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大典上突然出現的火藥與箭矢,讓所有人都有些驚駭恐懼。圍觀的人群一瞬間哄鬧了起來,唯恐遭受池魚之殃,開始奔逃回城。


    一時間,秦水河畔亂成了一鍋粥。


    隱在暗處的京衛指揮使與清羽營將軍齊齊發令,人群中便有上百人脫了用以掩飾的粗布外衫,露出裏麵的軍服。可縱使這般,也抵擋不住如潮水般泛濫擁擠的人流。


    好在雲少凰早做了準備,在變故陡生的時候,蘇霈已經帶著埋伏北邊的赤罌騎趕來。有了這一支手腕淩厲的鐵血軍隊,慌亂的人群這才得以慢慢控製,由京衛指揮使帶領,有條不紊地朝城門而去。


    禮部尚書還僵著身子坐在土牛台上,直到耳邊響起雲少凰的呼喚,才將將醒過神來。看了眼自己不遠處的被擊落的箭矢,頗是後怕地擦了擦滿頭大汗,朝雲少凰行了一禮,“老臣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方才發生的事情皆在電光火石之間,他什麽也沒來得及看見。隻知道他尚在念著迎春結束詞,倏地從人群中跳出一人,直咧咧衝上了土牛台。他還未反應過來,扭頭就看見了春牛裏藏著的不明粉末,以及一支熄滅的火箭。自然而然,他以為是雲少凰察覺了危險,故而出手擊落了箭矢,才不至於引發災難。


    他身居尚書之位二十餘載,掌管禮部諸多祭禮、宴餐、貢舉之事多年,自然曉得那些不明粉末是什麽東西。再加上這幾日臨近年關,除夕年夜前他還要製作出上等的鞭炮煙花以博聖上歡顏,日日浸淫之下,這種味道可以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卻不知是誰那麽大膽子,竟然在春牛裏暗自夾雜了如此大量的硝石硫磺,這些東西若一旦遇著明火,可是會立即發生爆炸的!到時候莫說是他,全城的百姓估計都得遭殃!


    到時候,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雖說雲將軍及時出手,製止了一場災禍。但這春牛確實是禮部所造,現在出了這樣大的差錯,即便沒有傷亡事故發生,也落了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如此一來,皇上勢必要開罪於他了!


    秦水河畔吹來陣陣清風,年過半百的禮部尚書劉春海臉色不禁微微發白,霎時感覺渾身寒冷,如墜冰窖,心肝脾肺腎一起顫了起來。


    若是今日親臨大典的乃是聖上本人……思及此,他額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水,再也不敢想下去。隻覺腦中思緒頓時混亂,兩隻手微微抖動起來,再也控製不住僵硬的身子,腳步踉蹌後退一步,抵在土牛台邊的石樁子上。


    雲少凰勘察完現場,見劉春海還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便好心喚了他起來,朝他拱手行禮。剛想言明並不是自己出手相救,卻看他忽然白了一張臉,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心念急轉間,便已清楚他為何會如此了。


    但此事也有一半是他的過錯!他明知道有人想要挑今日行違逆之舉,卻終究還是算漏了一步。因他沒想到那人是如此窮凶極惡之徒,為了刺殺皇帝,竟置全城百姓於不顧!


    幸好葉笙早前提點了他,才不至於令皇上蒙難!


    曆經此事,他才發現他還是太天真。那刺客能有如此智慧膽色,即便今日皇上配合他的計策親身誘敵,可能不僅抓不到刺客,反倒會讓皇上身陷難以預料的危機當中。


    雲少凰心中微微自責,看著麵如土色的劉春海,安慰地說道:“李大人,此事錯不在你。禮部上下這麽多人,難免有地方出了疏漏,你也不能事事操心操力。大人且放心,我定會在禦前為大人美言幾句。”


    劉春海聞言,發白的臉色才漸漸好轉幾分,朝雲少凰深深一揖,“老臣多謝將軍!”說罷,他又回身看向代天子住持大典的年輕男人,說道:“慕王爺,請恕下官辦事不力。下官這便安排人手,護送王爺回府。”


    雲少凰轉頭看向負手立於春牛前的男子,方才急著勘察,竟是忽略了旁邊還站著一個人。這一看,但見男子身形修長,仿佛芝蘭玉樹,僅僅一個背影,散發出來的氣場竟隱隱讓他也有些呼吸滯澀。


    他眯了眯眼,這個男人就是傳聞中深不可測的大秦二皇子?令忠遠侯府都敬讓三分的慕王府主人?


    背著身子的男人慢慢轉過身來,如墨的長發蹁躚飛舞,順著冰瓷般的玉頸蜿蜒在胸前。抬眸看去,隻見一張足可惑亂人世的容顏暴露在陽光之下,刹那間,致使離得極近的二人不約而同地呆了呆。


    劉春海終於想通他下轎之時為何拿冪籬掩麵,直到敬酒前才摘下,而他當時正在心中為大典結束措辭,並沒有多加留意。卻是不曾想,這位名動朝堂,從不輕易出現人前的慕王爺……居然是這般驚天絕色!


    雲少凰看著麵前妖魅的臉,呼吸微微一窒,他隻道以卿然的容色,在上郢城已經算是冠絕時輩,無人能出其右,沒想到這人竟是絲毫不遜色他,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古男生女相,美則近妖,皆為不吉之兆!


    雲少凰極快平複了心情,垂眸行禮:“末將雲少凰,見過慕王爺。”


    百裏鶴微微一笑,“帝國名將雲少凰,本王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將軍不必多禮了。”說罷,他轉頭看向劉春海,“那就麻煩劉大人派人護送本王回府了。”


    劉春海恭敬地壓低了身子,道了聲“是”。


    這時,有兩名侍從遠處垂著首走上前來,一男一女,男子捧著狐裘大氅,女子手執精致冪籬,臉上表情皆是淡淡。百裏鶴眸光一閃,似有微妙的變幻,卻又轉瞬即逝。隨後,他風輕雲淡地錯開身前站立的二人,笑著迎上前去,任他們在身上穿穿戴戴。


    八人所抬的轎輦候在不遠處,劉春海安排的兩列清羽營兵馬左右分立,甲胄嚴謹,威風赫赫。


    為首一人正是清羽營將領袁無濤,和禮部尚書劉春海同為三皇子裕王馬首是瞻的臣下,朝中大部分官員也都心知肚明。眼下,除了東宮太子是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人之外,還有三皇子裕王、五皇子安王及剛剛成年的六皇子定王。其中裕王的生母是賢妃,而安王和定王同是皇後所出。賢妃的母族是閬陽陸氏,皇後的母族則是含椿高氏。兩大門閥世家本就百年不和,如今更是因為皇位之爭鬧得水火不容,不可開交。


    因此裕王之流雖不能與手握實權的東宮太子相比,倒是可以跟背靠含椿高氏的安王、定王相互較量一番。可是自從七年前,原本生死不明的二皇子突然回京,也不知使了什麽招數,瞬間將他們的勢力瓜分去了大半。致使裕王手中心向於他的朝臣少之又少,能用的勢力更是處處受人掣肘!一下子便將他與安王黨派的差距拉出甚遠,令他一直對此人懷恨在心。


    自己的主子不待見慕王,那麽他這個下屬當然也不待見。


    因此,袁無濤在聽見劉春海讓他護送慕王爺回府時,心中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更別說他看到的慕王爺是一個頭戴冪籬,將自己容貌遮得嚴嚴實實的男子。心中更是不恥,想著這個慕王爺不得聖上寵愛,常年窩在府邸裏,莫不是憋出了什麽難以見人的毛病?


    袁無濤冷冷一哼,見他走近,硬氣地沒有問安行禮。


    百裏鶴神色淡淡,看也不看袁無濤充滿怨念的眼神,在身邊女子伸手掀簾後,微微俯身進了轎子。


    雲少凰遙遙目送他們遠去,抿著唇沒有說話。


    倒是身邊的劉春海長長歎了口氣,他站在土牛台上,臨高望遠,自然是將袁無濤的表現看在了眼裏。頓時搖了搖頭,滿目失望與哀惜。今日迎春大典的事情一出,皇上就算不要他的性命,他這個尚書之位怕也是不保。隻是他不在了,裕王便等於又丟失一條左膀右臂,那袁無濤還是個不成氣候的。如此情形,他若再不懂收斂鋒芒,隱忍退讓,怕是有朝一日會落得個兵敗將亡啊!


    他身子僵了片刻,終於朝雲少凰行了一禮,說道:“老臣有違陛下信任,這便進宮去請罪了。隻是還請將軍徹查此間因果,務必捉拿犯人,以免將來累及了聖上與大秦天下。”說完,他整了整衣襟,一步一步走遠了。


    雲少凰盯著他視死如歸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袁無濤一路護送人到了慕王府門前,不等百裏鶴出聲,徑自大手一揮,撤去兩列兵馬,說道:“末將還有事在身,就不送王爺入府了,告辭!”話音剛落,便帶著人浩浩蕩蕩走了。


    然而,若是他此時回頭看一眼,便會瞧見那名“慕王爺”早已摘下了頭頂的冪籬,正似笑非笑地把玩著手中折扇。


    青女慢悠悠跟著琴涯走進府,回頭瞥了眼男子,風情萬種眯了眯眼,“你還不進來揭了麵皮?”


    月崢聳聳肩,拾步進府,走過她身邊時微微一笑:“怎麽,怕我頂著主上的臉,你會心動嗎?”


    青女一下冷了臉,眸中寒光乍現,須臾,卻挑眉笑了起來:“月崢,你可真是越來越讓我想毀了你了。”她抬手撫了撫男子精致的臉頰,朱唇嫵媚勾起,姿態娉婷宛若春日曼妙的柳枝。


    下一刻,但見女子妖嬈的身形隱隱變幻,徑自化作了一股青煙,飄去不見。


    青女怕是真的被他惹得動了氣,居然直接運用功法離開。


    金盤炫日,樹影斑駁,麵前氤氳的嵐霧嫋嫋散去,朦朧光線中,映出月崢兀自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樣。剛要抬腳時,走在前麵的琴涯頓住身形,回頭看來,敏感地問:“方才你要我下令去跟蹤的那人,是他們嗎?”


    他挑了挑眉,沉吟道:“唔,我也不清楚,隻是感覺像,看到臉,卻又不是。”


    琴涯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彼時他與青女遠遠站在南邊,正背對著那人,因此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不過這世上總歸沒有天衣無縫毫無破綻的事情,蓮司探部盡數出動,任憑那兩人逃到了天涯海角,也定能找出來!


    他轉過身,眸底驀地閃過一絲殺氣。居然敢盜走赤璋靈玉?真是不可饒恕!


    須知這六年來,主上日日不離赤璋,靈氣已然入體,若此時突然沒了靈玉滋養,想必將來發起病時會更加嚴重。想到這裏,琴涯優雅的麵容忽然現出一抹陰鷙。任何威脅到主上的人,都不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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