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慘叫一聲,身子往上一挺,不動了。


    裏頭立即由極鬧變為極靜,死一般的僵窒,半晌,太史闌聽見婆子低聲道:“死胎……”


    她心中“咚”地一下,隨即又靜了下來。


    就這樣罷。


    從此後便是你我深仇,不死不休。


    宗政惠似乎有短暫的清醒,正聽見這一句,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我的孩兒啊——”隨即再無聲息。


    裏頭又緊張起來,婆子在低喊,“不好了!快,快!”


    身後風聲一響,太史闌警惕地抱著景泰藍讓開,卻是李秋容不顧一切撲了過來,根本沒注意她們,撲到了紗簾上。


    他滿臉是血,臉上肌肉抽搐,眼神直勾勾地,手指將厚厚的平錦實紗鳳帷生生扯出了十個洞。


    太史闌瞧著他神情,心中歎息一聲。宗政惠刻薄凶惡,卻有這麽一個人真心相護。


    但此刻她沒有心思感歎別人的忠心,她隻想著三公有沒有安排?她要如何逃出宗政惠地盤,帶景泰藍平安渡過今夜?


    隻要過了今夜,明日宮門一開,早朝一上,景泰藍就沒了大的危險。


    最好的辦法是殺了宗政惠……


    李秋容忽然放開那被他死死**的屏風,霍然轉身,厲聲道:“殺了她們


    !”


    他指的是太史闌和景泰藍等三人。


    這絕望憤怒之極的老太監,竟然要連景泰藍都一起殺了。


    太史闌卻也一聲大喊,“殺了宗政惠!”


    她是亂喊,隻想趁此機會讓李秋容分神,好逃脫,誰知一聲喊出,上頭忽然傳來轟然應諾之聲,隨即便刀劍連響,屋頂上喊殺四起。


    屋頂上不僅有宗政惠的埋伏,竟然也有三公的!


    或者,是容楚給她安排的高手?


    緊接著遠處又是一陣喧囂,隱約有人喊“走水了”,李秋容怒極,衣袖一揮,砰一聲靠西邊的窗扇打開,現出西邊的火光,火勢不小,半邊天都已經映紅。


    火光映著李秋容的臉,他憤怒得連眉目都已扭曲,神情猙獰。


    太史闌卻鬆了口氣,宮中起火,屬於緊急大險,三公便可以以此理由緊急調駐守城外的天節軍,以及城內可以調動的武裝力量來救護。這種情況下,某些人想要為所欲為就得有點顧忌。


    她一昂頭,盯著李秋容,冷冷道,“李大總管,想要趕盡殺絕?放心,我的書館即將開張了,自有專人打理,今日我留在此處,明日滿城便有新故事,你要不要聽?”


    別人聽來,這隻不過是她說她被害會傳得滿城風雨,李秋容卻明白她指的是那些秘辛。宗政惠現今失了孩子,這個孩子本就懷胎時日太長被人猜疑,如果再傳出那些要命的流言,那可就真的再無立足之地。


    “太後生死未卜。”他漠然道,“老奴也沒什麽可掛心的,左不過大家一起死罷了。”


    太史闌心裏咯噔一聲,這才明白三公為什麽說隻讓宗政惠流產便是不錯的結果,還是因為李秋容在,這忠心耿耿的老狗,掌握著宮廷裏絕大多數力量,這裏是他的地盤,如果宗政惠還能活下去,他有顧忌,自然會為了宗政惠暫時退步,留待日後報仇,如果宗政惠死了,他才不會管什麽皇帝,不會管之後宗政家如何倒黴,朝局如何混亂,必然會先報仇。


    “你們都退下


    。”李秋容一聲下令,除了太史闌這邊三個人,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屋頂上動靜漸漸小了,但還不斷有瓦片被踩動的聲音,想必正在對峙。


    “我知道你們想殺了她,我知道你們不想她生下這孩子,所以我做了準備。”李秋容轉過身,慢吞吞地點起一盞燈火。


    太史闌瞧著他的動作,覺得心腔有些發緊。


    李秋容擎著燈火轉過身來,青幽幽的燭光映著他的橘皮老臉,他神情漠然。


    “看見這火沒有?用的特製深海鮫油。”他將燈一晃,眼神陰邪,“還有特製的燈芯,風吹不滅,水澆不滅,暗器擊打也不滅。”


    他將燈對著地下一指,把屏風踢開了些,太史闌赫然看見地磚的縫特別寬,露出些深黑的犯著油光的東西。


    “這產房是我為太後準備的,在她搬進來之前,我將這地麵整個翻修過。”李秋容古怪地一笑,“現在,隻要我一失手,這燈火掉下去,這間屋子,會立刻炸毀。”


    他斜眼瞅著太史闌,“太史闌,你厲害,厲害到三公敢把這樣的事托付給你,不過你能厲害到讓我不失手麽?還有上頭那些高手,再厲害,敢說一定能讓我不失手麽?”


    太史闌默然。


    花尋歡哈哈一笑,“老狗,嚇唬誰呢,誰不知道你對宗政惠死心塌地,她掉根汗毛你都要心碎,你舍得連她也炸了?”


    “我跟隨太後多年,我清楚她的性子。”李秋容淡淡道,“她已經失去了孩子,再失去權柄和地位,她會生不如死。所以,大可以大家一起死。”


    “事到如今,我不覺得我們有談判的可能。”太史闌終於開了口,“如今誰活著,對方都寢食難安。我放過她,那是自己找死。”


    “別說得這麽有把握,誰放過誰還不一定。”李秋容冷笑,“我知道你們在宮中有人,也知道你們馬上就會趁亂逼宮,但無論如何,你們現在在我的地盤上,如果我拚了命,你真以為就這些人,能夠救下你和皇帝?”


    “可以試試


    。”


    “太史闌,不要以為隻有你狠別人不敢狠,也不要以為隻有你能要挾別人,別人要挾不了你。”李秋容目光轉向景泰藍,上下打量了他一會,撇撇嘴,“原來他在你那裏,難怪你那麽大的膽子。不過太史闌你用盡力氣,為的不就是他皇位穩固,你可知道,如果太後有個三長兩短,他的皇位一樣不穩?”


    “我隻知道,皇朝已經沒有足夠威脅他的皇嗣了。”太史闌一笑。


    “還有旁支。”李秋容冷笑,“還有皇叔。”


    “兒子做不了皇帝了就老子上麽。”太史闌笑得比他更冷。


    李秋容宛如被針刺,花尋歡瞪大眼睛。


    “我給你看樣東西。”李秋容手掌一攤,掌心裏赫然是道旨意,蓋著玉璽和皇帝私印,太史闌一眼掃過去,心中又是一驚。


    怎麽會有這麽一道旨意,真的假的?


    “這是影本,真本在康王那裏,而康王,最近受托代管勳衛和禦衛,以及擁有節製天節軍的一半虎符。”李秋容道,“如果我不能傳出平安消息,你猜康王會有什麽動作?”


    “我怎知你這旨意真假?”太史闌口氣淡,心中卻惱恨。先帝駕崩前到底吃了宗政惠什麽**湯?連這樣的旨意都給了她?


    這旨意很簡單,說的是如果繼任皇帝不堪為天下之主,便可廢帝,寧可在宗室子弟中另尋有為子弟,也不可誤了南齊蒼生雲雲。


    這樣的旨意前朝不是沒有,但一般都會交給三公之類的顧命大臣,也不會隻由一人保管,這旨意如何落到宗政惠手裏,實在是件讓人想不通的事,也不知道先帝最後一段時間到底是怎麽了。


    難怪宗政惠拚命把景泰藍往紈絝子弟方向教養,難怪她一副有恃無恐模樣,寧可頂著流言也要生下肚子裏那個,原來當真有後路。


    隻是這後路不知真假?


    回頭想想,真假也沒必要較真了,先帝最後一段時間據說是宗政惠代為掌理政務,出入禦書房,她有足夠的機會和方便,搞出一個無可指摘的真聖旨,假的也是真的


    。


    僅僅是這麽一個東西,其實並不能動搖景泰藍的地位,朝中那麽多老臣不是吃白飯的,景泰藍又無大過怎可廢帝?但問題是宗政惠竟然把兵權暫時交給了康王,康王手中有這旨意,再加上兵權,一旦得到宗政惠流產以及死亡的消息,會不會怒而起事?


    一條希望的路斷絕,自然會鋌而走險走第二條路。


    太史闌如果隻有一個人,她不會讓步,但是她懷裏有景泰藍,她不想讓他冒一點險。


    “你想要怎樣?”她問。


    李秋容見她口氣鬆動,也沒有喜色,耷拉下眉毛道:“今晚的事沒發生,太後懷孕日子太長,孩子出來時已經是死胎,這是意外。之後,一切如前。”


    “一切如前?”太史闌冷笑,“你能替宗政惠擔保她不報複?你信?你信我不會信。”


    李秋容臉頰抽搐一下,“你要如何肯信?”


    “還政於陛下。”太史闌立即答。


    “那不可能!”


    “那就一起死吧。”太史闌一指他手中燈火,“快點心慌,快點手抖,快點掉下去,炸了這屋子。嗯,太後娘娘已經不呻吟了,想必血止住了,看樣子孩子雖失,命還是能保住的,保住命便還有翻身希望,你確定你真要她一起死?”


    “保住命還有希望,你確定你也要讓陛下一起陪著死?”


    “一切如前,還是宗政惠掌握大權,陛下留在這宮中,遲早還是會出事。”太史闌淡淡道,“早死遲死,無所謂。”


    李秋容眼光下移,看著景泰藍,眼神微微有些驚異,他發現這孩子一直在認真聽,而且似乎聽懂了,更要命的是,他聽懂了竟絲毫沒提出異議。


    三歲的娃娃,也有這樣的定力?


    這樣的景泰藍讓他心慌——這才幾歲就這模樣,一旦留他長大,將來太後會不是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那你要怎樣?”他咬咬牙,現在換他來問這句話


    。


    太史闌麵無表情,談判就是這樣,誰問出這句話,誰就處於下風。


    “今晚的事確實沒發生。太後生下孩子時就已經是死胎。之後她還是太後,不過要遷往永慶宮養病。收回她手中掌握的禦衛和勳衛軍權,之後政務由三公和勳爵商量擬節略,再交由陛下及永慶宮共同用印施行。”


    太史闌知道按照南齊例,皇帝親政最早也要到八歲,景泰藍這年齡確實不夠,按說宗政惠垂簾是順理成章的,如今以她小產傷身為由先挪宮,再慢慢剝奪她的權柄,給她一個空架子,這樣才能保證景泰藍的安全。


    至於留下她是個後患,此刻也顧不得,李秋容手中燈火簌簌地抖,宗政家的人血液裏都流著瘋狂因子,她不敢冒險。


    何況還有那遺旨,何況還有個趁機掌握了軍權的康王。


    留著宗政惠,必然會想法子要回軍權和留在康王那裏的東西,讓她們狗咬狗也好。


    現在雙方各有鉗製住對方的把柄,僵持在這裏,必須要雙方都退一退。


    隻是茲事體大,她還想想一想,不管怎樣,讓宗政惠活下來,對景泰藍不利。


    景泰藍卻忽然拉了拉她衣襟。


    她抱緊了他,將耳朵貼在他嘴邊。


    “麻麻。”景泰藍悄悄在她耳邊道,“你不是說,人要有一兩個敵人,才能更好地激勵自己成長嗎?你放心,我不怕的。再說……”他垂下眼,喃喃道,“她是藍藍的娘……”


    太史闌心中一震,她險些忘記這事兒,她心中因為一些疑惑,一直懷疑宗政惠和景泰藍的血緣關係,但此刻她還沒有證據,那麽宗政惠她還真不能殺,怎麽能讓景泰藍背上弑母罪名?看景泰藍的樣子,雖然恨她,似乎也沒有想讓她死。


    萬一宗政惠真的是景泰藍母親,今日她死了景泰藍也難免隱痛終生,千秋史筆,他將永負罵名。


    李秋容也在猶豫,太史闌要求宗政惠不再垂簾,移宮,等於剝奪了宗政惠的權柄,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南齊以仁孝治天下,做皇帝的,無論如何不能違了孝道,否則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必定要失了人心天下


    。太後就是太後,一時被剝去的權柄終究有法子拿回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現在雙方其實想的都是這最後十個字。稍稍沉默後,一個婆子從屏風後走出來,附在李秋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李秋容微微舒了口氣,閉了閉眼睛,神情沉痛又有破釜沉舟之色。


    太史闌知道成了,也暗暗驚歎宗政惠的體質被調理得相當了得,這種情況居然沒有大出血而死。


    “好。”他道,“但你們也必須承諾,今後對太後一應供奉用度待遇如前,終身不得奪她尊位。至於軍權和那道遺旨……”他冷笑一聲,“你們去從康王殿下那裏奪回來吧。”


    太史闌看向景泰藍,景泰藍撇撇嘴,奶聲奶氣地道:“成呀,她是我母後呀,誰說要不尊敬她啦?”


    李秋容聽著小子那流氣兮兮的口氣就有點頭痛,想著這個三歲娃娃踩著屍體奔進內室,生生將宗政惠驚嚇小產,憤恨之餘也驚心。


    他真不知道,今晚的決定,做得對不對。


    “太後現在的身體不能移動。”他道,“移宮必須等她大好之後。在她移宮之前,這景陽殿必須由我指派的人把守。”


    “好呀。”景泰藍還是一口答應。


    屏風後毫無聲息,但太史闌知道宗政惠必定醒著,也同意了雙方的妥協,否則李秋容不敢下這麽大的決定。


    李秋容命人拿了紙筆來,寫了以上內容,景泰藍果然準備充足,竟然隨身帶著他的皇帝私印,認認真真撳了下去。之後宗政惠也蓋了鳳印,皇朝的兩位最高統治者,竟然如民間談判一般,用這樣的方式談妥了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的權力分配。


    文書一式兩份,由兩人各自收好,其實都知道這就是一張紙,根本不會有任何效力,誰一旦有了機會必然就會立即撕毀,但此刻都做得有模有樣。


    東西收好之後太史闌抱著景泰藍慢慢退出這間血氣濃鬱的產房。


    她看著屏風之內,影影綽綽隻有一個後仰著的身影,被婆子們擋住


    。


    這是她和她的第一次相見,兩個注定勢不兩立的女人,首次交鋒,卻始終沒有晤麵。


    下次相見,又會是在什麽情境?


    出了屋子,太史闌一抬手放出煙花,借著光亮發現院子裏的人也分成兩派,相互對峙,仔細看下去,還是李秋容的人要多些,畢竟這裏是他經營多年的地盤。


    李秋容也發覺了這種情形,眼神裏閃過一絲厲色,忽然格格一笑,道:“老奴忽然覺得,留陛下在永慶宮多呆陣子不是更好?”說完手一揮,示意那些護衛太監將幾人包圍。


    “李總管,你要出爾反爾麽?”太史闌冷笑。


    她和李秋容各自有勢力,一個在宮內,一個在宮外,現在就看李秋容是否真的敢下狠手,而自己這邊的接應是否來得夠快。


    “咱家不想動陛下,”李秋容道,“沒了陛下也就沒了太後,但咱家實在很不想留下你。”


    他說話很輕很緩,一字一字,嗓音嘶啞,像在一根腐朽的木頭之上慢慢地釘釘子。


    這釘子卻釘在了人的血**膚裏——太史闌聽在耳裏,好像被巨錘猛然敲擊,胸間悶痛,險些嘔出血來。


    再看其餘人,也是麵色大變,有人狀態好些,有人狀態差些,但是卻是人人中招,景泰藍靠在她腿邊,蹭著她的腿,呢聲道:“麻麻……難受……”


    太史闌急忙雙手捂住她的耳朵,心想老李這是什麽招?剛才在殿內沒施展,是怕傷著宗政惠吧?


    “太史闌,”李秋容還在盯著她,一字字說得緩慢,每說一字他自己好像也耗盡力氣,沉滯而澀重,唇角隱隱綻出血來,“你覺得我還能留下你麽?”


    太史闌兩隻手去捂景泰藍耳朵了,自己自然無法躲避,她抱著景泰藍向後退,院子裏屬於三公潛伏的人員也在慢慢退開,屋頂上的人掠了下來,出手攻擊李秋容,李秋容身形飄忽,左躲右閃,卻隻盯著太史闌不放。


    太史闌唇角也綻出血來,一低頭看見景泰藍兩隻眼珠子發直,生怕他多少也受到傷害,想了想,一把拔出人間刺,刺了景泰藍一下


    。


    人間刺的瞬間茫然狀態,是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的。


    她袖子一動,人間刺光芒一閃,李秋容一眼看見,神色一動,腳步一停。


    花尋歡舒一口氣,在太史闌身邊抹抹臉,道:“剛才怎麽回事,心裏怪難受的。”


    太史闌胸中氣血翻騰,話都說不出來,瞧著花尋歡竟然還好的模樣,似乎老李的音波也沒對她造成什麽傷害,立即道:“尋歡,唱歌!”


    花尋歡一傻,問:“唱什麽?”


    “隨便。”太史闌道,:“越難聽越好!”


    “哎喂——”花尋歡扯開嗓子就唱起來了,“山哥哥想著那嫩妹妹喲,一朵花花剛開蕊喲——”


    老李開始咳嗽——這種調動內力傷人的功夫最講究一個節奏,如今給花尋歡的破鑼嗓子一唱,他一口氣生生憋在了喉嚨裏。


    更奇怪的是,花尋歡這歌的節奏很特別,帶著股說不出的詭異味道,好好的山歌唱得鬼氣森森,太史闌聽著覺得比剛才更難受,忍不住回頭瞧她一眼。這麽一瞧,花尋歡又立即不唱了。


    遠處忽然隱隱傳來雜遝腳步聲響,有人大聲呼喊,“宮門已開!”


    “武衛入內勤王!所有人等立於原地,不得隨意走動,不得言語交談,違者格殺勿論!”


    太史闌鬆了一口氣——接應來得很快。


    景泰藍已經清醒過來,揉揉臉,跳上院子裏的金缸,指著李秋容的那批屬下,尖聲道:“朕命令你們放下武器,否則武衛到來格殺勿論!”


    那些人猶豫地看看李秋容,又看看景泰藍,李秋容臉皮抽了抽,道:“放下!剛才咱家不過和陛下開玩笑。”


    “出去開內宮宮門,”太史闌指住一個剛才試圖護住景泰藍的老太監,“就說陛下令你前去接應武衛和三公


    !”


    “是!”


    不多時火光耀眼,步聲雜遝,章凝帶著人穿過宮道,急急奔來了,人還沒到老遠就在喊,“陛下!陛下!”


    “哎!”景泰藍大聲尖叫,“大司空,有刺客!有刺客!快來救朕和母後!”


    “微臣來了!”章凝老兒的中氣從來沒今夜這麽足,三步兩步便奔了過來,迅速衝進內殿,頭還沒抬就指住屋頂,道:“老夫看見刺客了!給我射!”


    此時屋頂上正站起幾個人,弓弩手二話不說開弓射箭,箭落如雨,直奔那些埋伏在屋頂的侍衛而去。


    李秋容微微有些詫異——這院子裏還有很多自己的人,章凝不對他們動手,先射屋頂做什麽?從下往上射能殺傷幾個?


    弩箭射出,屋頂上的人自然要躲避格擋,啪啪幾響,那箭卻突然炸開,化為幾團火球,墜破屋頂,落了下去。


    那位置下方,正是宗政惠內室所在!


    “卑鄙!”李秋容此時才明白敢情老章抱的竟然也是一定要殺宗政惠的心思,怒吼一聲,“太史闌你要出爾反爾嗎?”


    “和你學而已。”太史闌冷笑。


    李秋容霍然轉身,砰地一聲撞開門,已經搶了進去,隻這一霎,外頭的人便看見裏頭已經燃起熊熊大火,幾個婆子尖叫著往外奔,李秋容則不管不顧往裏闖。


    “對比鮮明,老李倒確實是個忠心耿耿的。”章凝若有所思,瞟了太史闌一眼,才裝模作樣跺腳,“哎呀!快救火!快救皇太後!”


    院子裏的人都衝上去,偏偏此時人多,相互踩了腳的撞了腰的跌成一團的,倒弄得人無處下腳,眼瞧著火勢越來越大了,帳幔帷幕都燃起,嗶嗶啵啵的聲音炸得人心發慌,宗政惠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李秋容也沒有再出來。


    太史闌忽然道:“不好!”


    章凝也同時道:“不好!”一轉眼珠,大聲道:“救火!救火!”


    這回是真救火了,路也不堵了,人也跑得快了,水龍也迅速調來了,火勢很快就滅了,三間內殿卻被燒掉了大半,人人看著這戰果都咋舌,不明白這什麽火箭怎麽燒起來這麽快


    。


    火勢還沒完全滅幹淨,章凝就不顧燙腳奔了進去,直奔麵目全非的內室,太史闌也跟著,一進去就看見羅床已經被挪開,地下出現一個洞,宗政惠已經不見了,李秋容半身在洞中半身在洞外,冷笑望著兩人。


    他身上幹幹淨淨,毫無火場痕跡。


    “看,”他道,“你有穿山計,我有過橋梯。”


    太史闌默然,心想果然誰都留了一手。


    宗政惠床下有地道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計策,隻是這個計策沒人能破,景泰藍不在宮中,其餘人無法入宮,後宮全部由她把持,她在自己床下挖個地道,誰也沒法堵上。


    “章大司空。”李秋容等在這裏當然不是為了譏諷他們一句,他隻木著臉問,“咱們的約定,還算數不?”


    太史闌低聲把情況和章凝說了一下,章凝拿過那文書瞧了瞧,嗬嗬一笑,道:“李總管說的哪裏話?剛才老夫不過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李秋容嘴角一扯,冷冷道:“如此最好。記住你們的話。太後還是太後,是陛下的親生母親,你們再跋扈,再囂張,不過是欺陛下年幼,有些事小心現在做得太過,將來不用太後出手,你們也死無葬身之地。”


    章凝默然,似乎也被說中心事——無論如何這是母子,將來萬一言歸於好,他們將置身何地?


    太史闌卻淡淡道:“親生母親?聽沒聽過一個詞,生不如養?”


    李秋容眼神一閃,冷哼一聲,不再說話,身子往下一落,手中扣著的地道門砰然關上。


    章凝冷笑道:“當我們麵進密道,傻了吧?來人,順密道追下去。”


    太史闌手一攔,“慢著,李秋容沒那麽傻。”她順手抓過一個還沒燒壞的玉瓶,往那一處地麵一扔。


    “嚓”一聲微響,一蓬烏光呈放射狀炸開,咻咻射進四麵牆壁裏


    。


    章凝倒抽一口涼氣,喃喃:“害人手段倒多……”


    太史闌咳嗽兩聲,擦了擦唇角,章凝瞧著她,駭然道:“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沒受傷吧?受傷了老夫怎麽向容楚交代?”


    太史闌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將景泰藍塞給他,景泰藍抱住章凝脖子,哭兮兮地拽住他胡子跟他講,“大司空,我屁屁好痛。”


    “哎喲怎麽啦。”章凝急忙扒著尊貴的龍臀去瞧那點幾乎瞧不見的人間刺的傷口……


    太史闌坐在一邊,她隻覺得疲憊,一路瘋狂地趕過來,到此刻這個結果,不知是好還是壞,心裏空落落的。


    後麵自然還有很多事,比如太後到底該怎麽安置,那遺旨到底在誰手裏,康王忽掌軍權,會不會有異動,以及之後麗京的安定,也許還會有一連串風波變亂,不過她已經無心去理了。


    她已經做完最重要的事,之後的事交給三公吧。


    一個宮女悄悄端上三杯茶來,給景泰藍、她和章凝一人敬上了一杯,景泰藍折騰大半夜,早渴得厲害,歡天喜地地捧起杯子,章凝滿心在思索接下來的步驟,太史闌則疲憊萬分,腦子發空,也隨手端起了杯子。


    三個人都舉杯就唇,然而就在這一刻,太史闌心中警兆忽生。


    不對!


    這時候一地殘破,四處亂像,宮人們縮在角落裏躲都來不及,怎麽還會有人這麽殷勤地主動上茶?


    她霍然抬手,狠狠將章凝一搡。


    章凝身子一歪,撞到景泰藍,茶水潑了出來濺了兩人一身,哐當兩響,兩人茶杯落地,一地碎瓷沾滿黑灰。


    太史闌一手端著自己的茶杯跳起來,一手狠狠揪住了那個丟掉茶盤就要逃走的宮女,端著茶就往她嘴裏灌,“什麽好東西?先嚐一口!”


    那女子悶聲掙紮,眼神驚駭,太史闌冷笑一聲,手一振,將茶水潑了她滿臉,一手就抽出了人間刺


    。


    她一連串動作極快,別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瞪大眼睛看著她,眼神絕望,霍然脖子向後一仰。


    太史闌一看不好,趕緊扳正她的脖子,那女子唇側留下細細的黑血,竟然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太史闌手一鬆,女子屍首墜地,她冷哼一聲。


    好幹淨利落的手段。


    章凝此刻才回神,瞠目結舌地道:“好大的膽子!好快的反應!”又趕緊謝她,“多謝你救我性命。”


    太史闌擺擺手,心裏有些不安,宗政惠在宮中多年,獨掌大權,可以說整個皇宮早已被她勢力滲透,她人剛走,這邊還有人立即下手,可見她對整個宮禁的掌握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這叫她怎麽放心景泰藍一人住在這四麵危機的地方?


    章凝也想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一下,道:“隻好請陛下最近住在外廷了。就說景陽殿走水,整個內宮都在整修,順便也把宮人們清洗清洗……隻是這樣你便不能陪他留下了。”


    太史闌點點頭,外廷那地方她確實不能住,其實她都不該現在出現在宮裏。景泰藍和宗政惠目前還沒到撕破臉皮的時候,也不能撕破,所以她隻能做幕後英雄,盡量少出風頭為妙。


    景泰藍一聽她不能和他一起住,就嘟起了嘴,太史闌也不勸他,隻淡淡道:“你要鬧,我就上表請求駐守邊疆去。”


    景泰藍立即不敢說話,小心翼翼過來牽了她袖子,腳尖忽然踢到一樣東西,他低頭看了半天,忽然尖叫一聲,撲到了太史闌的懷裏。


    太史闌也瞧見了那是什麽東西,閉了閉眼,將景泰藍的大頭轉到自己懷裏,不讓他瞧那個東西。


    她感覺到懷裏小身子微微發抖,不禁輕輕歎息一聲。


    景泰藍畢竟還是個孩子,直麵這些對他真是太殘忍,先前他一懷怒氣,不顧一切做了,做完之後此刻清醒,難免接受不了。


    她不能讓今夜的一切成為他的陰影,跟隨他一生。


    “麻麻……”景泰藍在她懷裏顫抖,聲音帶著哭腔,“是我……是我害死了弟弟嗎……”


    “不


    。”太史闌答得斬釘截鐵,撫摸著他的頭發,“你這個弟弟,出來就是死胎。”


    “可是……”


    “沒有可是。”太史闌道,“你也知道你這個弟弟,在娘肚子裏呆久了,呆久了就會出問題。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生產是一道鬼門關,嬰兒死亡率很高。”


    景泰藍不說話,將腦袋往她懷裏更深地紮了紮。太史闌淡淡道:“命運自有定數,你這個弟弟不過是和這世界無緣,其實他出來了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若是如此轉世投胎,說不定下一世自有福報。”


    小小的景泰藍,在她懷裏大人似的歎口氣,幽幽道:“是的,弟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他抬起臉,眼睛黑漆漆的,眸光柔軟,淡淡哀傷,“麻麻,我給弟弟做法事,大大的法事,好嗎?”


    “那是應該的。”太史闌抱緊了他,景泰藍在她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很快睡著了。就著將起的晨曦,太史闌看見他的眉頭竟然是微微皺著的。


    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景泰藍一開始到她身邊,也會皺眉頭,夜間哭鬧,後來便好了,時常睡著還笑出聲,如今才回來幾天,又給皺上了。


    可這是他的命,她能做的,隻是讓他盡量睡得安穩些。


    她將景泰藍交給章凝抱著,章凝邀請她道:“我在京西有一座住宅,並不在我名下,一直由可靠的人看守著,你去那裏住如何?等朝中宮中事情安定,我們就開大朝會,到時候你以使節身份提前回京複命,陛下會給你敘功,之後你便可以正大光明在麗京安住了。”


    太史闌搖搖頭,道:“我還是想在外廷附近找個地方暫住,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知道三公最近也將緊張得很,內廷要趕緊先安定下來,朝堂上還要做好過渡,要合適地讓陛下再次出現在群臣的視野裏並開始掌握權力,另外,還有個趁太後生產得到了兵權的康王,還得防著他起事。


    她不由分說向外走,忽然幾個人飛快地跟了上來


    。


    “大人!”這幾個黑衣人,是先前在屋瓦上和宗政惠的人對峙的幾個男子,當先一人在她身後急急道,“請留步。現今京城多事之秋,短期內必然不得安寧,國公吩咐,請您不要亂走,事情辦完後務必回國公府!”


    太史闌現在才不肯去國公府,去探望被她打昏啃爛泥的老國公嗎?


    “沒事,我有去處,保證保護好自己,叫他不必擔心。”太史闌拽著花尋歡就跑,花尋歡莫名其妙地拉扯著她,“啊別啊,你有必要這樣羞澀麽?既然都來了麗京不住國公府住哪?太史闌你別拽我啊……”


    “砰。”


    一根大棒越過花尋歡,砸在了太史闌的後頸上。


    太史闌眼睛一直,晃了晃,向後便倒。花尋歡一把將她接住,愕然回望那幾人,“喂你們……”


    “國公吩咐,”領頭的家夥扛著根棒子,麵無表情地和她講,“太史大人一定不會聽話,那就打昏她拖回去。”


    花尋歡瞅瞅這些家夥——一直留在麗京的龍魂衛,沒見識過太史闌。


    她忽然賊兮兮地指了指對方鼻子。


    “你、們、一、定、會、倒、黴、的。”


    ------題外話------


    我發現每次我發點牢騷,就有很多萬年潛水的親浮出來安慰我,誠然這是件很幸福的事,偶爾哭哭果然是有益健康的。


    匯報下存稿君最近在不斷增肥中,年會四天應該可以出來接受大家采訪。


    事情發展得不錯,不太好的是我覺得很累,睡覺總爬不起來還做噩夢,前天的噩夢是我提前寫完了全文然後沒保存稿子都沒了。真是個開頭美好結局坑爹的悲情劇。


    昨天中午最新出爐的噩夢是景泰藍指著我鼻子說尼瑪你敢賣了我換月票。醒來以後我想了半天覺得我好像沒有幹這麽令人發指的事,但既然都擔了這虛名了那就賣一賣吧——賣景泰藍的小屁屁求月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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