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羅德來時坐的是赫爾曼的車,如果是一般情況赫爾曼也許會在結束後開車將他送回去,不過現在他恐怕沒有這個心情。[.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西奧羅德本打算去路口攔一輛出租車回家,可是他在路口站了一會兒,沒有任何一輛空車出現。見不少路過的人都朝他張望,他隻能選擇走到街頭的地鐵站搭乘地鐵。


    也就在這時候,身後的聲音叫住了他。迎著陽光,西奧羅德看到那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金發男人,在不遠處對他招了招手,帶著一種目的性朝他走來。他的明亮笑容和眼角皺起來的笑紋讓她看上去格外具有親和力,同時,也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這麽快就從赫爾曼的公寓走出來,看樣子他在西奧羅德離開後,也被赫爾曼給扔出家門。


    “好久不見,萊希特先生,之前在赫爾曼家我就想和你打聲招呼,可惜當時的情況並不允許,很抱歉讓你看到如此失禮的一幕,還耽誤了你的治療。”米勒醫生的聲音真誠柔和,帶著一種令人親近的魔力,這種魔力讓絕大多數人在他道歉的下一秒就原諒對方。


    但西奧羅德的原諒,僅僅出於他自身良好的修養和客氣而已:“沒關係,米勒醫生,也許該道歉的是我,打擾到你們的私事。”


    “哦,拜托,格蘭特就好,鑒於這已經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麵,以及我們還有個共同的好朋友曼尼。”米勒醫生對西奧羅德眨眨眼,“而且‘打擾’一詞應該是屬於我的,我不應該這麽魯莽不打招呼地闖進來,可令人苦惱的是,赫爾曼壓根不想看到我。”


    “看起來你們倆之間不僅僅隻有一點誤會。”西奧羅德用一種明了的眼神看著他。


    “嗯……怎麽說呢?這些東西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這樣吧,我知道洛杉磯有一家咖啡店挺不錯,就在地鐵附近。為了彌補我之前的失禮,請允許我請你喝杯咖啡吃點小點心,如何?他們家的芝士蛋糕非常美味,布朗尼也不錯。”談及茶點,英國人格蘭特米勒的甜食癖好徹底暴露,連語氣都輕快不少,“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其實西奧羅德並不想過多打探別人的*,但這位米勒醫生又如此熱情主動仿佛另有所圖,他隻好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裝出一副挺感興趣的樣子,和米勒醫生一起走向地鐵站。


    一路上,米勒醫生從他和赫爾曼初次相遇開始說起,他們倆是同一所大學的醫學係同學,又住同一間寢室,很快兩人便成為好兄弟。接著兩人又相約一起參軍入伍,成為了隨隊軍醫,雖然不屬於同一連隊,但私底下依然保持著聯係。米勒醫生開玩笑地說,那個時候他們倆關係好到各自父母都將對方當成自己第二個兒子,而他們以後結婚生子時,注定要當對方孩子的教父。


    在某一次軍隊放假,兩人相約去酒吧放縱,格蘭特將自己那剛剛入伍的新兵弟弟也帶了過去,也就是赫爾曼初次見到米勒的弟弟,艾倫米勒的這一天,他們這種情同手足的好哥們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赫爾曼雖然和米勒極為要好,但他從未見過他兄弟的那位一直在巴黎念書的弟弟,在此之前,艾倫米勒隻活在格蘭特的言語描述之中。艾倫一直崇拜自己的哥哥格蘭特,在他畢業後,他也追隨格蘭特的腳步,加入陸軍,他的那一連正好和赫爾曼位於同一個訓練基地,格蘭特帶上艾倫,隻是想讓赫爾曼照顧一下自己的弟弟。


    然後,他們相愛了。


    格蘭特並未過多描述他們相愛的經過或者原因,不知是他不想多說還是他也不太清楚,並且關於“相愛”,他也隻用了一個非常複雜而又曖昧的“ship”作為描述,這個詞背後的複雜情感深深藏在他表麵上的平靜之中,隻是偶爾,那雙金絲邊眼鏡背後的雙眼會閃過某種莫名的情感。


    總之,他們確實產生了感情和生理上的聯係。軍隊裏全是男人,無論訓練洗澡吃飯麵對的都是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隊伍中會出現同性戀是再正常不過的。隻是在那個年代,這是不允許的,比在戰場上被敵人殺死還要恐怖,所以他們兩人的關係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就連格蘭特都是在他們快要離開部隊時才發現的。


    當然,任誰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好兄弟偷偷和自己的親人好上了,更何況還是自己的親弟弟。他知道赫爾曼很長時間都沒有交過一個女朋友,但他隻是以為沒有女孩能入得了他那冷淡刻板的兄弟的眼,他從來都沒往對方性取向這方麵想。至於他的弟弟,從小到大,他從未和自己隱瞞過什麽,他也交過一兩個女朋友,所以當一開始得知他們倆在一起時,身為摯友和兄長的格蘭特,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當然,這些,並不是導致他們現在這種關係的主要原因。


    格蘭特察覺兩人之間的不正常時,正好是科威特戰爭期間,在此之前,他們還參加過格林納達戰爭和巴拿馬戰爭。那個時候艾倫所屬的連隊傷亡慘重,艾倫也受了重傷,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的格蘭特,看到守在一旁的赫爾曼,第一次看到,如此冷靜的人也會有驚慌失措到失控的地步。


    當天晚上,赫爾曼向他坦白了一切,格蘭特無法控製地與之發生肢體衝突,接著就被關了禁閉。


    唯一幸運的是,艾倫活了下來,在長達半年的修養中,他的傷漸漸好轉,但時間無法治愈心理上的傷痛,反而讓傷痛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惡化。戰友的死亡和戰爭的殘酷讓艾倫變得格外敏感,神經緊繃,噩夢連連,這也是隨軍軍醫和心理醫生經常會遇到的,戰後心理綜合症(ptsd)。


    並且,更加不幸的是,這種應激障礙帶來了一個更大的夢魘,抑鬱症。


    在科威特戰爭結束後,赫爾曼和艾倫一起選擇退伍,緊接著是格蘭特。為了治好艾倫的心理疾病,赫爾曼和格蘭特暫時放下兩人間的芥蒂,共同醫治艾倫。


    艾倫一直以來都保持著極大的配合,但不知為什麽,他的病情久久不見好轉,或者時不時會複發。也許染上抑鬱症和ptsd的人之後的一生都無法擺脫它們的影子,赫爾曼和格蘭特對抑鬱症的經驗太少,艾倫的病讓他們束手無策,並且開支巨大。


    為了生計,格蘭特接受了英國皇家布朗普頓醫院拋來的橄欖枝,但赫爾曼卻將他的離開當成一種背叛。


    並非所有的故事都能走向一個完美結局,現實世界不是童話故事,也許不想給赫爾曼帶來太多壓力,也許不想讓赫爾曼一直唾棄自己的無能,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兩年後,艾倫最終放棄了,他放棄了活下去的勇氣,他放棄了讓他痛苦的生活。他在某一次赫爾曼離開身邊時,跑出公寓,來到兩人第一次見麵的酒吧的對麵大樓樓頂,走上邊緣,直到赫爾曼驚慌趕來。


    他向前走了一步,帶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在那之後的很多天裏,我都在思考,如果那一天,我沒有接受布朗普頓醫院的邀請,如果我繼續堅持下去,現在的很多事情是否會不一樣。”格蘭特用叉子擺弄著自己麵前的芝士蛋糕,眼神有些放空,也許他已經回到了那一天。他的笑容很淡,說不上傷感,帶著一種回憶。


    “曼尼曾告訴我,艾倫此生最尊重最敬佩的人就是他的哥哥,他不想讓他的哥哥失望,所以他總會迎合我的喜好,我的要求,這也是為什麽他從來不告訴我他的性取向,因為他知道這會引起他最重要的兄長的反感,可我終究辜負了他,他的哥哥讓他失望了。他以為我遺棄了他,其實在我離開後的每個月我都會給曼尼的賬戶上打錢,即使最終會被他一一退回,你知道那個赫爾曼,固執得愚蠢。”


    “曼尼說,如果我在最困難的時候沒有選擇離開他,如果他最重要的人沒有選擇放棄他,他也不會放棄自己,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裏我也是這麽想的,自責甚至讓我夜不能寐。”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隻是以為……我以為,艾倫的病沒有到那一步,我離開的時候,我知道,以我比曼尼還要優秀的心理學成績,我認定艾倫其實並沒有那麽嚴重,可笑的是,當時我甚至用我的專業知識傲慢自大地認為,這隻是艾倫在受傷後產生的脆弱和孤獨感讓他本能地示弱博得他人關心,而身為心理醫生的曼尼竟然還會中招!”


    “在艾倫去世的一年中,我常常唾棄我這優等生的傲慢。直到我碰見的病人和專家多了,我才漸漸開始意識到,也許我和曼尼都錯了,我們太過想當然,也太過理論化,我們關心艾倫,卻沒有真正關注過他最真實的想法――”


    “或許,從他無條件配合我們治療的那一天起,或許更早,他就做好了最終擁抱死亡的打算。也許早在他重傷臥床的那六個月,他就開始認為,自己的存在,對於他的愛人,他的兄長,隻是一種負擔,他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他對他生命的輕視,一開始就存在,所以在那之後,無論他如何配合,都沒有任何改變。艾倫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的是,他太過聰明了,他甚至可以偽造測試答案。”


    格蘭特說到這裏,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相信曼尼也早就發現這一點,隻是他不想承認,不想放手。所以,也隻有他才會自願呆在你的身邊吧,西奧,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看得出來,雖然你表麵上溫和有禮,實際上你是一個比我的曼尼還要固執,比我還要傲慢,比艾倫還要聰明的家夥,而你也絕對不是一個讓醫生省心的病人。”


    “但是,身為他的朋友――即使他現在依然對我懷恨在心――我也不得不說幾句,西奧,希望你能明白,我懂他,赫爾曼絕對不會放棄哪怕一秒治好你的機會,就算,你和艾倫一樣,早在一開始,做好為了表演,擁抱死亡的準備。所以,我希望你能表現出稍微的配合,為了不讓你身邊在意你以及你在意的人,變成第二個曼尼和我。”


    西奧羅德靜靜聽完格蘭特的故事,其實格蘭特並未將這個故事拉得很長,他最多隻是在兩人有趣的大學生活和軍旅生活多加描述,就連最後赫爾曼和艾倫在一起,以及治療艾倫的過程都一筆帶過,但他不難聽出,對方那輕描淡寫中的苦澀。


    他將隻剩一點蛋糕屑的空盤子往前一推,用紙巾擦了擦嘴,若無其事地說:“那麽,你回美國是特地來找赫爾曼和解的?”


    “和解?不,我可不敢抱著這麽遠大的理想遠渡重洋,我來到洛杉磯隻是因為一個醫學上的研討會,明天就會返回倫敦,我隻是想趁著空閑時間,看望老友最近過得如何,如果能順便消除點芥蒂最好,不能也沒關係……現在看來曼尼給我的答案是不能。”格蘭特笑著聳了聳肩。


    “格蘭特,看在這頓下午茶的份上,我想我接下來會對你說一些不太好聽的實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格蘭特給了西奧羅德一個疑惑的眼神。


    “其實你給我說了這麽多,實際上你的目的隻是為了打動我從而讓我配合你那和你鬧絕交的老友的治療,你的出發點中帶著私利――恕我直言――因為你的內心深處依然帶著自責,無論是對你得知弟弟和老友性取向時的反感,還是對你對赫爾曼的背叛,亦或者對你當初的離開不僅因為金錢,更因為你不想在艾倫身上看到自己的失敗,你害怕你無法拯救自己的親人。”


    “這些負麵情感迫使你想和赫爾曼複合取得他的原諒,但你知道他不會輕易這麽做,於是你想到了同樣患有抑鬱症並且在赫爾曼手下治療的我,你想為他做點什麽,讓你自己內心好受一點,甚至,和赫爾曼重歸於好。”


    格蘭特臉上淡然的笑容隨著西奧羅德的話語漸漸消失,最終,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歎了口氣:“是的,你這話確實不太好聽,但是,沒錯,竟然被你發現了。這倒讓我有些意外,我見到的抑鬱症患者,可都是感性的家夥。我想也許是我描述艾倫時的方式讓你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從而受到了刺激,讓你的驕傲本能開始防備。”


    他看著西奧羅德,頓了頓,接著燦爛一笑:“並且,我知道我剛才那句太過直白的話也刺激到你。”


    “……”格蘭特這看起來衣冠楚楚的家夥的故意報複讓西奧羅德有些無言以對。


    格蘭特則心滿意足地塞了一大口蛋糕。他看了眼西奧羅德,準確說是西奧羅德身後,突然意味深長地眯起眼,衝他無害一笑:“但是,你可能無法發現我的另一個企圖,萊希特先生……”


    他站了起來,走到西奧羅德身邊,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彎下腰,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順便還莫名其妙地捏了捏西奧羅德放在桌麵上的手掌。


    “再會,我親愛的朋友,祝你有個愉快的一天。”在那有些親密的貼麵禮過後,格蘭特如同一個考究的老紳士,向西奧羅德道了聲別。


    西奧羅德還沒弄明白對方那句話的具體含義,他向他回了個禮,剛準備起身將他送出去,對方卻按著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送行,然後毫不留戀地離開咖啡店。


    西奧羅德坐在原地皺著眉想了半天,都沒能琢磨出格蘭特的“另一個企圖”,索性站起身,離開這裏。隻是他沒想到,他剛剛站起來,一個人影突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格蘭特的空椅子上。


    那一瞬間,西奧羅德突然明白格蘭特的意圖。


    納特爾竟然會出現在這裏,還有比這更巧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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