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再一杯茶?”


    戴門小心翼翼地偷瞧著蕾蘋絲。


    對方抬頭,嘴角微勾,笑意卻沒有幾分誠意,反倒像是單純扯了一下肌肉。


    少年罕見沒有施任何魔法,而是拿起茶壺衝了熱水,細心搖晃幾下。


    他特地起身,壺身微傾,紅褐色茶湯緩緩注入,淡煙從茶杯伸出香氣撲鼻的觸手,卻怎麽樣也緩和不了少女僵冷的眉眼。


    蕾蘋絲,在生氣。


    在度過一半前所未有的安靜午餐時,戴門就認知到了這個令他緊張的事實。


    曾經,他自詡什麽都不怕,隻要手握力量,就能擊碎任何恐懼,但那是在很久以前,在自己失控打傷瑪西、他的皇姐整整不搭理自己半年後,他就有了害怕的東西了。


    他難得開口主動問起學校的事:“姐姐,選了職業嗎?”


    “恩……還在谘詢教授。”


    蕾蘋絲垂睫,麵無表情盯著盤中的蛋卷,好像在用眼神和蛋卷進行神秘的溝通,就在戴門快忍不住時,她主動開口說了。


    “貝德術院的賽亞教授被召回了。”


    她垂下淺眉,似乎是非常失望:“父王他……這是在生我的氣嗎?賽亞是我從小相處的侍衛阿。”


    戴門金眸中有灼熱的燭火跳了一下。


    但很快,他放鬆下來,身體往椅背一躺,表情泰然道:“就和姐姐說了,父王很想念妳,妳遲遲不和我回去,父王這明顯是在催促妳阿,可憐的賽亞也是受到牽連了。”


    其實,他不喜歡撒謊,絕對的力量讓他從來不在乎旁人的感受,唯有對蕾蘋絲保有著那麽一點溫軟,


    一個說完就要想下一個補,太麻煩了,戴門從來不喜歡撒謊,那是在實力不如對方下的妥協,他也在惱火自己在情感上對蕾蘋絲的軟弱,隻能安慰自己一切都還在計劃內。


    “你說的對,他是我的父王,我應該要回去看看。”蕾蘋絲像是沒看到少年睜大狂喜的金眸。


    少女纖細優美的手指沿著茶杯邊緣圈圈繞著,極為慢條斯理,似乎正享受著蒸騰的溫熱。


    金褐色茶湯緩緩沒入眼底。


    “好!姐姐要何時啟程!”


    蕾蘋絲抬頭,嘴角笑容溫軟、金眸醇厚,像是在看著一個胡鬧的孩子道:“沒那麽快,起碼等寒假,我的……課程告一段落,我們就趁著寒假回去。”


    戴門抗議:“那還有六個月!”


    蕾蘋絲似乎也為難地皺皺眉,但很快道:“那……瓦普吉斯和平慶日,就在兩個月後,每四年一次,這裏附近的城鎮會舉辦七天七夜慶典,學校也會放七天的假,讓學生可以去遊玩,我們就在那時回去好嗎?”


    少年滿足地瞇起金眸,彷佛吃了一大口蜂蜜:“好!”


    蕾蘋絲將半點沒喝的茶杯推到他麵前,似乎是十分寵溺道:“戴門,雖然可能有些麻煩,但你能想辦法和父王取得聯絡,告訴他……我很快就會回去了,如果可以,能先讓賽亞回來麻?”


    戴門雖然欣喜若狂,但也沒失去理智,有些為難道:“這……我會試試的,但賽亞沒將父王的身體狀況如時轉告你,實在失職,我隻能盡力了。”


    說完,他似乎沒看見麵前的茶杯,隨手取了新杯子,鮮紅的美酒注入,像是要慶祝什麽,對蕾蘋絲舉杯微笑:


    “來,慶祝公主終於要回家了。”


    蕾蘋絲搖頭笑了笑,她伸手拿了茶杯,也對戴門舉杯,叮當,清脆對撞。


    她抿了一口茶,抬眸,正好對上少年打量的目光。


    兩姐弟相視一笑。


    .


    丹妮娜過來回收單子,看了看,莫妮卡主修法印祭司、而瑟拉,她雙修了謀策手和遠擊手。


    “瑟拉,遠擊手你一定沒問題,不過謀策手我就不保證了。”


    瑟拉翹腳坐在沙發上,她甩了甩紅褐色的頭發,漫不經心道:“填好玩的,能把我刷下來也好。”


    女孩的個性好強可愛,丹妮娜忍不住笑了笑,眼睛掃了四周,不禁疑惑:“蕾蘋絲和安格妮絲呢?蕾蘋絲還沒交單子呢!”


    正在細品紅茶的莫妮卡一愣,但很快若無其事道:“有事出去了。”


    “又跑去工作室了?最近常常在主地牢口看到她們呢。”丹妮娜蹙眉,有些懷疑:“蕾蘋絲怎麽突然對鍛造感興趣了?”


    莫妮卡給自己注入新的紅茶,泰然道:“恩……安格妮絲需要小助手,蕾蘋絲總是樂於助人阿。”


    丹妮娜聳聳肩:“好吧,那你們記得告訴她,截止日期是下禮拜五,遲了審核老師會直接照成績給她安排的,就不問她的意見了。”


    遠離陽光普照的小廳,地下好幾尺,兩個正被談論的女孩此時都麵色凝重地盯著正浸在冷水咕魯冒泡的最後一個零件。


    “可以了。”安格妮絲眨了眨疲倦幹澀的眼睛。


    蕾蘋絲照著她的指令,用夾子取出零件,銀白色的純鐵在浮出水麵的剎那,印入少女發亮的眼底,彷佛瀲灩著一塊價值不斐的琉璃。


    七天不眠不休的成果即將出爐。


    安格妮絲和蕾蘋絲來到了工作台,上頭已經擺好了其他完成的零件,每一件都光滑亮白,彷佛是用珍奇的雪磚切片而成。


    蕾蘋絲將最後的扣板放在槍/管底下,就像拚圖最後一塊得以完整,銀白色的槍/管、槍/托、工作台赫然就是一把待人組合的拆解火/槍。


    安格妮絲滿意地點點頭:“這是第一把試品,預計做四把,如果這把沒問題,就照著模子繼續做,速度也會快很多。”


    “蕾蘋絲,你等等……”安格妮絲轉身想翻找組合用的稿件,卻聽到身後傳來清脆利落地金屬碰撞聲,


    回頭,就見少女已經組裝完槍/托,拿起最長的槍/管,準備進入最後階段,精致的臉上卻麵無表情,好像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有些恍神的安格妮絲:…….我是不是把鍛造士癡狂病傳染給她了?


    就像食物放在麵前就懂得進食,蕾蘋絲一拿起零件,腦中就自動跳出熟讀了好幾百遍的零件圖,便一絲不苟開始組裝火/槍,工作室內都是喀當喀當的零件碰撞聲。


    “嗯?”


    蕾蘋絲一愣,突然甩出一個零件:“這個不對。”


    安格妮絲還來不及細看,少女就拿起那枚零件,轉身取了削磨的銼刀,轉了燈光,就自己拿著那枚“不對”的零件琢磨起來。


    動作利落快速之程度,讓安格妮絲有種對方其實是一隻老練提姆的錯覺。


    過了幾分鍾,蕾蘋絲椅子一轉,又回到工作台,這次的組裝終於沒問題,蕾蘋絲在喀擦一聲按上槍管,少女抬手打量火/槍。


    銀白色的槍/身宛如冷鐵打造的直/刀,中間附上黑鐵片加強火/槍本身的防禦能力和穩固力,這是蕾蘋絲要求的,因為槍/管下藏有刀刺,所以槍/身也必須像劍一樣耐用。


    “蕾蘋絲……呃,妳一定很重視育種學的任務吧?”安格妮絲忍不住出聲提醒。


    她記得蕾蘋絲之前提到那隻叫吉鈴兒的擬化種,表情興奮卻不失愛憐的溫柔,但為什麽她改良的火/槍好像不是那麽友愛動物阿…..


    在遠離火爐。遠離對專業的熱情後,安格妮絲也漸漸瞧出蕾蘋絲的不對。


    “恩…….”蕾蘋絲沒多說話,隻是一個勁在查看火/槍。


    她先是按下翹起的槍/栓,試按了一下扣板,雖然還沒有子/彈,但聽到零件運轉順暢,她滿意地摸了摸槍/身。


    她起身,對安格妮絲微笑“謝謝妳,安格妮絲,接下來三把槍,我自己來就行了。”


    少女眉眼微彎,笑意沒有到眼底,好像隻是單純扯了一下肌肉。


    安格妮絲一愣,對方卻已經轉頭,開始要打造子彈了。


    彈頭,火藥,彈殼,像是組裝積木,在削尖磨平就行,少女有模有樣使用著工具,安格妮絲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她捏了捏手掌的汗,看著少女吹了吹彈尖上的塵屑,連猶豫都不猶豫就拆開火/槍,利落裝入。


    右牆上貼有靶子,安格妮絲沒想到會立刻使用它,隻見少女舉起槍,左手扶著碩長的槍管,右手握著銀白色的槍托,槍口對準靶子。


    皮膚柔軟白皙,雙手修長有力,明明握著一把可以至人於死的武器,卻像停在鋼琴鍵盤上,帶著一種賞心悅目的優美,安格妮絲有些看呆了。


    “碰!”


    槍聲猛然將她喚醒,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還冒著硝煙的槍管。


    子/彈射在靶子內,雖然沒有到中心,但也十分接近,安格妮絲忍不住驚歎:“瑟拉說妳做什麽都有新手運原來是真的!”


    虎口有些麻,第一次使用可以傷害別人的武器,蕾蘋絲摸著微熱的槍身,不知道是手的溫度還是火藥的灼熱,


    她淡淡道:“恩,希望可以持續。”


    安格妮絲注意到對方古怪的情緒,看了一眼那深入牆中的子彈,有些擔心道:“蕾蘋絲,不是要做麻醉用的子彈嗎?”


    “是!麻醉用的。”蕾蘋絲眼睛微睜,像是鬆了一口氣,隨手放下火/槍。


    她對安格妮絲感激一笑:“對,是麻醉用的,謝謝妳,安格妮絲,妳提醒了我。”


    安格妮絲愣了愣,她看出來這次蕾蘋絲的笑容是真心的,沒有再隱藏,包括那份淡淡的悲傷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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