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沒那個打算,他不屑於爭。[]”沐若鬆說出那兩句耳語,“殿下說,他隻要自由,不想繼位。又說讓我們勸洛陽王回京。”


    這兩句話簡短卻不簡單,透露的信息量不止是龐大……


    簡直……


    驚悚!


    這是要把破天的權勢讓給洛陽王啊!!


    “好大的口氣。”賢世子撇嘴,“他不屑的位置,讓別人坐了,他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朝陽卻不著急反駁,看著沐若鬆,神色鄭重:“阿慈真這麽對你說的?”


    沐若鬆點頭,他忍了忍,沒把封沐慈為楚王,賜下封地的事往外說,畢竟旨意還沒明發。


    但有這兩句話也夠了,誰都知道,沐慈是從不撒謊,從不開玩笑的。


    之前,沐若鬆和朝陽郡主都以為沐慈這般勞心勞力,手段頻出,是為國為民,也是為了增加籌碼讓皇帝看重他,爭一爭那個位置。


    可沐慈現在說,隻要自由,不想繼位。


    朝陽一時無法理解。


    可沐若鬆跟著沐慈有一段時間了,雖然驚訝,卻並不覺得奇怪,心中有個隱約的認知――以沐慈的眼界格局,可能一個皇位在他眼裏,真的不算什麽。


    作為“皇權為天”環境下長大的沐若鬆,能有這種“驚世駭俗”的認知,足以說明沐慈調|教人本事。


    朝陽沉吟良久,才說:“阿慈為人方正,確實不是覬覦權位之人。”


    賢世子對沐慈了解不深,隻是深深蹙眉:“若長樂王真肯退讓一步,儲位沒有紛爭,也是好事。不過這事,最終還要皇伯父醒過來才有決斷。如今皇伯父一直昏迷不醒,前景堪憂。”


    但大家卻不那麽擔心,畢竟京中局勢已經控製住了,長樂王也沒事。以他的手段,出現什麽驚天逆轉都是可能的――沐慈想要做的事,目前來看是沒有失手過的。


    賢世子道:“以洛陽王品性,長樂王不會有什麽麻煩,將來兄弟相合也是本朝幸事,若不然……長樂王也不是一點本事沒有的,我們倒不用替他擔心。為今之計,就是讓洛陽王盡快回宮了。”


    說實話,賢世子也舍不得這麽個妙人兒出事,據說讓人盯著聚德齋,就是他做的。


    ――空氣中,飄蕩著同類的氣息啊。


    朝陽歎氣,雖然覺得可惜,卻也覺得沐慈這樣自動退一步也好。


    散會後,賢世子回家,朝陽就去找洛陽王“談話”了。


    ……


    夜裏,沒啥娛樂,大家曆經波折才得到一時平靜,身心放鬆,早早洗洗睡了。沐若鬆照顧沐慈,一直照顧到床|上去。


    那個,別想歪,沐慈和沐若鬆都這身體狀況,也“和諧”不起來。


    沐慈吃過晚飯,“享受”了喂藥服務,因白天睡足亂了生物鍾,睡意不濃,便摟著沐若鬆,閉目養神。


    沐若鬆讓沐慈枕著他的手臂,抱住他,兩個人緊貼著交換彼此的氣息。


    時光靜好。


    沒有愛上的時候,還能覺出一個人千好萬好,心中仰視敬服;但真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不論順境逆境,對愛人隻剩下滿滿的心疼。


    沐若鬆一隻手順著沐慈的脊背撫摸,忍不住與沐慈越貼越近,下巴貼在沐慈的額上,輕嗅他發際的淡香。[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目光深沉渙散,看著黑暗中不知名的某個點。


    沐慈忽然腦袋動一動,蹭了沐若鬆的下巴兩下,睜開了眼,似小刷子的濃密睫毛“刷刷”弄得沐若鬆下巴發癢。


    沐若鬆回神低頭,聲音沉啞:“怎麽了?”


    沐慈隻盯著沐若鬆的下巴看,然後笑了……


    燭光透進床帳,沐慈幽黑的雙眼閃動著盈盈微光――這是將情感從冰封的內心深處釋放後,目光中才有的靈動風景,也就親近的人能看到沐慈的這一麵。


    沐若鬆被這帶著笑意的眼睛吸引,墜進了黑色的粼粼幽光中。


    沐慈在常人眼裏,像個無悲無喜的神邸玉像。


    其實他不是故作高冷的人,亦非壓抑情緒。相處越久,才知他是個真性情,開心了一定會笑,難過了也有悲傷。隻是平時少有什麽能觸動沐慈的心,對許多人、事都沒感覺,自然就淡漠平靜。


    所以沐慈一旦笑了,絕對是真心愉悅。


    這微笑中又含有愛意,更是絕美到不可思議,又充滿鮮活靈動的生命力,讓沐若鬆的呼吸都為之一滯,心跳如鼓。


    “在想怎麽向我開口?”沐慈笑問,總是溫柔寬容。


    “啊?”沐若鬆心頭一緊,從迷情漩渦中掙脫――心上人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聰慧敏銳,讓人無所遁形。


    “子韌,你就不適合在我麵前有心事。”


    沐若鬆:“……”的確,是所有人都不適合在你麵前藏事。


    沐慈親了親沐若鬆的下巴,又用嘴唇蹭了兩下……這小青年一夜之間成熟起來,連胡子都濃密了。


    沐若鬆才反應過來,下巴有胡茬,今天沒來得及刮掉,有些紮。


    他趕緊往後縮。


    沐慈卻喜歡這種很man的觸感,伸出食指在他下巴上摸,摸著摸著笑了:“你以後是絡腮胡嗎?”


    沐若鬆被轉移話題,不那麽緊張了,回答:“沐家先祖是北方人,大多是絡腮胡。”


    “哦?是嗎?我也會有?”沐慈改摸自己的下巴,原先怎麽光滑,現在還怎麽光滑。這娘炮體質,啥時候能長得高大威猛,有一把雄壯的絡腮胡?


    而沐若鬆想象沐慈長一臉大胡子的樣子……


    根本不能往下想。


    沐慈卻是希望恢複他上一世英氣俊朗的型男範兒的,盤算著自己再大兩年,男子本根恢複,雄性激素分泌正常,發育成熟應該就能高大威猛,長出胡子了。


    看來要多吃飯,多運動!


    真是開心。


    沐慈一點沒覺得破壞這麽漂亮的臉是犯罪,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哪怕是個熊樣。


    ……


    反正睡不著,沐慈就問沐若鬆他們今天討論了什麽。


    沐若鬆有些話不太好說,就先把京中局勢說了,說天授帝還沒清醒,情況不妙。


    “皇帝……時間不多了。”沐慈歎氣,皇帝本就老邁體弱,這回禦醫雖說他沒中風,卻活不久了。而且一個人從精神上被打敗了,身體會迅速垮掉。


    沐若鬆緊張了:“那你怎麽辦?封你為楚王旨意沒明發出來。”


    “沒事,皇帝會醒過來的。”沐慈很肯定,皇帝心中有牽掛,意誌力也不錯。


    沐若鬆還是有點擔心。


    沐慈又道:“壽王自盡,也是可惜,他設計的花園看起來不錯。”


    “是啊。”沐若鬆也歎氣。


    “你是不是奇怪,皇帝放過了他,他為什麽還自盡?”


    沐若鬆點頭,這的確是他心裏的疑問。


    “你隻怕沒聽過一種病,叫精神抑鬱症。”沐慈說,壽王的精神狀態明顯有問題。


    “抑鬱症?”


    “有自殺傾向的一種精神上的病症,人不僅身體會生病,精神上病了更麻煩。壽王的心理壓力太大了。”沐慈倒有些同情壽王了,因為壽王本性應該很良善的,做人又有底線,恨親哥哥,卻做不出殺兄弟的事來,或者說潛意識裏不想成為他痛恨的天授帝一樣的人。


    但死去的兄弟,又讓他良心不安,於是愛不能愛,恨不能恨,連報仇都不能徹底,就讓壽王在兩頭備受煎熬,成了一個走不出自己內心煎熬的可憐人。


    最後壽王隻能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寧可自殺,讓天授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從心理上打垮了天授帝――這比殺人更狠。


    沐慈心口發悶。


    雖說太子死了,威脅解除,皇帝也給他安排了後路。皇帝死不死,對他來說都沒關係了。


    可他覺得難受。


    沐若鬆看沐慈恢複了麵無表情,沒繼續解釋的打算。他也再追問,記下幾個聽不懂的名詞。


    光線昏暗,雖沐慈什麽情緒都從不上臉,可沐若鬆還是敏銳從沐慈長久的沉默中知道心上人不開心。沐若鬆心道:殿下看似無情,其實是個有心的人,隻是能入他的心不容易。


    沐若鬆抱著人安慰:“若缺,別擔心,宮裏禦醫那麽多,皇祖父不會有事。”


    沐慈為人赤誠,不會傲嬌說什麽“我才不擔心”的氣話,他明知天授帝會醒,竟還是控製不住,開始擔心。


    他隻是生來冷情,而非草木,天授帝後來對他的真心是無可挑剔的,沐慈自然會對天授帝產生感情。隻是自己身體不適,又不能立即往回趕,隻好暫時放下情緒。


    沐慈再摸一摸沐若鬆的下巴,說:“子韌,你想要定王的解藥。”


    “是的。”沐若鬆承認,他憂心祖父,人之常情。


    “不太好辦。”沐慈道。


    沐若鬆的心沉了一沉,小心問:“為什麽?”


    “因為皇帝不想他活著。”


    “你的意思,是……刺殺祖父的人不是壽王,而是……”


    “不,沒有證據支持,不能給皇帝定罪。”沐慈搖頭,又問,“沐希則呢,他怎麽樣了?”


    沐若鬆搖頭:“聽說負傷逃走了,追捕的人一直追到梁州境內,就失去了他的蹤跡。”


    沐慈:“……”


    他不相信沐希則武力值能逆天,也不覺得牟漁能力這麽差,連個喪家之犬都抓不到。不過有些猜測,沒有證據……或者說即使有證據,也是不能說出來的。


    沐慈道:“刺殺定王,是皇帝預謀還是壽王陰險,或是還有其他內情……其實原因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不會讓定王再醒來了。”


    “可是為什麽?他怎麽可以?”沐若鬆眉頭皺起,立起一個“川”字。


    沐慈伸手撫平沐若鬆眉間褶皺,溫柔道:“別著急,子韌,慢慢聽我說。”


    沐慈的聲音已經恢複,不帶一絲雜質,猶如山間清泉般清潤悅耳的音色,平靜淡定的腔調,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沐若鬆放鬆下來,知道有沐慈在,事情並非沒有轉機。


    “皇帝時日無多,作為父親,作為一個皇者,會給他的繼承者掃清障礙。定王能與天授帝抗衡幾十年,實力強大,新帝根基淺薄,沒那個力量駕馭定王。所以現在誰是刺殺主謀已經不重要了,皇帝不會讓定王醒來,進而威脅新帝。”


    沐若鬆:“……”他和二叔,姑姑其實多少都明白,卻誰都不敢說,不想這麽放棄。才逼著沐若鬆來問沐慈。


    “你明白,朝陽姐姐和賢世子更明白,卻還是叫你向我開口?”


    “是,我沒辦法,我們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祖父就這樣……”沐若鬆知道家人逼他來問,可他也是想問的。


    沐慈目光凝定,盯著沐若鬆。


    沐若鬆一咬牙,又道:“其實,誰是主謀很重要的,若是皇……我知道祖父從來沒有忤逆過皇祖,唯一一次,是因為給我冠禮,才……我必須……必須……我懇求你。”


    唯一一次忤逆,就是給他提前冠禮,阻止他入宮,耍心眼違抗皇命。若因為這事,讓皇帝對祖父有了嫌隙,不信任祖父起殺心……


    他就是家裏的罪人了。


    “孩子,你真可愛。”沐慈卻是笑了,伸出手捏沐若鬆的鼻子,還左右擺了擺,“不用愧疚,大人的世界遠比你想象的更複雜。”


    沐若鬆:“……”


    沐慈安慰地親親他:“你那是小事,你後來堅持入宮,做法也很正確。但兩人嫌隙卻不是因為這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定王一直不肯交出兵權,早就觸及了皇帝逆鱗,隻是皇帝拿定王沒辦法而已。”


    天授帝和定王這對好基友,就是典型的狼狽為奸,一個要天下第一的皇位,一個要天下第二的王位,在有共同敵人的時候,這合作關係是挺好的。一旦敵人消滅了,某個狽還想護食,狼怎麽能容下?


    當然,這一點定王當年不是沒想到,卻要自保。因天授帝不是個好相與的,憑誰天天被一個陰謀家盯著,脊背都要冒一冒冷汗的。


    定王緊抓兵權不放,一是男人都想建功立業,他還年輕,不想在山水田園間終老;二是想為國家出力,不然也不會為對付北戎而賠上最有前途的長子性命;第三,也是為了自保,畢竟他有一大家子人呢,不敢冒險交出兵權然後任人宰割。


    可皇權是唯一的。


    所有的皇帝,都不會全心信任任何人,更何況是個有兵權,擁有顛覆皇權的力量的王爺。


    沐若鬆的三觀崩塌,心裏難過。


    很難過。


    年少的他,一直覺得皇帝和祖父之間少年患難,交情甚篤,三十年相互扶持也一直為世人稱頌,出了事兩人也有商有量,感情看上去一向很好。


    隻是沐若鬆已經長大,經曆的事情多了,眼睛裏看的東西也複雜了,再回頭看當年……許多原本看著單純的,甚至充斥友誼、信任這種美好感情的事,都變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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