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覺得,二哥是一口井,幽深沁涼,古井無波。[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可是現在,她卻覺得二哥簡直就是一片海,非但不可鬥量,更加難以臆測。跟二哥在一起,這一瞬永遠都不知下一瞬會發生什麽。


    至於那個被眾人奉若神明的南燭童子,根本就是個話嘮。就從東山飛去江海餘生樓的這一小段路程,他的小嘴就沒停過,將公儀家的祖宗八代以及離國那邊的風土趣聞都打聽了個遍,然後張開嘴巴哈哈笑個不停。也就自家二哥好涵養,非但沒失禮數,還將這小童子哄得很高興。


    至於南燭為什麽要來接他們,二哥一句沒問。好像這本就是他一早就料定的事情。


    少女看著腳下,原來雙腳離開地麵是此等滋味。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摟著鶴頸。可不過一會功夫,她便適應了。這樣的感覺,還真是新奇有趣又有些……熟悉呢。


    白鶴舒展著羽翼,在江海餘生樓的大門前停了下來。朱門正對河灘,視野四通八達,無論從何處憑欄遠眺,俱能望見粼粼波光。


    一樓外堂的陳設倒與尋常醫館並無什麽不同,藥材藥罐擺放有序,四溢著清淡藥草香。


    南燭請了他們入座,一溜煙地跑了沒影。


    她瞧著四下無人,瞅準機會與二哥說話,“二哥怎知道,他們會直接請我們過來?”


    “不知道啊。”公儀修笑答。


    “那……若這南燭沒有出現,我們現在也是在東山闖關了?”


    公儀修點了點頭。


    她有些說不出話來。


    公儀修瞧她這模樣,反而失笑,“本就是碰碰運氣而已。”


    她笑道:“那我們的運氣,還真不差。”


    “多少還是抱了些念想吧。”公儀修道。


    她一愣,問道:“什麽?”


    “讓我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去與那些武夫相爭。”公儀修笑了笑道,“大概就等於,讓教書先生去與閨樓女子比賽繡花。”


    江海餘生樓的主人,自然不是這樣一個蠢人。


    醫術卓絕的大夫,救死扶傷不為錢財,卻要搞出這般大的動靜,他隱隱覺得對方的目的隻有一個——結識招攬賢才。公儀修掂量了一下自己,覺得還是有被蓄意拉攏的價值,所以他來了。至於一個醫生所具有的龐大野心,他沒和任何人提。


    聰明人之所以被稱為聰明人,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想得比大部分人多,而不該說的,則比任何人都說得要少。


    樓中腳步方起時,公儀修便站起了身子,少女也跟著站了起來。


    藍布簾子撩起,走出一襲白衣。她微微恍了下神,隨即明白意外所在——這樣的醫生,實在是生得太漂亮了些。


    “漂亮”這種詞語,用在眼前男子身上,似全無半點不妥。她本以為像二哥這樣,已是俊秀斯文到了極致,再過上一分,未免就會沾染女氣。可是眼前這人,眉宇雖極是靈秀雅致,肌膚更白得近似透明,仿佛嗬一口氣就會化——卻無任何人會將他誤認作是女子。


    他走出門來,對著兄妹兩人微笑行揖。這一笑,便似英華初綻,春風十裏。南燭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滿麵謹慎小心,再沒有了方才的嘻嘻哈哈。


    “醫者公子卿,見過兩位好友。”他謙和笑道,“遠道而來,歡迎之至。”


    “公儀修見過先生,多謝先生抬愛。”二哥亦笑回一揖。


    雙方見禮過後,公子卿對著南燭吩咐,“暫時沒有你的事了,去把塵先生的藥熬好吧,一會讓淡竹給他送去。”


    南燭應了退下。(.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


    原還以為此地主人恃才傲物,但現在看來,許是人手實在有限——他們到此未見半個侍者,連熬藥這等小事,也需南燭躬親。


    公子卿親自泡了茶水奉上,聽二人道罷病症,便以指尖輕探少女脈搏,閉目沉思了一會。


    她的心裏未免有些緊張,雙目一眨不眨凝視對方。


    過得片刻,公子卿放開她的手腕,展顏笑道:“令妹的失憶之症確實有些古怪,不過也並非不能治。隻是在下的治療方式,還請公儀公子不要幹涉。”


    先前茶肆之中,一染塵都能一語道破她的性別,此時被這醫者覷破,就更不足為奇。


    公儀修略忖了一會,道:“這個自然。先生精於醫道,修隻不過門外漢子。但凡先生所行有利舍妹,修自不會從旁置喙。”


    公子卿笑道:“這便好極。”


    公儀修道:“先生大恩,無以為報。不知有何驅遣?”


    公子卿托起杯盞,瓷蓋輕推了兩把茶沫,方才笑道:“怪道世人都愛與聰明人打交道,果然省心又省事,舒坦萬分。”


    “先生過獎。”公儀修微微一笑。


    她的心不由拎了起來,不知對方會提出什麽樣的條件。二哥處處為她著想,若這條件對二哥來說實在苛刻……


    公子卿道:“便請公儀公子來我這江海餘生樓做一年學徒如何?時間全由你定,也不需一次性便待滿一年。我這條件,不知公子可願意?”


    這樣的代價,極盡退讓有禮。但對二哥這樣的人,卻要將一年的時光蹉跎拋擲此地。她目透錯愕,看向二哥。


    “先生說笑了。”公儀修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笑道,“先生醫術窮極天道,能夠跟隨先生學習,旁人求之不得。如此大好良機,公儀修又怎會拒絕,還請先生莫要反悔才是。”


    公子卿朗聲大笑,二人以茶代酒,喝了一巡。


    公儀兄妹的客房被安排在三樓西麵相鄰的兩間。方才一路行來,除了途徑二樓聽到某間屋子裏傳來幾聲咳嗽,便再未聽到什麽聲音,也未瞧見什麽人。這樓子裏,確實半個多餘的人也沒有。此時二哥隨侍公子卿研習醫道,她便覺得有些寂寞了。


    明明生病的是她,為什麽在醫生眼前晃的卻是二哥呀?


    醫生,把二哥還給我!


    她揉了揉麵頰,拋開這個算不上正經的想法,然後百無聊賴地倚在欄杆上。由這個角度,隻能瞧見樓子底下的一片水麵,幾隻水鳥在波上蹁躚。她隨意踱著步,沿著門廊走到東頭,瞭望東山方向,卻什麽也瞧不出來,依稀隻見山頂暈染開大片紅,似是晚楓。


    正有些出神,眼角餘光卻見天際掠來一道疾影。她的第一反應,是那幾隻胖乎乎的白鶴也能飛得這麽快嗎?待她醒悟過來那不是白鶴,眼蒙布條的男子已輕輕落在了她麵前。


    許是心間驚訝太甚,她連吸氣都變得小心翼翼,依舊有些愣。若她沒有看錯,方才他踩在腳下的光劍,此時已自行還鞘,非但光芒收斂,大小好像也變了一些。


    一染塵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衣衫,蒙眼布條則是淺淡的灰,他整個人就好像一幅最寫意的山水畫,比茶樓初見顯得更清逸。


    她想著冒然開口是否唐突,一時便猶豫著。他已向她行了一禮,溫和問候,“公儀姑娘。”


    她連忙還禮問安,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問道:“先生怎知是我?”


    一染塵聽出言下之意,笑了笑道:“眼睛看不見的人,身體的其他感官總是特別靈敏吧。”


    她還是沒怎麽聽得明白,但看他腰間佩劍,想起當日二哥曾說他“不是一般人”,也就不再去仔細深究,心思卻轉到了別的地方去。


    麵前這人,就是傳說中的“劍仙”嗎?回去告訴三哥,他一定會興奮上老半天吧,肯定也要責怪二哥不肯帶他同來。


    她不自知地勾了勾嘴角,回過神來,一染塵已推開一進房門走了進去,她便想著自己該當離開了。正準備告辭,卻聽一染塵道:“姑娘可願進來坐坐?”


    相拒未免無禮,她道聲多謝,舉步走了進去。屋中擺設與他們房中並無什麽不同,隻是案上多了一架木琴,桌邊多了一副殘棋,也不知是哪兩人所留。


    空氣裏氤氳起淡淡的梅香。


    說是梅香,卻比一般的梅花更清淡,也更凜冽,輕輕一嗅,便覺五髒六腑都浸潤了。


    此時還是深秋,遠非梅花開放的時節,汀上也未見梅樹。她心覺奇怪,扭頭便見一染塵奉了香爐,輕輕放在上風之處。房內門窗開敞,微風一吹,立時縈繞滿室。


    一染塵道:“這味道,姑娘可還聞得慣?”


    她實話實說,“很好聞。”


    一染塵便也一笑不再說話,坐在桌邊。


    她垂首瞧著殘棋,不知怎的心神便被拽了進去,心中默默推算起棋演。初始的時候,黑白兩棋還是旗鼓相當。可第四十六手過後,黑子便漸漸失了先機,終在九十二手上淪落大片江山。局外人方驚覺白子的布計還要再早些。這之後雖非一麵倒的廝殺,黑棋卻也處處被掣肘,直到第一百三十三手方挽回些敗勢,形成如此膠著局麵。


    白子明顯計高一籌,黑子卻強在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所以最後勝負還難料定。


    “原來姑娘,還通紋枰之道。”


    她微微搖了下頭,“隻是粗通一二,至於哪裏學來,卻也記不得了。”


    一染塵道:“依姑娘看來,黑棋緣何錯失先機?”


    她想了想,又低頭看了會棋盤,說:“以我想來,第二十四手上,如不落在六又十四,而是落子天元上二,乍看未阻白子之立,卻是鎮在中腹關起之地,這之後至少四十五手,白子便不得那般隨心所欲。”


    因為蒙著眼睛,所以讓人瞧不清一染塵的表情,可是他的唇角卻彎起良久。兩人又探討了一會棋局,她深深驚訝於他的記憶力之強。


    隔了一會,一染塵閉口不言,似笑非笑對著房門。公子卿端了藥碗走進房間,笑道:“病人,該喝藥了。”


    一染塵接過藥碗,鼻翼輕皺,抿了抿唇,方才一氣灌下。


    她在心中偷笑,原來劍仙也怕吃苦藥嗎?那他在房中燃香,可是不願自己身上沾染藥氣?


    公子卿望著棋盤笑道:“你偷偷請了外援,可有研透該當如何破解僵局?”


    一染塵將藥碗奉還給他,笑道:“有沒有研透,待你得空,一試便知。”


    她方恍然,原來這局棋乃是他二人所留,隻不知是何人執黑,何人執白。


    一染塵道:“往日都是淡竹送藥,今日怎勞你親自送來?”


    “嗬,給你送藥隻是順便。”公子卿對著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是來相請公儀小姐,下樓用膳。”


    得主人認可後的待遇果然不一樣。她還未及稱謝,便見一染塵站起身子,道:“好極,那便走吧。”言罷當先出門而去。


    公子卿道:“你不是已經辟穀多年?我這樓子裏可窮得很,能省還是省一些吧……”


    一染塵輕聲一笑,並不回頭。若非他眼前蒙著塊布,實無人相信他是個瞎子。


    三人一入膳堂,便見南燭和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圍著公儀修問東問西。小姑娘穿著翠綠色的衣裳,梳著可愛的包子頭,瞧著十分水靈。公儀修所知甚廣,與他聊天自然很是有趣。蒼術板著麵孔坐在一旁,雖未加入談話,瞧那模樣卻也正側耳聽著。


    一染塵對著空氣輕聞了一聞,說道:“好像什麽東西糊了。”


    小姑娘“呀”了一聲,連忙站起身子奔向廚房。


    “淡竹啊淡竹,還是這樣毛毛躁躁的性子。”公子卿搖頭歎道,“倒是你,狗鼻子真靈。”


    一染塵也不理他,笑向公儀修道:“公儀先生,別來無恙。”


    公儀修瞧見他們的時候便已站起身子,此時回了一揖,“塵先生。”


    公子卿在旁笑道:“原來用膳是假,高山流水會知音方是真的。”


    一染塵道:“那是自然。”旋向公儀修道:“先生是應了公子的什麽條件?”


    公儀修也不避諱,如此這般一說。公子卿隻在一旁嘻嘻笑著。


    一染塵歎道:“我原還以為當他的病人不容易,原來當他的病人家屬,更加不容易。”


    因著一染塵與公子卿的熟稔,公儀修又是個百搭的性子,席間氣氛很好。三人雖都不飲酒,但幾盞茶過後,話就更多了起來,由著絲竹茶道,丹青岐黃,天南海北地閑聊。桌上菜肴雖都是極簡的食材,吃在口中卻別有一番滋味,看來廚師的烹調技藝十分高超。


    南燭雖是安安靜靜吃著飯,烏黑的眼珠子卻滴溜溜地轉著。他推了推她的手肘,笑道:“好吃嗎?”


    她亦笑道:“很好吃呀。”


    這一讚揚,卻是讓那名喚淡竹的小姑娘眼睛亮了起來,隔著南燭對她笑道:“總算有人欣賞我了!”


    雖已隱隱猜到,但她聞言仍是一訝,問道:“這些菜,全是你做的?”


    “嗯!”花兒般的小臉上滿是笑意,淡竹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這一下,立時就拉近了大小兩個姑娘的距離,淡竹幹脆和南燭換了位置,挨到了她身側。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總是愛和比她大些的女孩子一處玩耍。


    除了蒼術用罷飯食便去了東山,這一席飯至晚方散。她跟了二哥還有一染塵去到樓頂。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天上散著繁星,耳旁隻聽得浪濤般的水聲,竟讓人生出一種置身海上的錯覺。想來“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差不多便是如此吧。她下意識地探了探手,卻隻掬得一捧夜色。二哥在她耳旁輕笑,“小妹想要摘星星?”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畢竟不是淡竹那般大小的小姑娘了,還做出如此幼稚舉動。


    一染塵道:“先生還欠了我一首曲子,便在此時此地如何?”


    天朗氣清,輝星淡風,正是良辰。公儀修微笑道:“可以。隻是要借用先生的琴。”他們自己的大部分行李,都被扔在了江渚城的客棧。


    她想著是否該當自己下樓去取,由得他二人在此閑話。卻見一染塵左手拇指中指微合,也不如何動作,手上便憑空多出一架古琴,雙手遞於公儀修。


    相比她的震驚,二哥卻顯得萬分淡然。接過之後輕撫兩下,琴音錚錚有若流水,黑夜之中分外邈遠通達。公儀修讚道:“好琴。”


    一染塵亦讚了一聲,“好指法。”


    二人相視一笑,席地而坐。初始隻是靜靜聽著,後來他撫弦時他便在旁擊掌相和。她聽二哥彈過無數次琴,卻從無一次似今日般恣意暢快。直到琴聲漸停,她與一染塵還浸在琴聲中良久。待省了神,她不由望向一染塵,眼前又現出他禦劍飛行以及方才自空中信手拈來一琴的模樣。


    公儀修笑道:“塵先生,我家小妹怕是被你方才這一手給驚到了。”


    二哥不說多餘之話,該直白時就比任何人都直白。


    一染塵瞧了她一瞬,忽而笑道:“怕不是驚到,而是覺得有些熟悉吧?”


    像是一點靈光直透心底,她有些錯愕地抬起頭,望向怡然淡笑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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