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樹下


    一個五官清秀但臉頰蒼白凹,身形單薄的白衣青年,抱著膝蓋坐在海棠樹下,黑發如瀑披散著,怔怔看著地上掉落的豔紅花瓣,思緒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阿棠”已是長春帝的沐春輕聲喚著愛人,他剛剛下朝,解開扣子脫下厚重的龍袍,披在了青年身上,“才春末,還有些微涼,千萬別著涼了。”


    衛亦棠似乎沒有聽見,依然沉浸在不知名的思緒裏,細碎斑駁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泛動粼粼的光影。但他雙目迷離,注視著未知的某個點,像靈魂滯留在另一個世界,沒有歸來。


    龍袍很大,掛在他瘦弱身軀上,顯得空蕩蕩的,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散。


    長春帝心中莫名一緊,確認般把衛亦棠抱在懷裏,吻了過去……


    衛亦棠被驚動,身體緊繃卻不掙紮,木頭似的死僵著,雙目放空,茫然中深藏著一絲脆弱的絕望……長春帝和他相識相知多年,又是把他放在心尖上的,哪有發現不了異狀的?長春帝心更疼,聲音暗啞卻溫柔至極道:“阿棠,是我……我是沐春……看清楚……”


    衛亦棠才似魂歸來兮,看清麵前是快到不惑之年依然俊美無儔的長春帝,帶著無盡心疼的溫柔目光包裹自己,他才輕吟一聲……


    “沐春……”


    他全身放鬆,眼中忽然蔓延的朦朧水汽,藏住了眼底悲傷,勾住長春帝的脖子湊上前索吻……


    ……


    禦花園中


    長春帝散著一頭烏發,扶著也散了發的衛亦棠在海棠花海遛彎,背後宮人遠遠跟在這兩個最尊貴的人身後。


    衛亦棠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惦著腳免得踩髒了海棠花瓣,目光寧寂,神色是空無一物的漠然。


    長春帝雖說著衛亦棠長大,又與他交了心換了情,可這麽多年……有……二十一年了吧?長春帝卻從來都看不懂衛亦棠,甚至有一種根本走不進他心裏的錯覺,即使他們每天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做最親密的結合。


    長春帝試圖抓回愛人的注意力:“阿棠,你要覺得花瓣可惜,我讓人搜集起來……”


    衛亦棠搖了搖頭,花開花敗,零落成塵抱春泥本屬自然。


    是他自己,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長春帝最看不得衛亦棠眼底那一種低落自嘲,還有對塵世毫無留戀的死寂,說起幾件高興的事來:


    “當年你一力壓著阿智的婚事,把他丟到邊境軍中曆練……我還錯怪你……前兩年,你力排眾議給他定下現在的王妃謝氏,真是定對了,現在兩人情深意篤,舉案齊眉的,連我都羨慕。”


    衛亦棠想起上輩子的天授帝和謝宸妃,如今悲劇變成喜劇,也不枉他壓著沐智的婚事背了十幾年罵名。不知道的人還當他幫著長春帝打壓兄弟,不僅沐智對他有怨氣,就連長春帝也險些和他翻臉。


    可衛亦棠不怕翻臉,不惜以死相挾,長春帝最後也隻能妥協,拖到沐智都三十三了才給他娶了青陽候謝家的六娘為正妃。


    衛亦棠改變了這一對,也露出點笑影:“他們第二個孩子也生了吧?”


    “是啊,一年抱一個。”


    “老二取了什麽名?”衛亦棠問。


    “單字一個‘慈’。”


    聽得這個超級boss的名字,衛亦棠腿一軟險些跪了……上輩子他含恨而亡,胸中一口怨氣不散,靈魂附在送給外甥的普通琴上,飄飄蕩蕩幾十年,看盡了楚王沐慈的無盡智慧,精巧布局,雷霆手段。


    他得以重生,也是多年飄蕩在楚王身邊得了他一些功德金光的緣故。他重生二十多年幫著長春帝治理國家,沒少借用沐慈的理念和手段,果然讓大幸步入比盛世更繁華的輝煌時期,四海升平,萬國來朝。


    長春帝扶著衛亦棠,一臉著急:“怎麽了?”


    “改天去看看那孩子。”衛亦棠微笑,露出兩個小虎牙。


    這輩子,沐慈會父母雙全,福祿安康,不會再在冷宮長大,承受三年非人折磨了,這算不算他還了一報?他笑著笑著忍不住胸口癢意,拿出手帕捂著嘴咳嗽起來。


    長春帝心疼抱著他給他拍背順氣,隻恨不能以身代受。


    十九歲時,先皇父起意立沐春為太子,太後衛氏就送給沐春一碗藥。據說隻是出疹的藥被忽然冒出來的衛亦棠搶去喝下,差點要了他的命。


    這種藥,若是沐春喝下……


    有人用毒|藥想謀害自己最疼愛的,寄予厚望的長子,讓永和帝動了真怒,開始打壓太後衛氏。東興國公府衛家也查出許多不法事,雄霸全國,富可敵國的最大世家敵不過皇權,被貶為尋常人家。若非因衛亦棠有功,又顧念太後衛氏之恩,永和帝會把衛家連根拔起。


    衛亦棠雖僥幸活了下來,可身體底子壞了,三天兩頭的生病,泡在藥罐子裏長大。尤為可惜的是衛亦棠從小表現出超常的智慧,屢有於國於民有利之策,讓沐春十分欣賞他,最後在28歲登基為長春帝時,將才十二歲的衛亦棠敬為帝師,以國士待之。


    長春帝也為了衛亦棠,一直沒有娶親。


    衛亦棠咳嗽完,**著將手中的帕子藏入袖中,伏在長春帝懷中,氣虛道:“沒大礙,別擔心。”


    “累了我們就回去吧。”長春帝將衛亦棠打橫抱起,惦著這一直輕飄飄的重量,聞到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心不住下沉……


    ……


    太和殿內


    衛亦棠多噩夢,所以一貫少眠,躺了一會兒躺不住,又起身看奏折。


    長春帝趕緊拿走奏本,把單薄的人摟在懷裏:“今天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你安心歇歇,別管那麽多了。”


    衛亦棠可有可無的放開,被長春帝牽著去安頓,卻還是睡不著。


    長春帝輕柔給他撫摸脊背,看著衛亦棠披散的發絲中夾雜的縷縷白發……明明比自己小了十五歲,可衛亦棠的頭發卻比自己先白,麵孔枯瘦,憔悴虛弱,身體還沒他這個快四十歲的人好。


    衛亦棠看到長春帝眼底的擔憂,在他懷裏蹭蹭,露出一個淡笑安撫他:“沐春,別擔心,現在一切都好了,我沒什麽可牽掛的了,會聽你的話,好好休息。”


    長春帝心中忽然冒出一絲不詳,眼眶一熱,輕輕在衛亦棠額上落下一吻:“你這麽些年,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從來都不肯好好顧著自己。以後,一定要好好養好身體,我……我帶你上漠北,下江南,出海也行。咱們好好看看你為之付出一切的萬裏山河。”


    衛亦棠知道愛人隻是安慰自己,他作為一個帝王,哪能輕易出宮,卻不揭穿,笑道:“好,咱們一起去看。”


    ……


    又是一日,紫宸殿外


    “沐春……等等我……”衛亦棠著急在後頭追,長春帝怒氣衝衝往前走,一把抓下頭上冕旒摔在地上,又脫下龍袍用力擲地。


    宮人連滾帶爬去揀,衛亦棠接過冕旒,摔壞的地方非常銳利,把他的手指都劃破了。機靈的內侍總管大聲喊:“哎呀,帝師大人您流血啦……”


    長春帝的腳步瞬間停下,立即轉身奔回衛亦棠身邊,把他手裏的冕旒拿下來扔掉,果然見手指流血,著急大喊:“都是死的,不知道傳太醫!”然後牽起他流血的手指含在嘴裏,目中的心疼要將人溺斃。


    衛亦棠笑了,順勢倚靠在他懷裏:“別生氣了,他們上書勸你立後納妃,也是為了皇家子嗣,江山傳承著想。”


    長春帝沒工夫說話,隻蹙眉嗔看衛亦棠一眼,含了一會兒見他的手指不流血了,才憤憤道:“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懂我?我要立後早立了……再說我都四十了,哪能再生出子嗣?”其實之前不是沒人勸過,並不讓他氣憤,他氣得主要還是今天那些人影射自己不立後,是衛亦棠妖孽惑主。


    最氣的是,衛亦棠也勸自己是時候立後了。


    “胡說,八十老翁都有老來生子的。”衛亦棠嗔道。


    長春帝愛憐摸摸衛亦棠略微凹陷的臉頰:“立後其實我不反對,如果你答應我的話……”


    “傻話,我又生不出一兒半女。”衛亦棠是真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兩旁戳著兩個可愛的尖尖小虎牙,讓本來就年輕的他多了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味道。


    衛亦棠的眼底,也不見一絲苦澀勉強。因為他從沒肖想過不屬於自己的……連和沐春的感情都是偷來的,他不配擁有更多。


    麵前這個男人,自十九歲把四歲的自己帶在身邊,就一直沒有碰過別人,頂著巨大壓力二十多年,一直不肯不立後納妃,守著他長大……算對他有情有義了。就連兩人表明心跡在一快兒,因自己身體不好,床笫之間禁不住折騰,也……因為前世陰影,十分抗拒做那事兒。


    這個一國之君也能為自己收著性子,選擇忍耐,明明忍得要爆炸,求歡被拒絕也從不勉強。


    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所以,就更不能讓沐春為了自己絕了後嗣。


    衛亦棠笑得真心:“我知道你待我的情意,隻是……我這身子骨,怕是不能陪你百年……唔~~”


    長春帝以吻封緘……堵住了衛亦棠雲淡風輕說著要坍塌他整個世界的話。


    衛亦棠愣了一下,微笑回應,然後……唇齒間仿佛……仿佛嚐到了一絲……苦澀腥鹹的味道。


    是帝王的淚?


    衛亦棠什麽勸告都說不出口了,雙手勾住長春帝的脖子,為他放開心胸,打開身體……


    ……


    太和殿寢宮。


    “別出去……我想要……”衛亦棠勾腿纏住長春帝,不讓長春帝為顧及自己身體,做到一半退出去自行解決。


    長春帝撐著自己,免得壓壞衛亦棠,掌心輕撫他已經瘦到嶙峋的身體,實在是舍不得,強忍著情動,有些猶豫。


    “給我……我也好久沒舒服過了……”衛亦棠動了動腰……


    “嗯~~”長春帝哪受得了愛人這般情態,也難得衛亦棠主動一次,更想讓愛人舒服,忍不住溫柔的動作起來……


    今天衛亦棠格外放得開,大聲呻|吟、不停大叫


    “沐春~~恩~~”


    “快點~~”


    “好舒服……”


    “用點力……”


    蕩得長春帝血脈賁張,多少年都壓抑著的激動在一瞬間噴發,掐著衛亦棠細瘦到不盈一握的腰,一次一次撞擊到最深處……讓衛亦棠變成了風暴裏的一葉扁舟,隻能隨著波浪起伏……


    酣暢淋漓的一場,雲收雨歇之後,長春帝來不及感到滿足就開始擔心起衛亦棠的身體,叫了太醫給他診治。


    專門給衛亦棠診治的禦醫,是江湖最有名的醫者世家斷心穀的穀主虛衍子,長春帝這個皇帝花大代價都請不來的真正神醫,還是被衛亦棠帶領太醫院諸人,撰寫的一本《長春外傷論》把神醫吸引過來的。


    平日虛衍子就帶著弟子專門研究外科,時常與衛亦棠討論醫術,順帶幫衛亦棠治病。衛亦棠這個懂得外科手術,精通各種雜學,驚才豔絕的人卻救不了自己……或者說根本不在乎自己身體。


    衛亦棠能活到25歲,多仰賴虛衍子的調理,還有沐春將他放在心坎上的無微不至的照顧。


    隻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虛衍子給已經昏睡過去的衛亦棠診治,盯著衛亦棠年紀輕輕已經半白的頭發,枯憔的麵容,還有臉上一團因餘韻而異常的潮紅,歎了口氣。


    虛衍子一歎氣,長春帝的肝膽都是顫的,聲音也顫了:“怎麽?是不是朕傷了他?”


    虛衍子搖搖頭,又是悠長歎口氣,有些惋惜道:“陛下,您做什麽都沒有太大關係了……這幾天,做好準備吧。”


    “你說什麽?”長春帝腦子木了一瞬,沒理解,或者說下意識不想理解。


    “帝師大人,已經……沒有牽掛了……”簡而言之,就是沒有了生存的意誌。


    “不……不……這不可能……他怎麽可能沒牽掛,怎麽舍得丟下我……”長春帝無法接受,想把昏睡的愛人搖醒,問問他“難道我不是你的牽掛嗎?我的愛你一點也不在乎嗎?”“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有沒有想過我……”


    可是,他到底舍不得,舍不得驚醒這個……難得能安然入睡的人……他的生命,他的珍寶,他的整個世界。


    虛衍子走後,長春帝擦去不知什麽時候流出的淚水,爬**,解開兩人的衣服,把愛人抱在身上,讓他趴在自己胸前入睡。


    眉頭緊蹙的衛亦棠在長春帝胸口蹭了蹭臉,聽著愛人沉緩有力的心跳聲,勾起一個滿足的笑容,總算舒展了眉目。


    衛亦棠從小總做噩夢,長春帝就一直是這樣,像抱著嬰兒一樣讓衛亦棠躺在懷中,肌膚相貼著,讓衛亦棠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才能為他驅散夢囈,讓他多睡一會兒。隻是長春帝現在恨不得刨開自己的胸膛,露出心髒,把愛人暖在自己的心尖上……


    隻盼他,能多少留戀一點這世間的溫暖。


    ……(.就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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