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東宮內荒涼暗淡,偌大的宮殿裏死氣沉沉,不覆往日繁盛。


    宮殿中唯有一處亮著微弱的燭光,房門輕開,年老的禦醫搖著頭出來,對著門內的人躬了躬身體道:“娘娘別送了,老臣自己走。”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偷偷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塞給鶯鶯道:“這是用雪蓮煉製的丹藥,老臣無能,眼下隻能先用這種法子護住殿下的心脈,還望娘娘好生照看殿下。”


    鶯鶯接過禦醫手中的藥瓶,站在門邊對他道了謝,目送禦醫離開。


    距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兩天了,兩天來東宮眾人跑的跑散的散,如今宮內隻剩右揚和左竹兩名侍從。遇刺之後,欽容再也沒有醒來,就連他身邊那群厲害的暗衛都隱匿了聲息,好似隨著主人的倒下他們也隨之消失。


    鶯鶯在門邊站了會兒,察覺到冷意她才折回寢宮。寢宮內,欽容與她離開前一模一樣,他躺在榻上雙眸緊閉,一張俊容蒼白沒有血色,就連呼吸都弱到讓人感覺不到。


    沉雪那一劍來的太讓人意外,他夠狠又占據最佳位置,若不是欽容察覺到問題傾斜身體,那一劍恐怕會當場要了他的命。


    就算欽容如今保下了一條命,他活著也同死了沒什麽區別。那一劍重傷他的心肺,當天數十名禦醫趕赴東宮救治,動了宮內千年人參才勉強吊住他的一口氣,有時候鶯鶯守在他的身邊,時常會覺得他已經沒了呼吸。


    就像現在,鶯鶯跪坐在榻下握住欽容的手,緩了好一會兒才敢去摸欽容的鼻息。知道人還活著,她倒出禦醫給她的藥塞入欽容口中,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讓人把藥吞下。


    “三哥哥,你快些醒來吧。”鶯鶯趴在欽容身邊小聲喃喃,已經完全沒了主意。


    係統消失,欽容倒下,原本的勝局扭轉成了大敗,這一切與前世的進程完全不同。前世,武成帝死在了這場宮變中,而欽容趁機血洗景皇宮鏟除異己,登基稱帝著手處理北方戰亂。而如今呢?


    欽容竟因橫空的沉雪遇刺重傷,他已經攥在手中的大權又悉數還給了病弱的武成帝,還被武成帝囚禁在東宮生死難料,鶯鶯是真不知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不是說武成帝極為!為信所謂的帝王命格嗎?那他為何給了欽容權利卻又放任兆時造反。而若他是改變了主意想要傳位給兆時,那他為何不趁著欽容重傷把人殺了,反而囚禁在東宮派禦醫悉心醫治,甚至絕口不提欽容‘造反’一事,連太子位都沒廢除。


    鶯鶯不懂,如今被困在這東宮也不想知道武成帝到底在想什麽,她隻想讓欽容醒過來。


    第三日天亮,曉黛早早敲響了寢房大門。除了欽容身邊的兩名護衛,鶯鶯身邊的曉黛也沒有離開,讓她意外的是翠兒竟然也選擇了留下,一大早就去了廚房做早膳。


    曉黛在門外道:“娘娘現在方便嗎?右揚請來了宮外的神醫,想進去給殿下瞧瞧傷勢。”


    鶯鶯一聽連忙從榻上坐起,邊穿衣服邊回:“方便,請神醫進來吧。”


    右揚請來的神醫名為俞鼎,雖為江湖中人卻醫術高超,一直追隨著欽容護他周全。鶯鶯對這人有印象,前世她被欽容折了右手後,就是這個人來幫她治療。


    之前還沒覺得這俞鼎多厲害,如今細想之下,鶯鶯猜測前世就是此人幫欽容神不知鬼不覺取得了她的心頭血,當真是個奇人。


    因宮變的緣故,如今宮內戒嚴很難帶人進宮,右揚信不過武成帝,是冒著死罪偷偷將俞鼎帶入東宮。等俞鼎進去,鶯鶯幾人等候在寢宮之外,曉黛安慰著鶯鶯:“娘娘別擔心,殿下會沒事的。”


    鶯鶯點了點頭,她望向右揚:“可有我姑母的消息?”


    右揚低下頭有些羞愧,“並未。”


    武成帝重新把控朝政後,顧皇後失蹤的消息也沒能瞞住,除了欽容的人在尋顧曼如,就連武成帝也在派人找。


    鶯鶯情緒低落,她坐在台階上許久沒說話,曉黛想出聲說些什麽,鶯鶯小聲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倒下的不止是欽容,還有鶯鶯,先前她活著是為了遊戲人間,之後活著努力完成任務是為了保護家人、和欽容在一起。可是忽然間,她的朋友變了,哥哥失蹤了,就連姑母和表哥也沒了消息。


    還有欽容……


    在曉黛她們離開後,亭內隻剩鶯鶯一人,她攥著衣裙輕輕喊著:“係統。”


    “係統你回我一句好不好。”


    她想知道自!自己還能不能找回親人,想知道欽容何時才能醒來。鶯鶯把臉埋在了膝蓋上,她從未覺得自己這般沒用,重活一世不僅沒能保護得了家人,就連欽容也護不住。


    “……”


    俞鼎看過欽容後,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將欽容救回,他隻能盡力一試。


    之後的兩天裏俞鼎留在了東宮,時時守在寢宮為欽容治療,鶯鶯想見欽容又擔心打擾俞鼎醫治,所以就忍著沒同他見麵,好在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俞鼎緩了口氣推門出來,“成了。”


    鶯鶯謝過,按照俞鼎留下來的藥方按時煎藥喂給欽容,還不時同欽容說著話,也不管他聽到聽不到。


    “三哥哥一定要醒來啊,鶯鶯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能聽到我說話嗎?三哥哥你前世總說我沒有心,可你不知道這一生我為你付出了什麽。”


    她明明都放棄做人準備灰飛煙滅了,是為了欽容才願意被任務束縛,這一世他們不會長久,鶯鶯求得是二人的生生世世。


    鶯鶯放下藥碗輕撫欽容沉睡的麵容,她癡癡望了會兒苦笑:“那我便不做任務了。”


    “鶯鶯便讓三哥哥獨自去投胎,此後你的每一世中,都不會再有‘顧鶯鶯’這個人。”


    欽容長睫垂落沒有半分反應,鶯鶯等了會兒將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嗚咽著紅了眼眶。


    再一次。


    鶯鶯再一次體會到肝腸寸斷心碎欲裂的痛苦,她不由想起前世的欽容,那個男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萬箭穿心,他若愛她那他得多痛啊。一定一定,一定要比她此刻還要痛


    欽容做了一個夢。


    夢中是滿世界的紅色,白骨鋪路哀嚎遍野,血腥的風刮起沙土,整個人間變成了煉獄。


    這是他所創造的世界,隻是這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啊。


    欽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跳動劇烈,一下一下,每一下跳動都牽扯著無邊痛意。他很快意識到,這裏不是夢境,而是最真實的世界,身體中有什麽東西在拉扯嘶吼,一幕幕被封鎖的記憶湧出,他在血海中閉上眼睛。!。


    如往常一樣,鶯鶯早早從欽容身邊醒來,她習慣性的去摸欽容的鼻息,卻驚喜的發現他的呼吸不在虛浮。


    “三哥哥?”鶯鶯喚了欽容一聲。


    她沒指望欽容能睜開眼睛,隻希望他能給自己一點點回應。出乎意料的是,欽容不僅給了她回應,還醒了過來。


    “三哥哥,你總算醒了。”


    欽容眸中清晰映出鶯鶯的麵容,怔愣過後他瞳眸放大,抬手想要觸碰鶯鶯的臉頰又好似怕她碎掉。


    “……你是,鶯鶯?”低啞的聲音緩慢,不知是不是因為無力帶著微微顫意。


    鶯鶯主動把臉頰貼上他的掌心,她輕輕點著頭,“是我。”


    翻身下榻,鶯鶯正要往外麵走,忽然一股重力襲來覆在她的身後。躺在榻上的欽容竟因她的離開直接坐了起來,他自背後把人圈在懷中,雙臂緊緊收攏似要將鶯鶯困死。


    “鶯鶯。”低啞的嗓音無力輕柔,兩人姿勢親昵貼靠在一起,欽容滾燙的呼吸噴灑在鶯鶯的皮膚上。


    在鶯鶯怔愣期間,欽容偏頭似乎想要去親鶯鶯,然而剛剛的動作已經用光他全部的力氣,所以他隻能這般望著她的側顏。


    “終於……讓孤找到你了。”幾個字纏綿不清,聲音低的隻有欽容清楚自己都說了什麽。


    鶯鶯看不見欽容此刻的表情,背後的濕潤讓她很快察覺到問題,她轉身推開欽容去察看他的傷口,想要離開又被欽容緊緊抓住了手。


    “三哥哥……”鶯鶯不敢掙開,見他胸口的衣服被血染濕,焦急的大聲喊:“門外有沒有人,三哥哥醒了,快去請俞先生過來!”


    候在門外的右揚聞言趕緊去找俞鼎,很快房門被人推開,等俞鼎匆匆進來時,欽容已經因虛弱再次暈了過去,哪怕是這樣他也緊緊抓著鶯鶯的手,昏睡中也沒有放鬆力道。


    好不容易將人尋回,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要把人留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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