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男子站下,對這個方向一笑,深紅的衣角如一匹獵獵的血旗,在風中妖豔一綻。請記住本站的網址:。


    小丫頭直了眼。


    “嘩……”吸一吸鼻涕,“好美……”再吸一吸鼻涕,“好美好美……”


    “你看誰都好美好美。”不屑的聲音。


    “李叔叔最美!韋雅阿姨也美……”


    “你該說爹爹麻麻最美!”


    “不知道爹爹麻麻什麽樣子……”狐疑的聲音,“麻麻上次送來的自畫像……”


    “怎樣?”


    “呃……”聲音低下去,似乎不太願意出口不厚道的評價,半晌忸怩地道,“有那麽一點點醜啦……”


    “你說麻麻醜。我這個月家信告訴爹爹。”


    “不要不要!我隻說一點點!”小手指急忙比了一點點,“一點點啦。”


    “一點點我也告訴麻麻


    。”


    “不要不要。”大眼睛泫然欲淚,“好當當,好弟弟,不要告訴爹爹麻麻啦,爹爹麻麻會傷心的……”


    “我是哥哥。”


    “好當當,好哥哥。”大眼睛搖著黑心小子的手,“不要告訴嘛不要告訴嘛……”


    “糖。”


    “我口袋裏還有三顆,蘇亞阿姨獎賞我會自己穿衣服的……”聲音低下去。


    “兩顆我,一顆你。”


    “好的好的。”喜笑顏開。


    悉悉索索剝糖塊的聲音,大眼睛笑得月牙彎,“好甜好甜!”


    糖吃完。當當慢條斯理地穿衣服,爬上岸,回頭。


    “哦。”薄唇一勾,“其實,我也覺得,很醜。”


    ……


    “李叔叔,李叔叔!”哭泣的叮叮撲向遠遠等候的男子的懷抱,用美色來撫慰自己無數次被弟弟踐踏的幼小的心靈。


    男子溫柔地接住,修指如玉,從她烏黑亮麗的發上撫過,“叮叮乖。”


    “李叔叔。”大眼睛破涕為笑,張開雙臂,“來抱抱!”


    “嗤。”容當當發出一聲鄙視的鼻音。


    ……


    景泰五年三月,西番作亂,天紀軍精兵營前鋒參戰,先鋒邰世濤領兵大勝,領實職副將,總統領精兵營,封一等子爵。


    六月,太史闌率軍親赴西北邊境,重兵壓上對西番的戰場,誰也不明白為什麽太史闌會不惜千裏驅馳,來親自對付西番,那一戰她竟然沒有使用任何戰術,直接以大軍壓境,逼到耶律靖南不得不全軍投入,與她在西淩撫州天望野決戰,一戰血旗蔽日,屍橫遍野,西番節節敗退,耶律家族全員上陣,死傷無數,太史闌毫不動容,一直將西番逼到邊境上裏河附近,耶律靖南被迫沉河,西番慘敗


    。


    當時萬軍嚎哭,太史大帥無動於衷,並不顧諸將勸阻和朝中彈劾,下令將參戰的一萬耶律家族私軍俘虜,全數沉河。


    這一舉動,震驚天下,曆來殺俘者,都為心性決絕梟雄所為,不為世人所接受。朝中彈劾奏章飛如雪片,都道太史闌殺心過重,有傷天和。但無論他人怎麽勸阻,都不能阻止太史闌的命令被執行。這件事給太史闌的名字,從此染上一抹殷紅血色,也導致後世對她的評價兩極分化。她因此成為南齊曆史上,唯一一個名聲既賢又惡的統帥。豐功偉績車載鬥量,滔天惡行同樣昭然在目,後世關於她到底是賢臣還是梟雄的爭論分成兩派,延綿不休。


    然而對於太史闌,他人的評價,史書的刀筆,後世的看法,都不過是這天望野未紅的楓葉,她不會為之後可能的完美有所期待,她從來隻惜取眼前人。


    耶律家族,是她最為厭憎的家族,她不惜世人詬病,永生背負罪孽,也要一手將這個家族,從視野中抹去。


    為南齊,也為那個富貴青竹一般的男子。


    那日陰風騰於天望河上,萬人嚎哭聲動荒野,太史闌手握長劍,立於荒原之上,臉遙遙朝向西番方向,似在等待一個身影的出現。


    她終究沒能等著。


    他的結局,或許在之前已經湮沒,或許在之後還有波折,但,長候一日夜,親眼看著耶律家族死忠慢慢沉河的太史闌,終於明白,那些,都已經不再屬於她了。


    過往滔滔如流水,永不回頭。


    七月,太史闌再升一等侯爵,領全**械庫事務,之後視察安州分庫,隨即,安州總管邰柏因貪賄、結黨、出賣軍情、吃空額等諸項罪名被彈劾,朝中禦史又彈劾其禦家不嚴,縱家人行凶害命之罪。當年九月,邰柏被查辦下獄,邰家被查抄,邰家兩子一女婿被牽連入行凶重罪,斬決,其餘諸子女流放南疆。在安州榮盛一時的邰府,就此崩毀。而那被斬的女婿,正是邰世竹的丈夫。


    邰家大廈將傾時,終於想起那個在外早已功成名就的庶子,然而遠地逃奔,一番求告,不過換來邰世濤“國法無情,不容私縱”的答複。不過邰世濤後來還是以戰功相換,求得最小的幼弟免罪,養在身邊,期待他從此不受邰家影響,長成堂堂男子


    。至於邰家日後是否需要重振家聲,邰將軍似乎從來沒放在心上過。


    八月,有一批不知出身nǎ裏的刺客,曾經摸上李家,亂撞一通後被李家統統誅殺,李家後來懷疑這些人目標是容家雙生子,將此消息告知容楚和太史闌,並將刺客押送至靜海。隨後,容楚命人送上山一批小暗器,給兒女裝備。八月,太史闌當眾誅殺那批死不吐口的刺客。昭告天下:犯我兒女者,雖遠必誅。


    此言一出,天下震動,之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九月,李家神山下著綿綿細雨,似乎在慶祝容家雙子的三歲生辰。


    快遞,哦不快馬傳遞來的一個巨大的三層蛋糕,代表了不能到場的父母的歉意和愛意。


    當然這個蛋糕沒法和現代精美的蛋糕比,總督府和國公府的大廚研究了很久,也沒搞明白蛋糕是怎麽蓬鬆起來的,倒是奶油給摸索出來了,所以蛋糕下頭不過是比較精美的糕餅,上頭覆蓋了一層厚厚奶油。


    這主要是因為太史闌在現代那世,隻管吃,不管做,小蛋糕做的蛋糕,每次一熱騰騰出來,景橫波就會先搶去一半,剩下一半太史闌拿了,分給君珂,至於小蛋糕,不用管她,她會自己先偷偷留一大塊的。


    做蛋糕的時候,太史闌因為久試不成功,心生煩躁,考慮要不要把文臻抓來給她家寶貝做蛋糕?


    好在這個隻有其形沒有其神的蛋糕,拿來騙騙小孩子還是夠的,這也是太史闌送來的第一個蛋糕,之前兩年因為孩子太小,沒有準備。


    蛋糕是專門派臂力最好的護衛,千裏馬快馬端著接力送來的,從靜海到極東,又要新鮮,又要不變形,到達叮叮當當麵前時,外頭盒子都一層灰。好在裏頭蛋糕完好無損。


    叮叮當當如同兩隻貪饞的小狗,圍著盒子轉了一天,被蘇亞和趙十七拎著去泡藥澡,拎著去練功,拎著去休息。叮叮當當地位特殊,在李家很受保護尊重,單獨住在乾坤殿前,由李扶舟和老家主親自教導,就連韋雅也不過操心一下兩個孩子的生活瑣事。李扶舟自從閉關後,對諸人都很冷淡,唯獨對兩個孩子極其溫柔,最初的時候,因為他的珍重態度,不僅韋雅不敢幹涉孩子自由,將照顧孩子的事情都交給了蘇亞和趙十七自己處li,其餘人也不敢接近兩個孩子,直到蘇亞去找李扶舟,表明說太史闌認為,孩子幼年期不jiē觸人群對成長不利,李扶舟才同意孩子下山巔,去找山腰和山腳的師兄弟師姐妹們玩


    。


    說是師兄弟姐妹,其實叮叮當當並沒有拜入李家門下,關於這一點,似乎被李家和容楚都故意含糊了,沒人提起,叮叮當當對李家諸人的稱呼,也是按照尋常長輩稱呼的。


    好在蘇亞和趙十七牢記容楚和太史闌的關照,一言一行都嚴格遵循,從不嬌縱或者放任孩子。兩個孩子一歲半開始自己吃飯,學著自己穿衣服,兩歲的時候學著自己整理自己的東西,每人一個小櫃子,整潔度由蘇亞阿姨親自檢查,勝的人發一朵小紅花,別小看這小紅花,到年底,誰的紅花多,就可以由蘇亞阿姨帶著下山去逛周圍市鎮,另一個隻能眼巴巴看著。小紅花獎勵政策還涵蓋內務、生活、吃飯、衛生等各個方麵的評比,但並不重罰孩子的無心錯誤,也不限定“你必須要做什麽”,更不強迫孩子學習。蘇亞秉承太史闌的叮囑“要讓叮叮當當從小懂得勞動、自律、對自己的事負責、以及禮貌修養,這是建立孩子基本世界觀和道德養成的基礎階段,與其讓他們去背什麽詩三百,不如先讓他們懂得如何做人以及如何處世,先成為一個健全心理健全人格素質優良的孩子。這才是能夠真正指導他們未來人生如何行走,更好地適應並融入社會的要素。性格決定命運,真正對人生抉擇起決定作用的,不會是他們會背多少首詩,而是他們的性格和素質。”


    這些話蘇亞不懂,但忠誠讓她從來不打折扣地去做,整整三周歲的叮叮當當,現在已經會洗自己的小內褲小襪子,有自己的小箱子,會自己選擇自己需要的東西,會管理自己的零花錢,一旦要去市鎮買衣服,他們會自己拖著麻麻送的小箱子,跟著蘇亞阿姨逛街,買來的東西歸整好了放入箱子,自己拖著走,每次都引來集鎮人群的圍觀,誇一句“誰家的懂事小孩!”


    兩個孩子的零花錢也不少,太史闌並不控製他們的供給,唯一的要求是記賬,並隔段時間將他們的賬本送去靜海或麗京,由父母親自審核賬本。對於使用得當,賬目清楚的孩子,會有靜海或麗京新鮮玩意獎勵。這樣來上幾次,叮叮一開始還有點亂花錢的毛病,羨慕了幾次弟弟的新鮮玩具之後,很快就改了,現在兩人都愛上了存錢,都是小富翁。


    太史闌也從沒忘記兩個孩子成長過程中,父母的參與感。這幾年她戎馬倥傯,竟然一直沒能前去極東看過孩子,而容楚,也隻在孩子整周歲不到,還抱在手中的時候去看過,之後因為政務繁忙,西番作亂,沒能再去。但人不在不代表精神不在,兩人信件頻繁,蘇亞和趙十七也整天“國公總督說這樣這樣,國公總督說那樣那樣”,兩個孩子雖然對父母沒印象,但存在感著實深刻,每天也習慣性跟著念叨“我這樣這樣麻麻一定會誇我”“我那樣那樣爹爹一定很高興”


    。倒從沒將父母淡忘過。


    蘇亞在對孩子進行早期教育的時候,很多時候很心疼,比如孩子一哭她就想抱,孩子一犯錯她也不想罰,但太史闌的命令壓著,她也隻能照樣執行,她和趙十四每年會輪番回去一次,向容楚和太史闌匯報一下孩子的成長,眼看著孩子漸漸長大,果然是人人喜愛的好性子好教養,越來越容易管,也不禁十分歡喜,覺得總督大人果然永遠是英明的。


    所以她現在管孩子也很堅決,太史闌表示生日當天可以休息,但藥澡養生不能停,她就把兩個孩子拎去泡澡,泡澡回來,卻看見難得出關的李扶舟,已經坐在了案前,正用一塊幹淨的布,慢慢地擦蛋糕盒子。


    蘇亞眼光一落,停住腳步,止住了兩個孩子即將撲上去的動作。


    她看見,李扶舟擦的,並不是那個盒子,而是盒子上栓著的一封彩邊的信。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信應該是太史闌親手書寫,上麵寫著“致叮叮當當”。


    黃昏的夕陽光澤如金,映射李扶舟眉睫烏黑而溫柔,他手中雪白的綢巾一遍遍抹過那幾個字跡,手指動作輕輕。


    蘇亞忽覺心酸,捂住了叮叮將要呼喚的嘴。


    叮叮睜大眼睛,烏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落在李扶舟身上,從她矮矮的角度,能看見他鼻挺如峰,其下一抹唇線殷紅,微微翹起一抹弧度。


    她忽然覺得李叔叔這一刻看起來,特別好看,卻有點……讓人難過。


    就是這一抹恍惚而動人的笑……


    她們隻是一停,李扶舟已經察覺,停下動作抬頭。蘇亞眼尖地看見他不怕髒地,將擦過字跡灰塵的雪白綢巾,收進自己袖子裏。


    “李叔叔!”叮叮立即飛撲過去,遠遠對著他張開雙臂,“來抱抱!”


    當當薄唇一撇,嫌棄地一扭頭,拉著蘇亞的手,穩穩走過去,鞠躬,“李叔叔。”


    李扶舟接住叮叮,摸了摸當當的頭,起身道:“我來和叮叮當當說一聲,今天他們生日,晚課就不必上了,你們幾人好好慶祝


    。”說完起身。


    蘇亞瞥了他一眼——不上晚課隨便安排個人來說一聲便行,何勞家主大人親自過來說?不過是想看看太史闌的手澤罷了。


    李扶舟似乎在顧忌什麽,和兩個孩子親近卻不太接近,以往幾次生日,他和李家高層都不曾參加,隻送禮,並讓年齡相近的師兄弟姐妹們來陪小壽星熱鬧一番而已。


    “總督大人說了,孩子三周歲也算重要日子,請家主一並嚐嚐這蛋糕吧。”


    南齊的生日按實數算,叮叮當當景泰二年九月二十一出生,到景泰五年的這一天整三周。


    李扶舟似乎微微一怔,正跨進門來的趙十七微微一哼,隨即勉強扯出一臉笑容,“正是,家主大人既然來了,可別再走,好歹陪孩子過一次生日。”


    一旁一起過來的容榕微笑,她一直住在山上,除了幫蘇亞照顧兩個孩子,其餘時間就幾乎等於半清修,快二十歲的女子,清心寡欲得仿佛早已過卻半生,她這年紀始終不嫁,自然也是國公府的心病,可是無論怎麽催怎麽問,她總是淡淡微笑,說一聲“萬事隨緣”。


    當初老國公夫人上山住了三個月,教育了她三個月,她也就這樣子,氣得老夫人心口疼,有時背後還忍不住要埋怨一句太史闌,當初在靜海怎麽看顧容榕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一個好好的孩子變成這樣。


    容榕這些年在山上居住,她出身不凡,品貌俱佳,自然也引得李家那些年輕從屬的愛慕,其中不乏出身門第都極好的少年英傑,可是襄王有心,神女無意,那一段段流水情意,沒不過那女子清淡的裙角。


    對於容榕來說,世間珍重,除了那個男子,剩下的也就是家人,那對她親手接生的孩子,是她的心頭寶,兩個孩子對她也極其依戀,因了她,才沒有太多失去父母照拂導致的陰影。


    她今日過來,帶來自己做的繡工精美的護腕護膝,兩個孩子漸漸大了,又沒被拘束天性,免不了的淘氣,衣服破損常常很快,有時候還難免傷著膝蓋手肘。


    容榕的女工師從蘇亞,現在已經很可以了,來山上第二年,叮叮的小衣服就都是她做的


    。


    她對李扶舟頷首,在一邊微笑坐下,和趙十七神經質地排斥李扶舟不同,她根本不在意這世上任何所謂哥哥的“情敵”——她親眼看過太史闌為了容楚,怎樣生下這對孩子。如果這樣的感情都會出現變故,這世上再無真心。


    趙十七搬著一個大箱子,這是景泰藍命人送來的禮物,小皇帝的禮物各種隨心所欲,前年是一張雙層搖籃,險些把上鋪的叮叮給搖下去,去年是一箱南洋水果,打開箱子的時候叮叮當當抱頭鼠竄,乾坤山上其後臭了三天,三天內眾人食不下咽,話題都是“什麽玩意那麽臭?”


    關於那玩意的臭到底屬於屎臭還是腐壞的蛋臭,李家弟子們分成兩大陣營,“屎臭”派和“蛋臭”派在一段時期內,唇槍舌戰,怒目相視,雙方互貼大標語,高呼“屎臭(蛋臭)派滾出乾坤山!”


    容叮叮對此表示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容當當趁此機會拉幫結派,設賭買注,買定離手,操縱賭盤,最後助“屎臭”派大勝“蛋臭”派,大賺一筆。


    所以現在景泰藍的禮物送過來,沒人敢立即開啟,這萬一再來什麽奇葩玩意,這蛋糕也就被毀了,眾人因此一致決定,暫時不理,專心隻攻蛋糕。


    叮叮爬上李扶舟的膝蓋嚷嚷:“切蛋糕,切蛋糕!”


    叮叮當當雖然第一次見蛋糕,其實卻不陌生,之前太史闌已經給他們畫過大餅,描繪過無數次蛋糕的美妙,但無論孩子怎麽流口水索求,她都表示,必須等他們生日,並且表現極好,才有可能做這“世上最美味但是也最麻煩最珍貴”的玩意。


    太史闌一向認為,對於孩子,好東西不要一下子全數捧出來,這會讓他們滿足過度,越發挑剔,並失去對世事的好奇和追索。


    在教育這一塊,容楚則一向尊重太史闌,連帶國公府上下,也不得不聽從——論起教育成功,太史闌無可非議,她擁有最金光閃閃的例子,現成的皇帝大人在那呢!


    所以國公府給孩子準備的很多禮物,在太史闌那裏審核不過關,滿腔愛心無處泄的國公夫婦,也隻能含淚捧心望天。


    李扶舟親自幫孩子解開盒子,這下連素來裝深沉的當當也擠了過來,兩個孩子小狗一樣扒著桌子,眼巴巴地瞧著,再同時發出一聲“哇哦——”


    三層蛋糕,三個顏色,最下麵是白色的,中間粉紅,最上麵粉黃


    。


    不得不說靜海大廚還是很巧手的,再三試做改良之後的蛋糕,看起來很是那麽一回事。


    每層蛋糕都掛花鑲邊,最上麵的粉黃色蛋糕,做了四隻兔子,兩大兩小,一起在啃蘿卜,下麵有叮叮當當生日快樂字樣,以及英文的“happybirthday。”


    兩個孩子都已經開始認字,太史闌並不要求他們三歲能文五歲能武,隨意由他們學,不過兩個孩子都極其聰明,這麽隨隨便便學著,也認得幾百字,英文也學了,那是學著好玩,因為蘇亞說景泰藍哥哥會在朝上用英文罵人,兩人都覺得拉風,纏著蘇亞去信太史闌,學了二十六個字母和幾十個太史闌還記得的單詞。


    “叮叮當當生日快樂。”叮叮奶聲奶氣地念。


    當當則盯著蛋糕上的掛花,細長而弧度優美的眼睛一掃,已經鎖定了看起來最誘人奶油最多的一塊區域。


    蘇亞和趙十七則盯著啃蘿卜的兔子們無語,他們聽這蛋糕也聽膩了,老實說心裏也有幾分期待,不過此刻看見,還沒來得及欣賞,直接就被這群兔子給雷暈了。一家四口,四隻兔子,是吧?真美好的想象啊,可這一家四口哪隻能算兔子?要麽是屬性為狼的兔子?


    或者容叮叮勉強可以算兔子?不過趙十七一定會大口唾沫呸出去——自從容叮叮有次用純良的眼神和經典的“來抱抱”騙走了他一年的存款後,他再也不誇小公主“善良可愛,純真無邪”了。


    四隻兔子手牽手,大兔子西裝革履,二兔子西裝革履,三兔子小號西裝革履,四兔子……好吧,粉色小裙子。


    蘇亞嚴重懷疑二兔子原本應該是白色禮服裙,結果被某個嗤之以鼻的人換成了西裝革履。


    以至於這群兔子看起來像一群公兔子誘拐未成年母兔子。


    李扶舟眼角在那四隻兔子上淡淡滑過,並沒有多看一眼,順手拿起一邊的銀刀,很親切地問當當,“當當想要哪塊?”


    當當毫不猶豫指了大兔子——那塊兔子本身是最大的,因為靠邊,旁邊還有雕花邊緣以及花朵狀奶油,奶油平均厚度份量和分布麵積為整個蛋糕之最


    。


    容當當,眼神神準當之無愧也。


    李扶舟也毫不猶豫一刀下去,大兔子和二兔子慘被分離,大兔子還斷了一隻牽著二兔子的手……


    容當當心滿yi足地端著蛋糕盤子去啃了,李扶舟問他:“當當覺得李叔叔該吃哪塊?”


    容當當是個非常知恩善報的好孩子。他知道正常情況下,蛋糕應該由姐姐先選,這是阿姨叔叔的規矩,所謂前後有序,那麽很可能他得不到這塊早已看中的蛋糕,搶也沒用,越搶會越沒得吃。但現在多了個李叔叔,李叔叔是客人,他操刀分蛋糕,蘇亞阿姨和十七叔叔不好阻止,所以他才占了大頭。


    知恩善報的容當當,非常善解人意地把二兔子指給了李叔叔,“這個,第二大。”


    他的意思是這隻兔子體積第二,自然奶油含量也第二,所謂投桃報李也。


    李扶舟展顏一笑,“多謝當當。”卻沒有去切那塊,又先問容叮叮,“叮叮喜歡哪塊?”


    容叮叮一直盯著那粉紅的小兔子,一點也不計較奶油多少,笑眯眯仰起頭,“小兔子,最美的容叮叮哦。”


    兩個孩子捧著蛋糕去吃了,李扶舟才笑笑,不急不慢地切了太史闌兔子,順手擱下兩個盒子,道:“送給孩子的一點心意。”


    每年孩子生日他都會送禮物,有時候是強身健體的丹藥,有時候是請高人加持過的法器,蘇亞和趙十七也習慣了,道謝收下,自後會送回麗京給容楚。


    李扶舟並沒有吃之後的生日宴,有他在,李家那些來拜壽的師兄弟姐妹也不敢進門,不過很快,李家的小輩們,就瞠目結舌地看見,平日裏尊貴遙遠的家主大人,從裏頭走了出來,依然的一身尊貴遙遠,手中卻極其違和地托了一盤……粉黃的糕。


    造型搭配得很……可愛。


    李家小輩們退後行禮,看著家主大人的袍角,比平時更平穩地掠過,聽見那一聲溫和又衝淡的“嗯


    。”少年少女們抬起頭,就看見家主大人珍重托糕遠去的背影。


    好半晌。


    “喂,王師兄……”


    “嗯……嗯?”


    “你看見那糕的模樣了嗎……”


    “哦……我正恍惚呢……好像是隻兔子……”


    “呃……兔子……”


    “呃……家主……”


    ……


    “家主,這是什麽?叮叮當當那裏的糕點?”回乾坤殿的路上李扶舟遇見了韋雅,她在路邊向他行禮,看見他手中糕點,好奇問了一句,並探頭來看。


    李扶舟手腕一讓,淡淡道:“是的。”


    韋雅已經看見糕點上的圖案,先怔了怔,隨即臉色一變,勉強笑道:“著實討人喜歡。”退到一邊。


    她低頭看著李扶舟袍角更加平穩地掠過,手指慢慢扭緊。


    ……


    據說人在形象毀的時候更容易被發現,所以李扶舟今天的托糕行動注定被更多人看見。


    在最後一個到達乾坤殿前的拐角處,他遇見龍朝。


    龍朝在山上已經四年了,當初太史闌上山後,他就留了下來,但老家主一直沒有對眾人說清楚他的身份,隻說他是一個親戚之後,給他安排了一個清閑又無實權的管理職務,龍朝從此便安安分分在山上呆了下來。


    李家人背後猜測了幾年,終究沒有敢往深入猜測了下去,好在龍朝之後一直很低調,雖然穿衣服的風格驚悚了點,但正因為他穿衣的奪人眼目,反而讓人們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衣服上,而忽略他那張和李扶舟過於神似,容易引起懷疑的臉。


    龍朝的愛好一直是手工製作,是這方麵的大師級別人物,這幾年他閑來無事,就是琢磨著做各種東西,將乾坤殿之外的李家上下機關防衛,幾乎都調整了一遍


    。


    一開始他做的東西,老家主並不想用,李家現有的機關也很出色,而且這些機關太重要,調換了之後影響巨大,但有次試用了龍朝的機關器具之後,驚為天人,先在幾處小地方使用,贏得了一致的讚賞,後來長老會便逐漸放開權限,使用龍朝的製品,現在李家防衛,可謂更加固若金湯。


    李扶舟對此不置可否,他向來不管這些雜事,不過也曾親自查看過這些機關,對於龍朝的機關技巧同樣表示讚賞。


    不過讚賞歸讚賞,背後的疑問卻因此更多了些——李家先祖之一,曾經就很擅長機關工巧之術,李家此術代代相傳,唯有李扶舟,少年時才回歸李家,沒有繼承這門傳承,如今卻是龍朝繼承了,這其中含義,就頗有些意味深長了。


    此刻龍朝正背對著李扶舟,不知搗鼓著什麽,桃紅色的袍子掖在腰上,露出草綠色的褲子和杏黃色的靴子。


    他身上的衣服總能讓人看了暈一暈,再暈一暈,隨即便心生煩躁,急欲走開。


    不過李扶舟沒有走開,他托著那盤蛋糕,明明一副準備回去享受的樣子,卻偏偏停了下來,靜靜地看龍朝在忙活。


    龍朝隻會一些粗淺武功,上山後也沒有再學,此刻自然沒察覺身後的李扶舟,在那撅著屁股,拖出一個東西來,猶豫地托著下巴道:“如何能行得更遠一些……”


    李扶舟看了一眼,那東西半人高,前後兩個輪子,中間連著一些鐵鏈條,前頭還有一個馬形籠頭,後頭還有一個小小座位。


    太史闌此時若在,大抵要驚得眼睛睜一睜,說一聲“自行車雛形!這你也能搞得出來!”


    李扶舟自然沒認出這是什麽東西,卻也隱約猜出似乎是什麽代步工具,眼中波光緩緩一閃而過。


    “鏈條這樣放外麵不好看……”龍朝嘰嘰咕咕站起,一轉頭看見一抹袍角,身子硬了硬,再回頭已經是一臉如花笑容,“見過家主。”


    李扶舟對他溫和一笑,龍朝回以更加懇切親和的笑容。


    兩人雖然同在山上,其實很少見麵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龍朝的住處在後山北麓,李扶舟在前山南麓,行走和生活軌跡很難交錯。再加上李扶舟基本上都在閉關,所以兩人雖然處處都能感覺到對方存在的痕跡,但碰上麵,似乎這還是幾年來第二次。


    此刻兩人對麵而立,溫和衝淡李扶舟,豔麗靈動龍朝,彼此衣襟都在風中獵獵作舞,乍一看著實養眼美景,然而漸起的山間雲霧間那兩張相似的臉,卻讓人從心底生出寒意來。


    “做的什麽?”李扶舟問話依舊是溫和的,但除溫和外聽不出任何情緒和含義。


    “一種可以代步的車子。”龍朝抹一把汗,“送給那對小祖宗玩。”


    “難怪這麽矮。”李扶舟一笑,“可以做大人用的麽?”


    “試驗成功了,自然可以。”龍朝咧嘴一笑。


    “似乎還是需要用腿來蹬。”李扶舟仔細看了一眼,“也就是說,速度有限。”


    “那是自然。”龍朝推推車子,三兩下拆了車子外麵的鏈條,“如果速度過快,奔馬一樣,豈不是能傷人?”


    他笑,李扶舟也笑,車子鏈條一拆,現出木質的框架,沒有任何殺傷性的實用性工具。


    “家主手中是什麽?”龍朝慢慢收拾東西,眼神有點貪饞地望過來。


    “試驗中的食物。”李扶舟望定他,唇角一抹溫柔的弧度,“和你的車子一樣,因為在試驗中,不知安全與否,我就不請你嚐嚐了。”


    “我看是家主不舍得給我嚐吧。”龍朝看一眼李扶舟臉色,“哦,玩笑。”


    李扶舟不過一笑,點點頭,自轉身離開,剛走出兩步,就聽見龍朝在他身後道:“哦,家主,我的車子和你的糕點不一樣,它必定是安全的。”


    李扶舟沒有停頓,也沒有回頭,就好像沒聽見這句話。


    龍朝前前後後推著他的自行車龍頭,望著李扶舟飄然遠去的背影,唇角笑意不散,忽然他轉頭,看見那對滿臉奶油的小祖宗,歡笑地向他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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