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無彈窗廣告)一夜之間,淩江下遊驀然化凍,縱使上遊江麵依舊凍若磐石,隳國糧草部隊亦不敢於江麵之上行軍,改行岐邐山小道。


    岐邐山位於離國東北,由於經年流水作用,山間多峽穀歧路,複雜難行。離*隊兵行詭道,於山間設伏,盡殲隳軍兩千餘人,繳獲冬用物資糧草無數。雖隻小小一場勝利,卻是兩國交戰以來離軍的首次告捷,徹底打破隳軍戰無不勝神話。


    消息傳回,離國上下人心大振。


    王庭之上,離國國主心懷大悅,朗笑不止,撫手讚道:“右禦丞果然神機妙算!匡定社稷者舍爾其誰!”


    座下臣子跟隨附和,“如果那煬樹脂直接灑在隳軍的必行之路上,化凍的是淩江上遊,那高唐黷未必會上當。眼下他吃了這麽個大虧,又顧慮三神罰判,不敢搶掠我離國百姓,嗬,嗬,隳軍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怕是沒那麽好過了!”


    眾人紛道:“陛下聖明,右禦丞英明!”


    見清俊男子依舊靜立不言,國主道:“依諸卿看來,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眾臣此時心間喜悅,熱血翻騰,更為討好國主,幾執一詞:該當趁敵方糧草不足,我方士氣大振之際,一鼓作氣,將隳*隊徹底驅逐出境!


    國主卻仍不太放心,看向右禦丞道:“如此,公儀愛卿以為如何?”


    公儀修眼眸輕抬,一如往日清明,“不可。”他道。


    朝上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國主問道:“為何?”


    “時機未至。”公儀修道,“倘若正麵硬撞,眼下我*隊,仍然遠非隳軍對手。”


    被勝利衝昏的頭腦逐漸冷靜,眾臣麵麵相覷,“那右禦丞以為該當如何?”


    “和親。”公儀修道。


    滿堂皆驚。


    “愛卿……”國主倒吸一口涼氣。再看男子麵色,卻似並無轉圜餘地。而今未嫁的隻有長公主諼怡以及小公主悅怡。諼怡公主年屆四十,自然是不合適。那麽,就隻剩下方滿十六歲的悅怡公主。


    公儀修道:“請陛下屏退左右,微臣自有計較。”國主照做。公儀修道:“請陛下以悅怡公主和親換得高唐黷信任,再許以離國東南百裏國土,換得隳國大軍東撤。”


    國主麵色陣紅陣白,良久方說道:“愛卿覺得,高唐黷會答應?”


    “他會。”公儀修道,“隳國國力雖然強盛,但對高唐黷來說,離國仍是橫亙在隳國與蒼國間的一道安全屏障。高唐黷一直對新溯城圍而不發,便隻是想要增加日後與陛下談判的籌碼。眼下隳軍陷入進退維穀僵局,陛下若以公主獻和,再許之以利,高唐黷自會退兵。”


    國主以手支額,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當真……隻有如此了嗎?”


    “獻降隻是第一步。”公儀修道,“和親之後,請陛下乘其不備,立即施以奇兵襲其尾翼,新溯城外嘉塄山隘,就是他高唐黷的葬身之地!”


    “這……”說不清是驚懼還是意外,國主目中光芒連閃,“愛卿之意乃是假和……可是如此背信棄義,孤……有愧於天下人,亦有愧於孤的小公主……”戰事再起,隳軍自會以悅怡公主祭旗泄憤。


    “陛下。”公儀修道,“臣敢保證,即使陛下不主動出擊,假以時日,高唐黷也必會回過頭來反咬一口。到那時候,陛下又要讓公主如何自處?陛下若想得保家國不滅,隻此一途!”


    “你,容孤想想……”


    “那臣先行告退。”公儀修道。


    皇宮別苑之內,公儀修撫琴靜坐,一杯茶已涼了許久。


    一襲清影走進屋中,為他換上熱茶。


    公儀修瞧著幼妹,漸漸止了琴聲。


    “二哥有心事?”還未待他回答,少女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了,眼下這種情況,二哥天天有心事……”


    “小妹。”他喚她。


    “嗯?”清歡抬起頭來。


    公儀修瞧著她,腦中卻想起另外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也許就會因為他的一個決定,為全所謂大義,為保家國天下,從而走上一條注定黑暗的不歸路。女子的悲劇,往往源自於男子的無能。


    “有時候,覺得自己真不是一個好人。”他說。


    她倚著他身邊坐下,拿額頭蹭了蹭他的胳膊,笑說:“你也許不是一個好人,但一定是個好哥哥。”


    公儀修愣了一下,麵上亦舒展開笑顏。


    傍晚的時候,別苑裏一下子來了兩位公主。這也是公儀修第一次見到悅怡。雖遠不及他小妹美麗,甚至都比不上她姐姐諼怡,但二八年華的少女,總是能由骨子裏透出清新美好來。公儀修有些愧疚,麵上卻不顯。


    “關於和親。”諼怡公主道,“本宮想到一個兩全的法子。”


    他淡淡打量著她,“公主請說。”


    “還是要勞煩右禦丞的小妹,陪伴悅兒一程。”諼怡公主道。


    清歡躲在軒窗後邊聽著,原來所謂雙全法,是由她扮作侍女陪伴公主出嫁,待到戰事將起時,禦劍帶公主逃離。她隔窗望見悅怡公主的小臉,帶著期盼又帶著些懼。


    其實對自己來說,也並非什麽難事吧?


    孰料二哥聽罷卻拂袖大怒,“公主殿下。”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家人,就是我的底線。二位公主請回。”


    悅怡公主泫然欲泣。諼怡公主的麵龐則慢慢漲紅,“右禦丞大人,悅兒也是我的底線。並不是隻你一人擁有家人和妹妹。”


    公儀修眯眸緩緩道:“作為皇室,既享常人難享之富貴,亦當承責常人難承之重擔。二位公主以為如何?”


    諼怡公主麵頰依舊憋得通紅,對青年的針鋒相對卻說不出話來。反倒悅怡公主雙目含淚,背卻挺得筆直,“右禦丞大人說的是。皇姐,我們、我們走吧,悅兒願意去和親,願意為了離國犧牲自己……”


    “悅兒,你……”諼怡公主目眥欲裂,卻似一口熱血堵在心頭,上下不得。


    公儀修有些意外地瞧了那小公主一眼。


    “二哥。”清脆的少女聲音打破三人間短暫的沉默,清歡走了出來,對公儀修道,“讓我陪公主去吧,不會有事。”


    然後她就瞧見,二哥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眼神,狠狠剮了她一眼。


    三日之後,公主和親的事情議定下來。


    清歡抱著膝蓋坐在案旁,苦著一張小臉道:“好二哥,明日我就要陪公主‘出征’了,你就對我笑一下吧。”


    公儀修終是狠不下心來,揉了揉她的腦袋道:“記得小心一些。”


    “嗯!”少女的臉上頓時展露出花兒般的笑顏。


    第二日,隳國國主為表誠意,特派手下親信大將樂顏,率人親迎悅怡公主。並在此之後的半個時辰,新溯城外的隳國大軍開始往回開拔。


    公儀修佇立城頭,直到城下一騎快馬絕塵而來,馬上人對他揚起手中戰報,他方陡然握緊了拳頭――時機到了!


    “眼下新溯城外兵力空虛,正是殲滅高唐黷的大好機會,陛下請盡快下令出兵!”


    離國王庭之上,公儀修跪地請令。


    離國國主卻隻輕緩擺手,“孤心中自有計較。你先下去吧。”


    “陛下!”公儀修道,“時機稍縱即逝……”


    “時機?什麽時機?”國主倚靠榻上懶散道,“孤與隳國國主結下秦晉之好,又怎能背棄盟約,揮戈相向?”


    “陛下?”公儀修不可思議地看著王者,仍不放棄進言,“臣曾與陛下分析過時弊,即使陛下不撕毀盟約,高唐黷也遲早會吞下嘴邊肥肉。陛下,先發製人,後發被製於人……”


    “夠了!”國主喝道,“孤已聽夠了你的這套,孤累了,要休息了。”言罷竟當真退回內殿。


    公儀修心間有怒,驀然明白“爛泥扶不上牆”的道理。可是片刻之後他便冷靜下來,腦中隻剩少女清麗笑顏盤旋。


    國主態度的轉變實在蹊蹺。既不出兵,便是不想再接悅怡回來。既不打算悅怡回來,何必還要他家小妹陪同?!


    心間一點靈光閃過,仿佛想到最令人驚惶的可能,公儀修麵龐瞬間慘白沒有半點血色,舉步便往皇宮內苑而去。可他方入內苑,便遇上了諼怡公主。


    “右禦丞大人,如此焦急的樣子,是在做什麽呢?”


    公儀修冷冷瞧著她,仿佛想要自她麵上看出半點破綻。


    朱牆白雪,霜華清冷,眼前的女人也曾年輕。那是她最美好的時候,純淨得仿佛一灣淺水,一眼便能望得見底――而不似現在。


    諼怡公主的目中頗有幾分深不可測,以及幾絲狡黠的笑意。她竟像是守在這兒,專程等他來到。


    公儀修的手指緩緩抽緊,話至嘴邊沾染一絲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


    “去和親的,到底是悅怡還是我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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