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州立法庭外,被鏟雪車鏟到一邊的雪堆已經堆起了厚厚的一層,濕漉漉的水泥地麵帶著一絲冷意,芭芭拉靠坐在車前,厚厚的裘皮大衣被她裹得緊緊的,頭頂的毛線帽幫助她抵擋住了寒風。


    她一直在等待,抱著胸看著濕噠噠的地麵,不知在想什麽,顯得憂心忡忡。時不時抬起頭望向法庭內的目光也有些遊離,當她看到大步流星從法庭走出來的榮格時,立刻直起身,迎上他。


    剛剛在法庭上通過自己巧舌如簧的個人魅力,將女法官逗笑,卻依然無法逃脫法律懲罰而麵臨著兩萬元保釋金的喬治榮格,一出門就看到撲向自己的女朋友芭芭拉,溫暖的笑意頓時從他那原本還帶著一絲苦惱的眼角暈開,自然而然地伸出雙手。


    站在陰冷的冬日下,留著一頭金色中長發,麵帶溫柔笑意將目光永遠定格在愛人身上的男人,猶如那光明之子阿波羅,僅僅一個小小的肢體動作就能瞬間點亮芭芭拉的世界。還在被噩耗困擾的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投入了喬治的懷中。


    “我就說為什麽今天我的心總是缺了一塊,原來是少了你,親愛的。”喬治的情話張嘴就來,他將芭芭拉抱了個滿懷,在她耳旁低喃著。芭芭拉是喬治的初戀,他給予她的永遠都是最純粹的愛,而他那些不知從哪學來的情話永遠能讓芭芭拉臉紅心跳。


    無論是芭芭拉還是弗蘭卡都是如此。她知道西奧羅德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演員,對於表演他永遠都有使不完的靈感,不符合年齡的深厚的台詞功底加上他自己的自由發揮往往能發揮出奇效,如今他碰上了一本許多台詞都需要他自己當場靈光一現的劇本,他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至少這幾天來弗蘭卡都是被西奧羅德牽著鼻子走的,他似乎永遠都知道在什麽時候利用什麽方式能讓她發揮出最棒的自我。和他演對手戲的弗蘭卡從來都沒有這樣的體驗,仿佛他們真的在戀愛而不是演戲。


    現在更是如此,西奧羅德,或者說喬治的情話讓芭芭拉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她輕輕捶了捶對方的胸口,笑罵著:“夠了,你對誰都可以這麽說,總有一天我會聽膩的,當你的甜言蜜語花言巧語不奏效了,我看你怎麽辦。”


    “但是寶貝,對你說這些我永遠都說不膩。”喬治捧著芭芭拉的臉,溫柔得仿佛要溢出水。溫熱的手掌貼上冰冷的臉頰,喬治眉頭一皺,立刻脫下自己的圍巾將芭芭拉圍得看不見脖子和下巴,“你不應該來的,天氣太冷了。”


    “我隻想給你一個驚喜。”芭芭拉眨眨眼。


    “等你凍出感冒那就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喬治揉了揉芭芭拉的臉。


    那是真的揉,帶著寵溺性質,下手一點也不重,倒是會揉下她臉上的底妝,順便將她的臉揉得紅彤彤的。芭芭拉不滿地拉下喬治的魔爪,用近乎於撒嬌的語氣對他說:“湊熱鬧怎麽能少的了我嘛。說說看,裁決怎麽樣?”


    喬治收起了臉上輕浮的笑意,他想到了自己的律師對他說的話,想到自己可能要和心愛的芭芭拉分隔一段時間,他又恢複了見到芭芭拉以前的冷峻神色,隻是看著她的藍眼睛依然溫柔。


    “律師說隻要我們態度好,就可以判刑五年,我隻用在裏麵呆兩年就可以假釋出獄。”


    “……兩年?”芭芭拉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了,她想起自己幾小時前從醫生那聽來的噩耗。


    喬治卻誤會了芭芭拉臉上的神情,他還以為對方是覺得這分隔的時間太長,於是他趕緊安慰著:“別擔心,隻是兩年而已,如果我在裏麵老實點,說不點還能再縮短點時間。每個星期我們都可以見麵,我可以將我在監獄裏聽到的趣事都說給你聽……”


    “喬治!”芭芭拉打斷了喬治的滔滔不絕,她低下頭,不忍看著對方那永遠熱情如火的眸子,“喬治……我,我可能等不了那麽久……”


    喬治聽後隻是笑了,他又捧起芭芭拉的臉:“小女孩,你在開玩笑嗎?我們可以在監獄裏舉行婚禮?聽說最近可以……”


    喬治的聲音漸漸消失,因為芭芭拉用她的雙手包裹住他的手,將它們放在胸前,緊緊握住,從對方臉上那一絲痛苦牽強的笑容裏,喬治意識到什麽,那個想法讓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希望那隻是自己的臆想而已,然而芭芭拉徹底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我沒有兩年的命了,親愛的。”芭芭拉強忍著逃避的衝動,看著喬治那雙讓她心碎的眼睛。


    “……這也是你在開玩笑,對嗎,我的小淘氣?”在喬治那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笑容中,芭芭拉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他攥得越來越緊。她很想回答他“是的我騙到你了”,哪怕隻是騙他也好,但是她做不到,隻要想到喬治可能在監獄裏的某一天突然永遠見不到她,她就心痛到無法呼吸。


    她隻能選擇低著頭將自己被捏痛的雙手從喬治手裏拔/出來。


    接著,一片沉寂。喬治的巧舌如簧和在毒品交易上的智慧在病魔麵前沒有任何用處,芭芭拉也不敢看他。但是她多麽希望他能給她一點回應,哪怕隻是……


    芭芭拉眼前一黑,喬治突然將她的毛線帽往下一拉,遮住了她的雙眼。正當她錯愕地抬起頭時,一個溫暖的,柔軟的吻,輕輕落在她被毛線帽遮住的眼睛上,然後便是一個溫暖有力的擁抱。


    “別害怕,我的小天使,我會一直陪著你,至少在你重回天堂之前,我永遠都在你身邊。”喬治在她耳旁,如同之前上百次那般用甜蜜的聲音說著情話。芭芭拉靠在他結實的胸膛裏,沒有吭聲。


    她不知道喬治是否哭了,她看不到,但是她明白,自己一定哭了。


    “cut!非常好,棒極了!”坐在導演椅上的泰德大聲笑道,揮舞了一下自己的拳頭。他非常喜歡西奧羅德這段表演,以及他和弗蘭卡之間的化學反應,他們幾乎將這一段類似於永別的對手戲升華了!


    在這以前,劇本之中喬治和芭芭拉之間的情感更類似於狐朋狗友之間的打鬧,他們一起吸毒,一起瘋狂,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真心相愛,又或者隻是兩個投緣人的相互糾葛。也許他們是互相喜歡的,但是愛呢?西奧羅德的表演給了眾人答案。


    弗蘭卡或許看不到西奧羅德當時的神情,但是作為導演的泰德看得到,如果說之前喬治對芭芭拉的感情隻是浮於表麵的初戀,那麽此刻這段感情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喬治是麵帶笑容的,沒錯,他居然在笑,還是那種非常溫柔深情的,幸福卻苦澀的笑容。


    他的幸福源自於他可以牽著芭芭拉的手陪伴她走過一生,這幾乎是能讓大多數陷入愛河的人微笑的事情。而他的苦澀也正來源於此,他可以陪伴芭芭拉一生,但是芭芭拉卻無法和他白頭到老。從小失去母愛之後,這是喬治人生中第一次失去,幾乎可以說是他今後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泰德在西奧羅德的表演上,突然看到了一絲魂,這部電影的魂。他知道自己電影的毛病,並且在開機以來他一直都在考慮節奏安排寓意深度這個問題,西奧羅德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他正在用他的表演幫助他抓住觀眾的心。


    弗蘭卡在“cut”聲後,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西奧羅德的懷抱,她抬起遮住她雙眼的毛線帽,順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著早已放開她的西奧羅德,十分認真地對他說了聲謝謝,謝謝他給予了她一段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愛情,以及在表演上的一路拉扯。


    到目前為止,除了電影開頭喬治和芭芭拉相遇那一段的戲,弗蘭卡已經沒有任何戲了,她可以放鬆一段時間,再回來和西奧羅德拍攝最後一部分。但這一個星期以來和對方的合作已經讓她舍不得離開,在小自己四歲的西奧羅德身邊她總是能發揮最好的自己。


    然而西奧羅德對她的感情以及化學反應似乎僅僅局限於戲內,戲外的他依然是那個溫文爾雅總與她保持禮貌距離的紳士,這讓還想進一步發展的弗蘭卡有些不甘,她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何一直保持單身工作狂狀態,要不是他對男士也是如此,而他對女士永遠比對男士嘴甜,她甚至有些懷疑西奧羅德是同性戀。


    最終她也隻能選擇和西奧羅德交換聯係方式,琢磨著有機會再約出來聚一聚。


    劇本之中喬治因為芭芭拉選擇了畏罪潛逃,他完成了自己的諾言,在芭芭拉離開人世以前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給予了她最快樂的時光,然後為她舉行了私人葬禮。葬禮之後,喬治的小團夥也貌合神離,最終他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卻被擔心鄰居嘴雜的母親毫不留情地出賣給警察。


    坐在警車中的喬治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對自己歇斯底裏地哭訴辯解,早在兒時父親破產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是一個自私的人,然而一直以來不知為什麽他對她都抱有一種可笑的僥幸幻想——如果她對自己還是有愛的呢?


    “你知道別人都是怎麽說的嗎?人人都知道你幹了什麽,每次上街聽到他們對我的竊竊私語,我都感覺很羞恥!”


    不,或許母愛是不存在的。


    喬治看著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然後轉過頭對前方的警察說:“走吧,你們還在等什麽?她可不是同謀。”


    西奧羅德在沒有任何台詞戲的部分選擇了加上這樣一段表演,再一次含沙射影地直擊電影本身的魂。


    至於喬治榮格,出獄歸來的他又如何東山再起,已經不重要了。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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