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飛揚鬆開手。


    房閣內隻有彼此的呼吸聲,還有床幔微微晃動的聲響。


    “嗯?”


    幾息後,他依舊被摟著。


    身上的人懶洋洋的:“小鏡子,我受著傷,沒多少力氣啦~”


    “別鬧。”


    “我說真的~”她鬆開環在他頸項間的雙手,在他耳旁以手肘撐著床榻,半起了身子,低頭看他。


    “……”


    他歎口氣。


    好像從幼時遇見這人開始,自己總是沉不住氣。


    明明知道,此刻所處之地是帝國天淵行舟,自己是嵐鏡雲王世子,不該再與這人有半點糾葛。


    隻是。


    他舍不得。


    若真的可以放開手,如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和迷茫。


    我不知該拿你怎麽辦。


    蔓小五……


    微微出神間,聽見上方嗤笑一聲,粘著密密金珠的烏發落下來,掃在他眼睫上,酥麻的癢,他不由的閉了一下眼眸,整個世界又忽的天旋地轉。


    是她按著他雙肩,一個旋轉,各自的位置正在反轉,彼此發絲紛揚之間,密密又絢爛絕美的細小金珠被帶起,他的視線裏都是耀眼的金絲飛芒,漂亮的像那年夏夜,聖地‘碧波陣府’地下神秘地洞裏那數以萬計飛舞而起的螢火蟲,絕美如漫天星辰。


    那是年少的他們在晟秦皇宮之外第一次的‘遇見’,真正拋去彼此的身份,隻是兩個新生代天驕——鏡飛揚,蔓小五,僅此而已。


    也是那一天,她指尖停駐一隻螢火蟲,興奮的跑到他身前,要他湊近看,卻趁著他低頭刹那,在他臉頰上偷親了一下。


    她第一次親了他。


    那時候,他是真的嚇呆了。


    以往她是晟秦帝姬,他是專司嵐鏡外交事宜的雲王幼子,因著這層身份,才能在年幼的時候,便被當時身為雲王世子的長兄帶著隨嵐鏡使團出使晟秦,才有了與她相識的機緣。


    隻是那麽多年,在那晟秦巍巍皇宮之中,有太多太多的枷鎖套在彼此身上,除了最初見到她那一天那一次的僭越,之後他便是連走到她的麵前,都衡量好了最標準的距離,而她雖是這般無法無天性子,可身旁多數時候總跟隨著阿迷靈帝,也不過總逗著他,帶著桀驁的淡淡疏離。


    她是一國帝姬,更是晟秦國民認定的未來女皇,其實最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可那天,偷親的某人展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笑的暢快歡欣,說著‘這裏沒有晟秦!沒有嵐鏡!隻有我和你,鏡飛揚,隻有我和你!’


    沒有晟秦……


    沒有嵐鏡……


    隻有,我和你。


    “嘩啦~”


    天旋地轉,上下翻覆。


    再回過神來,她與他,彼此的位置已經掉了個轉。


    換成了他伸手,雙掌抵在身下人兩側,倉促間堪堪撐住了身子。


    視線往下,光線昏暗中模糊的看到錦被上鋪著的細密金珠,還有金珠裏她墨發淩亂,金色暈光裏隱約豔若芍藥的容顏。


    “傷口疼,我真的沒力氣了。”她無賴的仗著傷勢撒嬌,還又伸出雙手環了他頸項:“你抱我起來。”


    “……”


    鏡飛揚本已經降了一點溫度下去的臉頰和耳垂,再一次通紅了起來。


    可也知道,這人皮賴,他越是克己守禮,她便越是鬧的歡快。


    “嗯。”他隻沉默了一瞬,便就著她環著自己脖頸的姿態,伸手,胳膊穿過她的腿彎,將之打橫抱了起來。


    嘩啦啦的細密金珠落了錦被上,他抱著她自床榻上起身,懷中人已經伸手,手掌向著一處揮去,


    ‘咻’的一聲,桌上的燭火被點燃,房閣內明亮了起來。


    靈滄大陸皆知晟秦帝姬十二歲那年,就收服了一簇極為罕見的異火,自身雖不是煉藥師,這簇異火依舊給予了她許多好處。


    雖然,此刻被用在了點燃燭火上,太過奢侈。


    燭光裏鏡飛揚低頭看懷裏乖巧無比的人。


    箭袖輕袍,長身勁服,束腰綁腿,最颯爽利索的戰鬥裝,烏發也隻是隨意紮起,燭光裏不掃胭脂的容顏精致如畫,比盛開的最囂張的花色還要嬌豔幾分,即便沒有穿著那代表身份的帝姬華服,久居上位形成的淡淡威嚴依舊在她身上難以掩去,偏偏唇邊沾染著點點金色,輕袍勁服即便已經是深色的黑,依舊掩藏不了粘掛其上的細密密絢爛金珠,左邊身體自肩頭往下,三道刺目的金色爪痕撕裂衣裳,橫穿鎖骨,隱約可見的傷口血肉模糊,直是觸目驚心!


    她竟然光是外傷就這般嚴重!


    “你到底知不知道輕重?!”他又急又氣。


    唇邊點點金色,她必是吐過血的。


    含有霸道鋒銳金屬性元素的血液是晟秦嫡脈最寶貴的力量之一,一般的內傷都會強忍著絕不會吐血,因為失去的血液就是他們的力量,所以隻有內府傷的極重,實在忍不住才會吐血,此刻她傷成這般,外傷都如此嚴重,方才竟還有心思在床榻之上逗他!


    “自然是知道的,抱你比較重要。”


    “你……”


    鏡飛揚秀氣的端眉都皺緊了。


    “我想吃梅子~”她已經望著房閣內桌上的新鮮梅子了。


    鏡飛揚的房閣不管是雲王府自小住的,還是此刻這天淵行舟臨時布置的,一向置物簡潔,此間除了必備的桌榻、衣櫃等外,隻有一扇換衣時候掩著的山水畫屏風,以及窗畔小憩用的木榻,其上放置著小案,小案上是屬於他的上品神器黑白森羅棋盤隱匿了神器專有的神光,看著就像普通的棋盤,其上是一盤沒下完的殘棋。


    神器護主,但又與主人心意相通,有人闖入此間,黑白森羅棋盤的器靈思漓卻從始至終都不曾有過任何反應,甚至未曾顯形。


    因為那人,是晟秦帝姬啊。


    鏡飛揚不再多言。


    她比他大了兩歲,與兒時不同,如今的她即便身形高挑修長,在他麵前,依舊顯得嬌小,抱著她走到桌邊,他將她放置椅上。


    從來自在散漫的她在桌前將紫砂茶壺拿開,坐姿隨意,自顧自的從茶壺旁的果盤中取了個梅子,塞進嘴裏,邊嚼邊還砸吧嘴,頷首微笑,這一笑,左邊臉頰上那隨著年歲增長比兒時淺了一些的單個梨渦便又若隱若現:“星吼爪子尖利,其實此番,我是來找你療傷的~”


    她左邊衣衫上點點燦金,全是血液,明顯是被利爪抓開的衣衫內那三道爪痕還在不斷流血,靠著傷口的皆為正常的鮮豔紅色,越往外越顯出異樣的金色,她雖說著是來找鏡飛揚療傷的,可此刻的神態卻對自己的傷勢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若不是麵色帶著病態的蒼白,唇色也不複平常的紅潤,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鏡飛揚沉默的看了幾秒,也在桌前坐下,從須彌袋中取出一個裝著冰藍色液體的透明瓶子,開了蓋子,引出液體,這液體如有生命,一出瓶子,便遊龍般在她衣衫上卷走了所有的燦金色血液,可到了這一步,卻又無法再繼續。


    這道可怖的抓傷是從肩頭劃至鎖骨以下,看衣衫破碎的程度,明顯還要往下走,可再往下走,那是……


    “作甚停了?是你說要給我上藥的~”吃了好幾個梅子,她見他滿臉為難的模樣,黛色彎眉微揚,又將一顆梅子塞進嘴裏,空了右手,‘嚓啦’一聲,一把將自己的左邊半邊衣衫從衣領處拉了下來!


    “噌!”


    鏡飛揚乍然起身。


    “咣當~”椅子倒地。


    他在這房閣之內,整個人都僵住了


    房閣外,月色當空。


    與啃著凍梨的老嫗麵對麵對峙著的四個嵐鏡靈帝聽著這清晰的拉衣服聲音,一瞬間全都黑了臉,對著阿迷靈帝怒目而視。


    “咳咳咳咳……”同樣聽到拉衣服聲音,差點被一口凍梨噎死的老嫗滿臉尷尬:“這……這脫的又不是你們世子的衣服……”


    鏡杉靈帝氣紅了臉:“有什麽差別嗎?不還是不知羞恥的調戲!”


    他就知道!


    怎就鬼迷心竅的放人進去了!


    那人是被晟秦國舅清上玄教出來的,雖身為尊貴的帝姬,性子卻偏偏像極了與其母蔓皇並坐皇位的清帝,最是不尊禮法,做事全憑心情,就是個混不吝的土匪流氓!


    而自家殿下出自嵐鏡雲王府,自小溫雅恭謙,克己守禮,懂事的令人心疼,怎會是這人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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