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出名的永遠是演員的時代,除非是特別有名的導演,普通民眾根本不在意一部影片的幕後操縱者是誰。所以,當泰德戴米一個人坐在餐廳的角落時,沒有人會在意這樣一個留著絡腮胡,拿著菜單遲遲不點菜的胖子。


    大概是因為他的穿著太過低調,連服務員都沒有過多關注他什麽,甚至沒有詢問他何時開始點餐,畢竟,這可是一家在洛杉磯都排的上名號的米其林三星餐廳,能消費得起晚餐的顧客大多都是達官貴人或者社會名流。


    從他坐下開始,那位彬彬有禮但又帶著些許傲慢的男服務員隻給他上了一杯檸檬水。不過泰德並不在意這些,從他步入導演這一行開始,更多的人隻會將目光定格在他的姓氏上,而那些製片公司永遠隻會以一句話開頭“您有一個偉大的叔叔,泰德,喬納森戴米一定教會你不少東西”,然後以“替我向您叔叔問聲好”為結尾。


    事實上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叔叔,那位奧斯卡最佳導演並沒有在導演這一行上過多教會自己什麽,也許在他兒時的時候他經常會在家庭聚餐上看見他,這位叔叔也挺寵愛他的,帶他去了好幾次遊樂場,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忙碌的叔叔自然不可能經常拜訪他們,而他所學會的有關於導演的一切,都來自紐約州立大學科特蘭學院,以及有關導演的書籍。


    不知為何自從外界知道他和喬納森戴米的關係後,他們就篤定他一定師從自己的叔叔,而非他自己努力——他和喬納森戴米的電影風格完全不一樣,他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


    泰德看了一眼手表,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盒,倒出兩粒藥,咽了下去。他從小心髒都不太好,所以定點就要吃藥,仿佛這已經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種習慣。也正因為如此,他為人也十分低調,或者說我行我素,他喜歡將自己的計劃付諸實際,當他開始投資並決定指導這部電影時,他在腦子裏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目標,甚至他都不想聽選角導演的建議。


    他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二十分鍾,來到這家餐廳,雖然在預定時他特別要求一定要將他們安排在特別安靜的角落,但是現實情況就是,在一家非常出名的餐廳裏,並沒有特別安靜地角落,若不是他看中的男主角是隻吃貨,他恐怕就會直接將地點選在他的辦公室。


    沒錯,為了那位世上最年輕的影帝,他忍痛托關係定了這家餐廳。


    當西奧羅德知曉約定地點居然是一家米其林餐廳時,他忍不住笑了,看來這個導演兼製片人確實挺會投其所好。穿著正裝的他提前了五分鍾來到餐廳,並在滿臉笑容的服務員的帶領下,走到角落的一張桌前。


    他看過泰德戴米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認出來那個穿著普通黑色西服體型微胖的男人就是那個奧斯卡最佳導演的侄子。老實說,他並不是一個高調愛炫耀的家夥,至少在表麵上西奧羅德對他的印象不錯。


    見對方站起身,西奧羅德主動伸出手:“你好,戴米先生,我終於見到你了。當我看了《愛情尤物》之後,我就一直想看看是誰能把這部電影拍得如此細膩真實。”


    泰德聽了微微一愣,隨後輕輕一笑,滿不在意道:“應該是平淡無趣吧,我知道他們都怎麽說。”


    見對方隻是將自己的話當做恭維,西奧羅德看著他的雙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認真說:“是的,戴米先生,我們不能否認那部電影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和處理方式,我希望你別在意,也許你自己對高/潮部分的節奏掌控並沒有你想的那般得心應手——其實這也是讓我猶豫擔憂的原因之一——然而我們也不能忽略它的閃光點,這就是你擅長的部分,細膩的情感,殘酷的現實,娓娓道來的人生起伏……好吧,或許沒什麽起伏。”


    西奧羅德最後一句話既是玩笑也是事實,泰德知道自己的作品有什麽毛病,說好聽點那是平淡,要是苛刻點要求,那些影評人的說法就有些五花八門,但若是要用一句話來概括,說到底那就是節奏掌控不成熟。


    西奧羅德知道這一點,並且他是在看過他的作品之後才來赴約,這讓泰德對他的印象又提高了不少。畢竟,還是有挺多演員是衝著他們家那位最佳導演來的。雖然一開始泰德還不怎麽在意,但是時間長了,任誰都不會甘心被他人稱為“xxx的侄子”。如果說他投資拍攝這部傳記片沒有絲毫向外界證明自己的心思,泰德自己第一個不相信。


    兩人沒有過多客套什麽,入座後便直接開始點餐。那位一開始並不搭理泰德的服務員大概是認出了他對麵的朋友是誰,態度一變,熱情得讓泰德有些不太適應,他隻能通過一些沒有多少營養的閑聊轉移被他時不時關切注視的尷尬,不過他也沒有選擇在吃飯的時候聊劇本,他認為在吃飯的時候談工作是一件敗胃口的事情。


    西奧羅德也不會主動去談這件事,所以兩人愉快地飽餐一頓,在餐後甜品時間,一直兜圈子的泰德才開始主動談及劇本問題。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你的猶豫,西奧?”泰德說,早在進餐的時候兩人就決定用名字稱呼對方,“老實說我在遲遲沒有得到答複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看中的演員恐怕遇到了麻煩,所以才會約你出來吃頓飯,如果你有什麽疑問,我很樂意為你效勞。”


    “疑問倒沒有,泰德,別人喜不喜歡我不知道,反正我很喜歡沒有什麽台詞要求的對話。”西奧羅德笑著說。


    “真的嗎?那就好,至少它討好了你,這可是為你量身打造的。”泰德也半開玩笑說,“好吧,這句話隻是開個玩笑,畢竟劇本中大多數情節來自於喬治榮格本人的口述,他不可能將當時發生了什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一些對話都用符合情景的描述代替。”


    “於是,這就大大增加了演員表演的難度,老實說現在的好萊塢裏能做到這一點的演員屈指可數,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的工資我可付不起。”


    “雖然我不能談這事,不過我的片酬似乎也是你說的那一檔的吧?”西奧羅德好心提醒了一聲,沒想到這位導演居然反問了一句——


    “但是,你在乎片酬嗎?”


    他在乎嗎?不,他在乎的是電影,泰德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的語氣非常篤定,也正是因為這句話,他看到了西奧羅德臉上的笑容,不再是之前浮於表麵的彬彬有禮,泰德知道自己賭對了。


    “哦,泰德,這世上怎麽會有演員不在意片酬呢?隻是有些人相比起片酬更在意電影本身,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沒錯,我可以為自己欣賞的任何電影自降身價,甚至零片酬都可以。這部傳記片的劇本不錯,我可以不和你兜圈子地說,我確實挺欣賞它,但是這又有個問題,你想將這部傳記片拍成哪一種?”


    泰德自然聽得懂西奧羅德委婉背後的真實含義,讓他感興趣的並不是喬治榮格的發家史,如果他對一個小人物從底層爬到高出的過程十分感興趣,自然會有不少偉人的傳記等著他。真正讓他感興趣的,是這位大毒梟每一次被人背叛,每一次逃亡,每一次東山再起時的心境變化,直到最後被捕入獄的幡然醒悟。


    “主角是個大壞蛋,大壞蛋的結局自然是悲慘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是,不僅僅隻有好人才有故事可以挖掘,大壞蛋也是如此。”泰德擺正了自己的坐姿,“壞蛋的故事有很多種,從小人物崛起成長到一方獨霸最後落網似乎是個好主意,可是這個主意未免太過俗套——不少壞蛋走的都是這個套路,然而,大壞蛋呢?喬治榮格能成為製霸美國的大毒梟而不是一般的小混混,或許是因為他比其他人有頭腦,或許是因為他比其他人運氣好,但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對金錢地位的執念,他將它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如果,他的生命裏,突然多出了一個更重要的東西呢?”泰德雙手一攤,“他是一個得到了很多的人,但是他的一生一直都在失去。他一直追逐著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但是他永遠都不知道他追逐的隻是一些沒用的泡沫,直到他一無所有。”


    西奧羅德一直靜靜聽著,直到最後,對方說完了,他才緩緩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要拍的……你所圖的並不小,你知道嗎,泰德。”


    “所以我才會找你。”


    “但是,你認為自己真的有能力駕馭它嗎?如果那個金燦燦的獎杯真的是你想要的話。”


    這句話,可謂是一點也不客氣,甚至有些冒犯了。但是無論是肢體語言還是麵部神態,西奧羅德都沒有任何冒犯之意,他隻是用最輕鬆的語氣說出了一個事實,如果不看他陡然強勢的目光,也許泰德隻會錯將這句話當成一個玩笑。


    沉吟片刻,泰德雙手搭在桌子上,認真看著西奧羅德。


    “那並不是我想要的。”他說。


    從他的神情中西奧羅德發現對方並沒有說謊,這讓他稍微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泰德想要找他拍這部傳記片的根本原因是為了不自量力地挑戰那樽小金人,結果對方卻告訴他,他從未考慮過奧斯卡,也不在乎這些。


    那他圖什麽?


    西奧羅德恍然間想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依舊的問題,他突然了然地笑了:“那你所圖的果真不小,泰德,甚至比那個小金人更加困難,這種精神真是令人尊敬。”


    西奧羅德不明所以的笑容令泰德有些緊張,仿佛對方早已看穿他那點小心思。他等待了片刻,才追問著:“所以,你願意幫我嗎?”


    “噢,泰德戴米先生,你知道的,我喜歡挑戰。”


    這不僅僅是泰德向“喬納森泰德導演的侄子”這個頭銜的挑戰,更是泰德向自己的挑戰。擁有這樣一個導演,西奧羅德還會過多要求什麽呢?既然對方的目的並不是那個讓所有演藝圈人士向往的小金人,那麽泰德的那些“平淡無趣沒有節奏感”的毛病便不再重要。


    就算隻是心血來潮,西奧羅德也會願意幫幫這個一直在導演路上向高山挑戰的年輕導演。況且這個故事還算有趣,納特爾應該也不會說什麽。


    當然,他要是不樂意也無妨,他會說服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泰德·戴米在02年因為突發心髒病去世了,這裏這點不會改,隻是把《美國毒梟》上映時間往後推了一年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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