慕丹佩的帳篷裏很快傳出有節奏的敲打聲,清脆,有力,節奏平衡有致,聽著就讓人覺得耳朵舒服,感覺到那股控製得極佳的力道,甚至能感覺到鐵片在錘子下慢慢被敲薄,不斷延展,細密的質地被漸漸分解……


    一些懂行的人不禁大讚,“好!看不出來慕姑娘一個大家小姐,連此道都是高手。她學武力道足倒沒什麽,稀奇的是這股力道控製得妙,至始至終完全一致,難得,難得!”


    隨即再聽聽太史闌帳篷裏的聲音,不禁麵麵相覷,嗤地一笑。各自搖頭。


    太史闌帳篷裏傳出來的聲音,雜亂、忽輕忽重,有一聲沒一聲,一聽就是個生手。


    這水準,也敢比鍛造?這太史闌不會勝了一場驕狂了,又認為慕丹佩大家小姐一定不會鍛造,來賭一賭運氣的吧?


    這可輸定了


    。


    太史闌的帳篷裏。


    太史闌把用來鍛造的案板拖下來,鋪上自己的披風,舒舒服服睡著呢。


    她腳頭用繩子吊著錘子,錘子對麵用繩子吊著一塊生鐵,睡一會兒,一踹錘子,錘子蕩過去撞到生鐵,“當”一聲。


    這就是外頭聽見的“打鐵”聲。


    太史闌睡了一個多時辰,聽見隔壁帳篷裏“叮——”一聲長響。


    她霍然坐起,這才看了一下分配給自己修補的斷劍,拿在手裏,輕輕一摸。


    斷劍合攏。


    她抓著劍走出去,正好比掀簾出來的慕丹佩快上那麽一步。


    極東總督府的官員們作為裁判,都等在帳篷外,眾人擠擠挨挨,等著瞧結果。


    慕丹佩笑容自信地出來,看來她對自己這次的作品很滿意。


    太史闌很謙虛地一讓,道:“題目我出,現在就你先吧。”


    “也好。”慕丹佩一笑,“之後如果你覺得沒必要,你那劍可以不必拿出來。”


    太史闌點點頭,一點也沒和她爭辯的打算。


    慕丹佩雙手一托,迎著日光,遞上她修補好的劍。


    眾人都圍攏來,一眼之下,嘖嘖讚歎。


    “好,幾近天衣無縫!”


    “平整光滑,煥然如新!”


    “隻看得見一道波紋。慕姑娘真是蘭心慧質,特意將這斷痕重新打造,紋路和劍身自然紋路一致,看起來毫無修補痕跡,還以為是故意的裝飾呢!”


    “確實,難為慕姑娘想出來


    。”


    劍身在日光下熠熠閃光,斷口處隻有隱約的一道波紋,看上去就像劍身自然的紋路回旋。這手藝,便是一流大師到場,也要點頭讚賞。


    眾人頻頻點頭。慕丹佩一笑,退到一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史闌身上,想看她在這樣優秀的作品麵前,是否還有勇氣把自己的成果拿出來?


    太史闌當然有勇氣。


    她隨隨便便一扔,劍嚓地一聲,插在了總督大人腳下,劍上紫纓微微顫動。


    眾人一眼看去,驚得往後一躥。


    “拿錯了吧?”


    “沒可能啊。”


    麗京總營的學生擠上來看,齊齊變色,高喊,“作弊!作弊!”


    “放屁,放屁!”二五營學生立即反唇相譏。


    容楚幹脆坐得遠遠的。從補劍開始,他就坐在台上沒離開一步,和人談天吹牛,也堅決不靠近帳篷一步。


    太史闌勝毫無疑義,他靠近了反而會給她帶來麻煩。


    總督怔怔地瞧著那劍——劍身筆直,通體光華,青鋼渾然一體,毫無痕跡。


    毫無痕跡……


    這才是最可怕的。


    再高明的鍛造都要留下點修補痕跡,這是不可違背之常理。所謂高手,就是能將那些痕跡打造得和劍身自然紋路一樣,或者將痕跡掩藏在劍身紋路之中,這就是極致了。所以剛才他看見慕丹佩修補的劍,自然認為她勝。


    劍身修補毫無痕跡,在南齊曆史上隻有百年前著名鍛造大師常補天才能做到,這人都絕跡百年了。


    可此刻太史闌拿出的這劍,他把臉貼在劍身上找,都找不到一點修補的痕跡。


    她是怎麽做到的?


    就憑她那雜亂無章的錘法?


    總督忽然想到傳說中常補天已經失傳的“亂披風”錘法,據說也是雜亂無章,但效果鬼斧神工,莫非太史闌真的是他的傳人?


    總督肅然起敬,看這劍頓時有了膜拜聖物的心情


    。


    太史闌可不知道總督大人瞬間自己腦補,連她的師傅都給自動想好了。她就覺得奇怪——總督的眼神不對勁啊。


    麗京總營的人跳起來,大叫,“作弊,作弊!”


    慕丹佩也不說話,眼神充滿懷疑,太史闌手藝比她好她都願意相信,但是毫無痕跡,太違背常理了。


    “不是作弊。”總督突然道。


    他拿過剛才慕丹佩修補的劍,掉轉劍鋒,指著劍柄底部,道:“這裏,我們也做了標記,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疑問。”


    眾人這才發現慕丹佩那柄紅纓劍的劍柄內側有一道淺淺的刻痕,同樣,太史闌那柄紫纓劍同樣位置也有。


    這下麗京總營的人沒話說了。


    不管如何不相信自己眼睛,事實就在這裏,劍就在這裏。一個有痕跡,一個沒痕跡,誰高誰下,還用問嗎?


    總督看了看容楚,容楚遠遠的笑而不語,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總督隻好大聲宣布:


    “第四場,太史闌二五營勝!”


    ------題外話------


    謝謝大家的票哈,我盡力你隨意,結果挺滿意,大家互相打氣,博個彼此歡喜。噫籲戲,請繼續酷帥狂霸吊炸天!我的上帝。


    另外聲明下,文中那段罵人賦不是我原創,來自網絡無名高手,具體出處已經不可考,是網絡廣為流傳的經典段子,此處化用,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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