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1月中旬,距離農曆的春節也不久了。大概是天公作美,那年的冬季並不寒冷,雪花雖飄,可家家戶戶尚有存糧,足以度過冬天。


    攝津港口,一支來自中國的商隊慢慢靠港,伴隨著喧囂的聲響,碼頭上的工人頂著冰冷的海風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小半年時間過去,對於艾米薇而言卻仿佛還在昨天,驚心動魄地逃出土堡,換來了現在的安穩日子。安穩到連她慣用的匕首都生鏽了。


    因為是在日本,伊萊斯還讓九條孝信給他取了個日本名字。giles這是伊萊斯簡略的讀法,九條孝信就幫伊萊斯選了家禦(いえちみ)作為名。


    所以艾米薇就不該期望一個日本人對著拉丁文能想出什麽對頭的名字,雖然家禦聽上去中規中矩,比什麽康好多了。


    北村家禦。


    姓氏自然又是九條孝信隨口說的,爛大街的姓氏在日本多得是,日本目前也沒戶籍製度,浪人改名換姓比吃飯都簡單。


    “艾米薇小姐呢?也取一個吧?櫻子?雲代子?”九條孝信在這方麵比兩人更積極。


    半年下來,伊萊斯學了一口夾雜著漢語的英倫式日語,艾米薇因為將棋上的關係,跟九條孝信也算是朋友了。九條孝信這人對外人冷漠,對認同的朋友和下屬很熱心,放在未來一定是個上班族們的好老板。


    “太……太可愛一點了吧。”要艾米薇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取個大和撫子式的名字,還是殺了她算了。“話說一定要取一個?”


    看了看九條孝信不停點頭和一旁“北村家禦”不能就我一個丟人的眼神,艾米薇調用自己不多的關於日本的記憶,一拍腦門有了好名字。


    “昨夜是滿月?”


    “嗯,艾米薇小姐提這做什麽?”


    “那麽,十六夜愛未。”日本姓氏也都是一拍腦門想出來的,放在外國人看來怪怪的“十六夜”姓氏,在九條孝信這個日本人眼裏,充滿了文學意境。


    “好。好!不愧是艾米薇小姐。你的文采不比明王朝的秀才差。”九條孝信不吝嗇自己的誇獎,還親自祭出明王朝帶來的文房四寶,用兩人的日本假名寫了一幅字。


    靠岸後不久,九條孝信的下屬就跑著來匯報情況,當孝信沒傻到大喊“這是九條家的船,快給我放行”,一切都按照常規手續辦理。別看日本國內表麵一片祥和,天知道孝信的人頭能在黑市上換多少黃金。


    “報告大人,一切正常。接您的車隊已經在碼頭外等好了。”


    九條孝信的保鏢都是忠心的人,尤其這次他回國除了艾米薇跟伊萊斯沒帶外國人,他對此非常放心。


    日本國內的形式從書信中可見並不好,九條氏現在在五大分家裏排末尾,近衛有家底,一副愛誰死誰死的態度;一條、二條串通一氣,就看著九條家沒落,順帶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落井下石;鷹司家後起之秀,隻要給好處那還能做朋友,勉強算是個幫手。


    而最大的敵人就是新建的室町幕府,足利義滿這個名字在九條家就是個噩夢。


    “我們出發吧,從現在開始,可能隨時會有刺客要了我們命。”


    九條孝信率先走出船艙,招呼來了外麵的一群護衛。艾米薇與伊萊斯緊隨其後,兩人都用頭巾裹住頭發,麵帶紗布。九條孝信說是聯係了易容高手,等到了他們的地盤就為兩人染發,避免暴露外國人身份,增添麻煩。


    天上飄著小雪,開春前的天氣來講算是不錯了,所有人一身厚厚的大衣,也看不出具體的身份。


    “愛未,怎麽了?為何停下?”


    眾人踏上碼頭沒多久,艾米薇就放緩了腳步,顯然有話要說。“孝信,碼頭的運貨工人有幾個一直在注意我們這邊,看來你傳出的信件還有第三方知曉內容。”


    從回國的第一時刻就被敵方盯上,九條孝信還真是哭笑不得,這待遇簡直是代表著不滅掉九條家誓不罷休。


    “大約幾人?”


    “明顯的有五個。”這次是伊萊斯回答,他也注意到了其中幾個視線方向不合理的運貨工人。他用手勢偷偷指出了哪五個人,九條孝信的下屬立刻記住了目標。


    “等我上馬車後,去抓兩個活口,切記別暴露。”走出碼頭九條孝信便對身後兩個下屬下了命令。“我們上車。”


    車隊就在碼頭外,也沒什麽明顯的標誌,隨便借用了一個小貴族的名號,過關卡是沒問題的。


    “孝信大人,恭喜您回國。到這裏開始,由我來保證您的安全。”車隊裏一個跟孝信年紀差不多的人上前親自把孝信接上了馬車。


    九條孝信也沒忘招呼艾米薇和伊萊斯上馬車。“這位是我的發小,山田恒助。”


    從當時日本來說一米七身高算是大高個,這個叫山田恒助的男人麵相剛正,腰上還有兩把做工不錯的武士刀。


    “他是出身武道世家的劍客,是個非常靠得住的人。”


    “孝信大人過獎了。”


    看得出九條孝信熱情的性格太明顯了,大大方方地跟山田恒助坐在一邊,完全沒有貴族那種高人一等的態度。到現在,伊萊斯也知道九條孝信是家族裏排的上名號的大人物。


    “孝信大人有5年沒回國了。令尊十分牽掛您。”


    “5年零8個月。上次我走時候正值春末。”九條孝信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本書籍。“大明國的手抄《論語》,你拿著吧。”


    這本書在中國隻能算是精裝的教學書籍,可在當時日本人眼中就是文化的精華,純漢字的儒家書籍在上流社會都是拿得出手,身份倍增的高雅之物。說得俗一點,這種書籍是按黃金計算的。


    “孝信大人,這麽貴重的書……”


    “我已經自己抄了一本。我說送你就是送你,不必多言。”


    從攝津到大阪的別府也有不近的路,況且天上下著小雪,車隊的速度比來時候慢了一些。


    攝津也就是未來的神戶一帶,比鄰日本國的政治中心,相對算得上繁華地區。一路上也能看到車簾外熙熙攘攘的路人,像九條孝信這樣的車隊並不罕見,這裏的等級觀念也更加深。路人看到馬車自覺保持了距離,在他們眼裏隻有大人物才有物力乘坐馬車出行,不像明朝物資那麽豐富。


    “十六夜小姐也來自大明國?”山田恒助知道孝信在中國有一個西洋血統的朋友,也就是化名北村家禦坐在對麵的少年,而另一個少女翠色的眼瞳在山田恒助眼中比綠寶石都罕見。“請恕在下冒昧,十六夜小姐的眼睛比外麵的白雪都漂亮。”


    “我跟北村君是一起來的,當然也來自大明國。”相較於伊萊斯蹩腳的日語,艾米薇講得還算不錯。


    孝信的下屬這時送來了剛買的熱食,即便在攝津城,冬天還經營的店鋪並不多,隻有幾種簡單的麵食。山田恒助提前準備了兩條鮮魚,四人還能在這季節吃點肉。


    午飯過後,車隊也正好走出了攝津城地界。


    “山田君棋藝幾年不見長進不少。”九條孝信飯後棋癮就又犯了,也虧山田恒助早就準備了一副圍棋放在座墊下麵。


    “承讓,是九條大人中了在下的計謀。”


    兩人你來我往,很快就擺滿了一側棋腳。伊萊斯這時就躺在一旁午休,艾米薇則坐在旁邊看棋,去大阪的路遠著呢。


    突然棋盤一振,黑白子撒了一地,剛才還苦思冥想的九條孝信一下子就怒氣上來了,他這人下棋的時候最容易暴怒。


    “怎麽回事?!”


    山田恒助掀開布簾,朝外麵的馬夫訓斥道:“為何突然停車?擾了大人的雅興!”


    “稟告,前麵突然掉下積雪跟幹柴,擋了山路。”


    馬夫被嚇了一跳,還是周圍的護衛上前做了解釋。


    “快去派人清理幹淨。不要耽誤了大人的行程。”


    馬車內,九條孝信還在歎息下了一半的棋局,咕囔著馬上就能想出一步妙棋。


    “大人,積雪滑坡攔了山路,怪不得馬夫。”


    艾米薇剛才可聽得很清楚,並不是積雪跟雜物先滑落而是馬車先停了,外麵那個馬夫怕死得很。


    “你保護孝信,我去外麵看看,先別動手。”裝睡的伊萊斯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他用漢語小聲跟艾米薇講了幾句,隨後提著一把武士刀踏出馬車。


    敵在暗,先不打草驚蛇是明智的選擇。孝信的護衛可信度都很高,顯然是車隊借來的馬夫有問題,更有可能是被借用名號的貴族告密。


    裝著下馬車小解,伊萊斯走到了樹林中,車隊就在四十米外,護衛們有一半在忙著清理道路。


    暗處的刺客已經被伊萊斯吸引了注意力,伊萊斯剛做出解褲帶動作,身後就傳來了樹葉跟積雪的摩擦聲,很輕微但足以致命。


    回頭的瞬間,伊萊斯手中甩出一把飛刀,一個披白衣的蒙麵人應聲倒地。


    另一個蒙麵人提著短刀,在看到自己同伴死亡後,吃了一驚。等他再轉望向伊萊斯那邊,迎接他的是鋒利的刀刃。


    一刀縱劈,血灑素衣。到日本後的第一場戰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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