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中,會在瞬間苦澀成一片。她覺得自己不該介意的,因為雲逍本就不是她的私有物。可是天雪祠內,星夜底下,篝火之畔,交替的一幕幕重複盤旋,說過的話語反反複複,此時卻盡皆化作心頭一個苦笑。她垂眸移開目光,不再落定馝若搭在雲逍臂彎的那隻手上。


    可為什麽此時的她,就連指尖也在瞬間涼透?


    溫熱的手掌覆住了她冰涼的手指,城遙將她輕柔攥入掌心。


    雲逍的眸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輕掃而過,最後落定在城遙臉上,便是一眼也未看清歡。


    城遙麵上扯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他從未笑得這般艱難過。想要說一些話來打破沉悶的氛圍,卻像是沉默久了,一時竟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雲逍向他淡道:“回見。”


    城遙點了點頭。


    四人分往兩條不同道路而去。


    一路上,清歡都有些恍恍惚惚,任由城遙帶著她在高牆之間穿行。赤紅光芒出現在眼前時,清歡方才回過神來,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種種異樣。


    分不清是法陣的紅光,還是已然到達第七輪轉的底部。眼前紅芒一閃即消,隨即,便似沒入一個無邊黑洞,再睜眼時,已經置身一片連天芳草,頭頂白雲清風。


    畫麵美好得不似真實場景,舉目亦不見半隻妖獸的影蹤,唯有城遙依舊握住她的右手傳遞著溫熱,讓她感覺是真實的。


    微風吹動,吹折了原上長草,卻吹不開他們的發梢和衣角。她的麵頰,感覺不到一絲風。


    清歡醒悟過來,說道:“這裏,不是真實的地方。”


    城遙點頭,麵上不動聲色,眸中卻增添幾許戒備,“四處看看。”


    尋不多時,便見草原之上繚繞,旋舞著一襲奪目的紅衣。黑衣黑發的男子遠相觀望,五官明媚的女子舞罷對他嫣然一笑。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她身上的紅衣與她的笑靨,卻似比殘陽更能灼燙旁人的眼眸。


    清歡的目光卻更多的落在那黑衣男子的身上。因為她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想著這兩人反正看不見自己,清歡扯了扯城遙的手指,示意他上前去看看那男子是何模樣。


    然而二人方一舉步,身前景物驟換。紅衣舞女、黑衣男子、草原、藍天、夕陽、雲朵迅速消散,眼前,隻剩下一片混混沌沌的暗緋——如此,方是封妖塔中該有的景象。


    作為第七輪轉的最後一層,這一層中卻沒上麵六層般令人著惱的高牆,而是被分隔成了許多個相連的石室。暫且不去思慮剛才所見那不明所以的景象,找出聖劍誅邪方是當務之急。


    聖劍誅邪沾染魘汐妖帝之血,經年供奉又自生凜然聖氣,群妖畏恐。城遙原來的思量,自然是要往那群妖莫敢靠近處尋。然而目之所見,他卻未發現一隻妖,甚至一絲妖氣也未感應到。側耳細聽,非但未聞獸吼,遠近也俱無半點聲音。


    雙足移動,景隨步換,當他們邁入另外一間石室,眼前光明再起,渲染簇簇火苗的光暈。


    依舊是一望無際的蒼茫草海,這一次,卻已是繁星綴滿夜幕。


    篝火旁,比火焰更明媚的女子輕笑旋舞,火紅舞衣翩飛成最柔媚多情的驚鴻,紅唇輕啟,伴隨舞蹈韻律吐露悅耳歌聲——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看她跳舞的,依舊隻有一人。


    仍是上次所見的男子,如瀑青絲鬆係腦後,身上的衣衫雖已換了一件,卻仍是深褐這樣暗沉的色澤。縱使如此,也難掩其偉岸挺拔身姿。可是他靜坐觀看身前女子舞蹈,卻是沒有任何動作,就連背影也沉靜仿似深潭。


    清歡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那男子好像也如她與城遙一般,是眼前這個世界以外的人。她頓時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都忘了先前想要看一看那男子長相的想法。而城遙,自然比她還要更沉得住氣,未有半點輕舉妄動。


    女子舞罷一曲,笑盈盈地奔至男子身畔,勻長雙臂摟上他的脖頸。


    她在他耳旁嗬氣,“與你分開的這十日,我沒有一日不在想你。”


    男子看著懷中佳人,看她笑著送上自己的香唇。他的手臂抽緊,反客為主,將她壓在身下……


    清歡羞紅了麵孔轉開臉去。好在眼前場景亦在此時變換回來。


    本還覺得有些尷尬,卻聽城遙道:“再去別處看看。”


    清歡偷眼打量他,看他神色坦蕩全無半點異樣,心思也就跟著釋然。


    再遇上的第三段場景,已由草原變作了一片明山秀水。正是日將出時景象,抬眼卻尋不見那二人身影。好在虛幻之中步行比禦劍還要省力,二人輕飄飄地轉過瀑流,繞過山坳,尋見幾所草房。


    清歡的第一想法,是眼前景象似曾相識。第二想法,是方才所見那一男一女,難道已來此地結廬而居?


    未待她再想一步,其中一間草廬“吱呀”一聲蓬/門開敞,慕容雲裳從門裏走了出來。


    麵容是一樣的麵容,身上所著也是慕容雲裳往日所喜素色衣衫,隻是她的秀發披垂,依稀還是少女時的打扮。


    清歡猛然醒悟過來,這個地方,不就是晴方仙尊畫中的景象?她曾經也誤打誤撞入過那副畫內。


    而這,到底是屬於誰的回憶?


    一聲熟悉卻懶散的哈欠聲,晴方撐著懶腰從另間房裏走了出來,麵上還是一副沒睡醒的神色。慕容雲裳指尖匯起水靈,偷偷潑了他一臉。晴方一個激靈,慕容雲裳已經笑著走遠。


    身旁傳來另外一陣嬌笑,五官明媚的女子掩口彎腰,妙目之中滿是笑意,正是前麵兩次所見跳舞的女子。她仿佛十分偏愛紅色,身上衣衫依舊是如火樣的色澤,比朝霞絢爛。門內走出與她一起的那名男子,零亂長發隨意披散,遮住麵容。男子由她背後擁她入懷,麵頰埋在她纖細的頸項。


    “啊喲。”晴方急忙捂住眼睛,口中嚷著“非禮勿視”去尋慕容雲裳,滑稽模樣惹得清歡發笑。


    城遙的雙目始終鎖定住那男子。可是後來,無論場景中的四人在一起嬉鬧,玩耍,還是閑談,修煉,他都看不見那男子的麵容。隻能偶爾聽見幾次他呼喚心愛的女子。大多時候都是“夕舞”,情濃處則是“小舞”。


    可那語聲也是模糊不清的,並不能判定他是否就是他心中猜想的那一個人。


    場景換回到封妖塔中的時候,清歡還有些沉浸在剛剛感受到的歡樂氣氛中。她一直沒怎麽去想過修仙是為了什麽,隻是失憶前的自己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她就沒有理由不繼續去做。畢竟,這是很多人求也求不來的事情。


    可是現在,她的心中忽然有了期許和向往。能如方才所見四人一般,與友人、愛人隱居世外,長久相伴,不必麵對生離死別,不必糾纏生老病死,那真是再美好也沒有了,難怪晴方仙尊要將此地入畫。


    可是為什麽,晴方與慕容雲裳,如今卻是這般相處,渾不似她方才見到的親密,如同一對歡喜冤家?她剛剛看到的景象,到底是不是真實?


    這許多的疑問,接踵而來的第四段畫麵,並沒有給予她答案。非但未替她解惑,毀天滅地澎湃起的悲慟氛圍,還將一切柔情蜜意、欣喜歡顏都衝散得支離破碎。


    空氣中的血腥味,濃烈得好似隨意嗬一口氣,就當真能夠凝結出血珠。


    時間仿佛已經過去了許久,被喚作夕舞的女子斜倚坐榻,眉眼依舊明媚如初,眉宇間卻是掩藏不住的憔悴與傷悲,身上的紅衣,仿佛也比過往黯然不少,好似她腳旁的這些,剛剛被她奪去性命的屍體,空有虛殼。


    黑衣黑發的男子手提長劍,穩步邁入殿堂,修長雙腿一一跨過地上散落屍骸,卻不敢低頭去看上哪怕一眼——有太多的麵孔,他都太過熟悉。


    隨著他的步步逼近,夕舞的麵上重新煥發出朝霞一般的光輝。


    皓腕輕支頭側,她對他笑道:“我懷了你的孩子。”


    笑靨溫柔依如他與她的第二次見麵,她對他說,“我的心裏裝了你。”


    “是麽?”男子麵上笑容殘忍決絕,“那就一劍斬業。”


    語方落,便是一劍刺向女子小腹。


    清歡看著即將刺入自己腹中的長劍,不由驚呼出聲,不知何時,她儼然已成斜倚榻上的紅衣女子。


    倉皇抬頭,黑衣包裹的修長身軀之上,赫然便是宮城遙的麵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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