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夜,星熠城中,恰逢城中大戶比琴招親。琴台之上,一名少年出言挑釁,隨手一指,指中城遙。那少年,赫然便是眼前的月無瑕。


    清歡恍然大悟,她早該想得到的。


    月無瑕微垂下頭來,湊近她,“是麽,你還記得我,我很高興。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清歡蹙了蹙眉,走到黑錦邊緣。宮城遙啊宮城遙,你到底是從哪裏招惹來的這樣一個變態。


    黑錦落向天都之外的蒿草叢,被月無瑕收回袖中。


    二人入城的時候,守城的士兵多打量了他們兩眼,也未多置言語。街道上不時小跑過成隊士兵,市井處也多有軍隊看守,處處皆可看出高唐家族的嚴整統治。


    頭頂鐵青的天空變作鉛灰,城中逐漸燃起萬家燈火,時間已經不早。


    月無瑕卻似輕車熟路一般,帶著清歡在窄巷之中穿梭,不時有孩童追趕著貓狗,從他們身邊跑過。


    清歡看他這直奔目的地的模樣,不由問道:“我們要去哪?”


    月無瑕道:“吃飯。”


    清歡這段日子,不說口中寡淡得泛酸水,那也實在是太缺油水了,一聽要下館子,眼睛裏都恨不得冒出星星來。即使要帶她下館子的人,是這陰晴不定的少司命。


    但當少司命大人在陋巷拐角處的一家小飯館外停下,清歡差點懷疑他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她還以為,以他少司命的身份及做派,就算不帶她去城中最高檔的酒樓,那也絕不該來這種地方。


    月無瑕看她麵上神色,不由輕笑,“你很失望?”


    清歡不置可否,也不否認。


    “你很快就會改變想法了。”月無瑕說完,便先走進了小飯館。


    內裏裝飾雖然簡陋破舊,一桌一椅卻都擦拭得很幹淨。除他們外,隻有一桌正在用餐,很有些年歲的老兩口正在灶台間不緊不慢地忙碌著。


    月無瑕已先坐了下來,清歡坐在他的對麵。


    老頭子從廚間出來,滿麵笑眯眯的神色,“小瑕啊,你來了。喲,還帶朋友來了啊。”


    月無瑕微微頷了首,“嚴伯。”


    清歡看著他這溫和有禮的樣子,心裏想著若是初見,還真看不出來他就是那個喜怒不定,變態至極的少司命。


    嚴伯笑道:“今天想吃些什麽菜啊,要不還是老規矩?”


    月無瑕道:“好。”


    嚴伯便笑著進了廚間忙碌了。


    比起滿腹其他疑問,清歡決定避重就輕,問道:“老規矩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隨意,我也隨意,有什麽吃什麽。”


    “……”


    半刻功夫,老兩口一起從灶間端了菜盤出來,一樣一樣地往桌子上擺。先是一碗鹹菜燒肉,再是一條清蒸鱸魚,然後一盤炒青菜,一盤醬茄子,還有一海碗的山藥湯。


    菜色雖然普通,清歡聞到那香味,卻早已食指大動。待到每樣菜都嚐遍,更不說一句話,埋頭就吃了起來,筷子壓根就沒停過。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月無瑕吃東西。他吃飯的速度就和他的語速一樣,不急不緩,慢條斯理。小半個時辰之後,兩個人將桌上的四菜一湯都吃了個幹淨,清歡還吃下去一小碗米飯。飽餐一頓,她覺得自己這才可說是滿狀態複活了。


    “怎麽樣?”月無瑕放下筷子問她。


    清歡吃飽喝足,心情也好了許多,一個勁地點頭,然後問:“你是怎麽發現的這個地方?”


    月無瑕眼睛眯了一下,“是我小的時候,一個女人帶我來的。隻是後來……”


    “後來如何?”


    “後來,我把她殺了。”月無瑕的眼睛裏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舉起右手慢慢審視著,仿佛還在懷戀曾停留在指間的血液溫度。


    所幸鄰桌食客早已結賬走人,老兩口也回了廚間忙碌。


    清歡不寒而栗,“你為什麽,要殺她……”


    月無瑕的唇邊漾起一抹哂笑,慢慢說道:“想殺就殺了。”


    清歡再沒半分搭腔的意思。


    由小飯館裏出來,兩人便至客棧休憩,自然隻要了一間房。清歡這些日子也習慣了,何況反抗無效。客棧夥計隻以為這是一對少年夫妻,但看那少年麵白如紙,氣血虧虛的模樣,看他們的眼神裏就不由得染上了幾分曖昧。


    清歡站在窗邊看著夜景,夜色掩映下的鐵血天都與白日十分不同,高高低低的喧鬧吆喝聲遠近傳來,城中燈火明明滅滅。繁華喧騰之氣,仿佛此時才敢借著黑暗滋生而出。


    月無瑕就與以往在斷忘川中一樣,隻不過是將兩張椅子搭在一塊,斜倚著身子,輕輕摩挲著玉墜,眉間一點若有所思神色。


    清歡看了他一眼,自顧躺去床上睡覺。


    一闔目,再睜開,已近天明。


    椅上少年,仿佛又是一夜未睡,保持了同一個姿勢一整夜。


    兩人下樓之時,剛至樓梯拐角,清歡便看到走在她前麵的月無瑕,倏的停下了腳步。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飄傳入耳。


    清歡凝力聽去,立時也就知道月無瑕停下腳步的原因了。


    “咱們在這裏辛苦守夜,玄字房裏那對小夫妻,怕又是一夜銷魂吧。”


    清歡回頭看了一眼,他們住的,正是玄字房。


    天色還很早,客棧大堂裏,除了兩個值夜的夥計之外,並無別的人,兩個夥計繼續壓低了聲音交談著。


    “少年人不曉得節製,一晚上還不曉得要多少回呢。你看那男的模樣,一看就是精氣虧損。隻怕以後啊,有心也無力……”


    “要不你去幫幫他?”一名夥計十分猥瑣地笑了起來。


    另一人笑得比他更猥瑣,“我倒是想啊,那小娘們長得真正兒細皮嫩肉,好像能掐得出水,一點也不像咱們天都城裏的糙娘們兒……”


    “是啊,真是可惜了,攤上那樣一個……”


    那人話未說完,便見一柄冷冰冰的骨製長鐮,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月無瑕的聲音,輕柔溫婉得好似羽毛刮擦而過,一字一句卻都落在了人最脆弱的神經上,“攤上了怎麽樣的一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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