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打架,徐冉是不太在行的。尤其當對方還有利劍在身的時候。所以她打量了下周圍的地形,湊到蘇桃耳邊偷偷道:“蘇蘇,等會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蘇桃眨著大眼睛,點點頭。


    然後徐冉回過臉,一本正經地對李信正後方作揖行禮:“呂夫子好。”


    李信一怔,後背有些發麻,以為真是呂夫子來了,下意識往後麵一看——嘿,什麽都沒有!


    他這一轉頭,徐冉拉起蘇桃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啊,李信要殺人啦,殺人啦!”


    喊了半天,沒見個人出來。


    學子們基本都在前堂,後堂的夫子們都到廣場上討論下月的考試出卷,跑了一路,根本連個鬼影都沒看到。


    徐冉之前替蘇桃抱著一摞書,加上她自己的堂外題,腳步漸漸慢下來。一邊喘氣一邊歎,想當年跑個八百米都是一口氣沒帶喘氣的,現如今才跑了這麽點距離,就已經快累趴下了。


    蘇桃停下來要扶她,徐冉搖搖頭,看著後方馬上就要追上來的李家兄弟,咬咬牙衝蘇桃道:“你快跑,跑到外麵去喊人來。”


    蘇桃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徐冉推她走,她這才跑開。


    徐冉喘著粗氣,翻著死魚眼,眼睜睜地看李信那張凶神惡煞的臉越來越近。


    實在不行,那就開打吧,大不了打個鼻青臉腫的回去跟她爹告狀。隻要李信不拿劍戳她,赤手空拳地她也是可以抓抓頭發動口咬的。


    李信見徐冉癱在那裏,心頭裏興奮,嘿,叫你跑,讓你看看大爺的厲害!


    兩三步跨上去就要揪徐冉,手還沒碰到呢,胸前被人猛地一踢,痛得他直接就趴地了。


    天神呐!徐冉感激涕流地往後方看,想著是哪位勇士拯救了她,一看,懵了。


    怎麽是趙燕?


    趙燕原本是在這裏的假山後躲著背書的。


    現如今她爹一門心思想讓她嫁入王家,見到她發奮讀書就心疼地直喊:“阿燕啊,別苦了自己。”


    她哪裏就苦了自己?趙燕不想同趙老爺爭辯,又不想聽他老人家的念叨,隻好偷偷地躲在學堂裏背書。


    方才她背得正起勁呢,忽地聽得有人高喊救命。一看,原來是李信追著徐冉。


    本來她是不想多管閑事的,無奈徐冉叫得太難聽,實在是擾了她清修苦讀的興致,這才不得不出手,不,出腳相助。


    趙燕朝地上的李信看一眼,眼神淡定,大有再來一腳的意思。


    李信捂著胸口哎呦呦地叫疼,見來了個擋事的,又看是來人是堂裏脾氣最臭性格最凶的趙燕,當即有些猶豫要不要撤退。


    於是他喊了自家弟弟上。


    李蒙不吃這個虧。比起自家哥哥,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對方比他年長比他力氣大,就衝剛剛那一腳踢出來的力道,他也不能迎上去打。


    當趙燕狠狠一個眼神剜過來時,李蒙很知趣地往後一退,指著地上的李信,擺出懵懂臉:“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您繼續。”


    李信簡直要吐出血來。


    趙燕拍拍手,橫著眼看李信。“你還不滾?”


    ……好凶惡的婆娘。李信撅著嘴,大男子氣概生生被折了一半。偏生他過不了自己那關,找不到台階下。


    李蒙彎腰拉他走,“哥,今天這事要是鬧到夫子那,爹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差不多就得了,走吧。”


    李信哼唧一聲,想著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走了,實在太過難堪。於是對著徐冉吼了句:“你給我等……”


    這話還沒喊完呢,趙燕又是一腳踢過來了。幸好這次有李蒙拖著他,嗖地一下及時避開了。


    兄弟倆和全程毫無存在感的李蒙同堂同學,就這麽灰溜溜地逃了。


    趙燕鬆鬆筋骨,回頭見徐冉一臉驚訝地望著她,那神情,像是看見了什麽蓋世英雄一般。


    趙燕不習慣這樣的眼神,不太好意思地撇開頭,嘴上冷冷道:“你還在這愣著作甚,還不快回去。”


    徐冉真想撲過去喊一聲親故呐,無奈對方是趙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端正臉色,正正經經地說話:“謝謝。”


    趙燕哦了一聲,拿著書就準備離開。


    徐冉一見她要走,連忙喊住她。知恩圖報,這是人之美德。怎麽著也得報個恩才是。


    趙燕皺眉看她,“還有事?”


    徐冉脫口而出:“去我家吃個飯唄。”剛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哪裏不對,好像沒有動不動就請人回去吃飯的吧,又不是現代,隨便邀上人就能下館子。


    但除了邀人吃個飯,好像也幹不了其他事。他們這些幼學學子,整天的日常就是學學學考考考,最常見的交際就是一起吃個飯了。


    徐冉加了句:“或者改天也行,我請我娘回去往你府裏下個帖子。”


    趙燕沉默許久,而後接過徐冉手上一摞厚厚的書,漠然道:“不用了,就今天。吃個飯就行,也不用你什麽謝禮。”


    ……被看穿了啊。但是趙燕肯領情,徐冉還是很高興的。湊過去問:“沒看出來,原來你還會武功啊,你爹不是文臣嗎,難不成你家還有武夫子?”


    趙燕寥寥幾句:“跟我舅舅學的,三腳貓功夫而言,不足掛齒。”


    徐冉嘰嘰喳喳又想問,被趙燕一個眼神堵回來:“我是去吃飯的,不是去閑聊的。”


    徐冉立即閉嘴。


    剛走到一半,前頭就見蘇桃領著蘇家和徐家的奴仆衝進來了,一見徐冉,急哄哄地上來問:“冉冉,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李信人呢?”


    徐冉擺擺手,指了指趙燕:“沒事了,多虧趙娘子相助。”


    散了人,在蘇桃好奇的眼神和趙府徐府兩府奴仆怪異的目光中,徐冉將趙燕領了回府。


    一到家,徐老爺還沒回來。徐冉換了身衣裳,帶著趙燕一同去給蕭氏請安,順便跟廚房提了句晚上有客需得多添雙碗筷。


    蕭氏剛與人談完今年蘇州園林圖繪編著的事情。雖已嫁人,但她一直未曾放棄自己的愛好,專注於各地園林的研究。從風水到園林裏的盆景布置,她都有研究,並且在今年發起了名園林的圖繪收集。


    總得來說,在徐冉眼裏,她這位母親,就相當於是全國園林協會的會長。爹是高官,娘是園林協會會長,這樣的爹媽組合,算得上是珠聯璧合的。


    剛一聽說徐冉帶了客人回府,蕭氏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到了正屋,才發現徐冉確實是帶了朋友回來。


    徐冉先是向蕭氏行禮,而後介紹趙燕:“娘,這個是我同堂同學。”


    趙燕雖然平時凶悍,但該盡的禮數她還是懂的。翩翩然朝蕭氏行了個禮,放柔了聲音:“見過徐夫人。”


    蕭氏是知道趙燕的。過年前的賞梅會,趙長史家的夫人曾將趙燕帶去,若是沒記錯,當時王給事家的少爺也在。也就是在那場賞梅會上,這兩家達成了聯姻的共識。


    蕭氏高興之餘,又開始擔心。


    雖說冉冉交了新朋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聽聞趙家娘子性格不好,而且學考成績也不好,會不會將冉冉帶壞啊……


    另一頭,徐冉領趙燕回小院,高高興興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屋子。比如說哪間是書房啦,哪間是小憩的地方啦,哪間是同使女們玩耍的地方啦,滔滔不絕全說了出來。


    等紅玉翡翠拿了點心進屋招待,徐冉又開始介紹自己小院裏的使女。哪個準備考三級了,哪個已經通過了四級了,誰的女紅比較好,誰泡的茶比較好,說得不亦樂乎。


    紅玉翡翠頭一回見徐冉招待客人,自是賣力,將院裏收著的好東西全擺了出來,然後又去廚房拿了剛送來的新鮮荔枝。


    一邊伺候著,一邊好奇地往趙燕那邊偷瞄。心想這是哪家的小娘子,看著比二娘子要年長幾歲,生得挺鼻大眼,倒有幾分像禦街上開館子的波斯人。


    趙燕麵無表情,內心悔不當初。


    早知道徐冉如此話嘮,就不來徐府了。本來幫她一次,也隻是舉手之勞,應了她的邀請,不過也是想要延遲回府的時間。


    忍不住想要出口打斷,看了看屋裏站著的使女,想想還是算了。終究是在別人家裏,嘴上還是要留幾分情的。


    好不容易等徐冉說完,趁著她歇氣喝茶的空檔,趙燕迅速開口:“徐娘子,今日的堂外題,你可做完了?”


    徐冉一愣,“除了呂夫子布置的《為政》觀後感,莫夫子布置的周法《吏律》的《職製》卷背誦外,其他夫子今日沒有布置堂外題。”


    她打算吃過飯練完字後再開始做的,騰了時間正好和趙燕話話家常。


    說來也奇怪,她雖然有些怕趙燕的凶悍,但卻並不討厭她。所以在趙燕出手相助之後,她反倒很是興奮。


    有種“這人雖然凶悍但內心是善良正義的”,一旦攻破就能獲得好基友的奇妙感。


    趙燕哦了聲,“除了背周法外,我還要背其他的,能借書房用用嗎?”


    徐冉自是應下。


    一刻鍾後。


    趙燕看了看案桌上趴著的徐冉,神色尷尬地問:“你在做什麽?”


    徐冉眨眨眼,“聽你背書啊。”


    趙燕嘴一扯,“你的周法背完了?”


    徐冉點點頭。翻開書沒多久她就背完了,吏律的《職製》不多,總共四十八條,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啃完了。


    她的短時記憶力不錯,之前也試過背其他的,幾乎是立即就能背下來的。但幼學要求要背的東西太多,要考的東西也太多,她缺少前麵幾年的學堂教育,根本摸不清哪裏是重點哪裏不是,所以就算當時背下來了,而後也會忘記。


    之前也試過用以前背單詞的方法來背,但是由於東西實在太多,所以根本行不通。


    徐冉想,要是能給她一本重點手冊,專門考上麵的內容,那憑借她的好記性,像周法帖經墨義這樣死記硬背的科目,她肯定會輕鬆過關的。


    趙燕問,“那你背背,我聽著。”


    徐冉張嘴就來,一口氣流暢地將方才背過的《職製》背出來。順便還將剛才趙燕背過的百國史論也背了出來。


    趙燕震驚,什麽時候徐冉變得這麽會背書了?堂上表現也沒見她有多厲害啊。


    徐冉笑嘻嘻,“過幾天你再問我,我肯定背不出。現在要學的東西太雜太多,今天背了這個明天又要背那個,我容易攪混。倒是你,剛才我聽你背得挺順暢的,尤其是周法的五刑十惡八議,為什麽後來莫夫子抽背你又不會了?”


    是的,繼莫夫子那天當堂考過後,之後被罰抄的趙燕又被莫夫子點背了一遍。然後悲催地,她又沒有背出來。


    趙燕低了頭,支吾道:“堂下明明都記得,一被老師點就全忘了,考試時也這樣,有些題明明都做過,卻總是想不起來。”


    徐冉看她一眼。這完全就是考試恐懼症啊!


    以前她讀高中時,班上也有這樣的學生。明明看著很努力,卻總是考不好。那個同學總說自己是沒有掌握好的學習方法,但什麽才是好的學習方法呢,唔,誰也說不準。畢竟,甲之蜜糖乙之□□,適合別人的,往往不一定適合自己。


    徐冉:“或許你放輕鬆,試著不要那麽在乎學堂考,說不定就能考好了。”


    趙燕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做,越是想讓自己不在乎,就越是在乎。”有一年考試,她心心念念地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不能緊張,進了考場卻連手都是抖的。


    根本沒有用,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一提筆就怕寫錯,一寫錯她的學考就通不過,不知不覺,整場考試就被她考砸了。


    徐冉沉默片刻。趙燕這是心病,擱現代得找心理醫生看看。每個人心理上都或多或少有些問題,說不定一開解就好了。


    考慮到她所在的這個朝代各種牛氣十足,她下意識問:“這裏有那種專門與人談話然後治病的大夫嗎?”


    趙燕臉一紅,“我沒病,這裏也沒有那種大夫。”


    徐冉意識到她的敏感,立馬轉換話題。趙燕繼續背,徐冉繼續聽。


    一炷香之後,趙燕開始背其他的內容。


    卻不是按照書本順序來的。徐冉抬頭,見她手上擱著本厚厚的印本,再一瞧,密密麻麻全是手寫的筆記。


    徐冉問:“你背的是什麽,我怎麽沒有這本東西?”不記得夫子有發過這樣的東西啊。


    趙燕道:“這是我自己整理的筆記,我收集了每一次的隨堂考試中的試題以及每學年大考的題,根據這些題考的內容,將對應的內容抄謄下來,根據出現次數從多到少依次排列。這本是四書五經中帖經墨義的內容,我還有周法和史學的筆記,在另外的印本上。對了,我還記了這些年來夫子們在新課上著重講過的內容,當堂記得,別人都沒有,就我有。”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臉上明顯出現驕傲的表情。


    徐冉想,或許擁有能比過別人的東西,對趙燕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


    然後又想到趙燕說的筆記,她怯生生地問:“能讓我看看嗎?”


    趙燕大方將印本遞上。


    徐冉隨便一翻,發現同趙燕說的一樣,這完全就是傳說中的重點筆記啊!從考題出現的頻率到考題側重的範圍,依次都寫得清清楚楚。


    徐冉手捧著趙燕的筆記,感動得五體投地。


    趙燕參加三次大考,可不是白考的,光是這豐富經驗,就能秒殺許多學子。而且,她還會做筆記,連課堂筆記都做下來了。


    這裏的夫子講課,沒有板書,若要記下隨堂口述,必須聽力手速一一跟上,一般的學子都忙著聽講,根本沒有功夫再去細細地記下夫子的口述筆記。


    若能拿到趙燕的筆記背誦,有了重點內容,她就可以套用艾賓浩斯遺忘曲線複習計劃表,依次攻破所有不需要智商含量的科目。


    至少帖經墨義和周法史學,是沒有問題的。


    徐冉開了口,趙燕倒也沒有馬上拒絕,盯著一個方向一直看。


    徐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她看的是上次徐嬌給的《簡易算術》。徐冉立馬心知肚明,拿了書問:“這樣,我把這個借給你看,你把你的印本們借給我看,行嗎?”


    趙燕抿抿嘴。


    這些手抄印本,飽含著她這些年來的辛勞血汗,雖說她很想看沈竟的《簡易算術》,但終究還是有些猶豫的。


    對於趙燕的猶豫不決,徐冉完全可以理解。誰都有想要藏私的小心思,那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整理的,完全沒有義務要借給別人。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旁人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何況她和趙燕之間沒有什麽往來,更別提欠趙燕情分的,是她自己。


    為了避免尷尬,徐冉大咧咧地將《簡易算術》遞過去,“算啦,不要你的印本了,這本書借給你看。因為這書是我妹的,所以沒有她的同意不能帶出府,等會吃飯時我幫你問問,她要是同意你就拿走,要是不同意,你就在府裏看,隨時歡迎你過來。”


    趙燕點了點頭。


    等晚上吃飯時,徐家人對於這個多出的賓客,很是熱情。就連徐老爺都忍不住往趙燕這邊多看了幾眼。


    徐佳同趙燕當年是同窗。現如今徐佳都入高學三年了,趙燕尚在準備考試,是以徐佳同趙燕打招呼時,兩人都顯得有些尷尬。


    徐嬌聽聞趙燕想借書,並未一口答應,而是婉言相拒了。


    那些算術藏書對於她而言,是天下最寶貝的東西,比她追求的時鮮玩意還要重要一百倍的。雖然給了徐冉,但這並不代表其他人可以將它帶出府。


    一頓飯吃完,徐冉送趙燕到府門口,親切地表示讓她下次再來玩,並且溫言安慰趙燕沒有借到書的遺憾。


    轎子走了,徐冉也就回院了。到徐老爺那邊練了兩百個字,回屋繼續寫堂外題。


    洋洋灑灑寫了篇為政觀後論,自以為寫得還不錯,第二天一交上去,卻隻得了個丙。


    正鬱悶著,心想她寫得挺好的啊,為什麽夫子就是欣賞不了呢。


    跟前來個人搭話:“徐冉,昨日你說過的話,還作數嗎?我將印本借給你,你將那本算術書借給我,不出府,我到你那邊去。”


    徐冉抬頭。是趙燕。


    徐冉臉上陰霾一掃而盡。


    她仿佛聽到內心深處傳來一個聲音——


    “您好,您的隊友一號已解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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