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酆都,夜間陰森可怖,白日卻是另一番景象。不僅城中諸多名景古跡,城外也多明山秀水,恰逢夏秋之交,更是山花欲燃,鳥語泉鳴。


    城遙也總能尋著有趣處,攜了清歡前去耍玩。每每二人清晨出去,白日盡興,日落前回到客棧。


    如此過了兩三天,已是七月十四。白日城中各種祭祀活動已很繁忙,一旦入夜,街上卻依然寂靜無人。


    城遙攜了清歡,一直往城北處行。前路依舊淡紫薄霧籠罩,一片昏黑遙不可知。


    二人逐漸行至北城門外,卻見一片參天古木。未及走近,已聞見一股腥臭撲鼻,間雜著隱隱水聲傳來。走近細看,古木掩映中原是一條西南流向的漆黑河流,寬不過數尺,河中卻波濤翻滾,蛇蟲遍布,繞城而過。


    清歡奇道:“白天也來過這裏,好像並沒有這樣一條河啊。”


    城遙道:“這條,就是奈河了。”


    “奈河?是奈何橋的奈河嗎?”


    “是。這河源自靈界,隻在夜間顯現。”


    清歡不言,城遙笑望她:“害怕麽?”


    清歡搖頭:“你不忽然藏起來,我就不害怕。”


    他心中柔軟,看來那日,真是嚇著她了。便愈發將她在手心攥緊。


    “這河裏,流的好像都不是水,是什麽呀……”清歡忍著穢臭,向河中張望,卻並不敢走近。


    “是血水。”


    “啊……”


    “一會過了子時,就是七月半了,屆時鬼門大開,成千上萬的鬼魂都會從裏麵出來。”城遙說,“這時鬼門關沒有鬼差看守,我們正好趁此時機進入。”


    清歡不知是心中緊張還是如何,隻木木點頭。


    城遙與她在一棵古樹邊坐下,一群黑鴉從他們頭頂飛過,陣陣陰風自河邊颯颯襲來,夾帶腥臭撲麵,鬼氣逼人。


    好在未過多久,忽然身後透出淡淡紫光。


    清歡自樹後看去,卻見奈河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座橋來。


    隻聽城遙說:“子時了。”


    他便攜了她手起身,依舊隱於樹後。


    偷眼瞧去,卻見橋的盡頭慢慢浮現出一道巨門,在紫光映照下更顯漆黑深邃。門上掛有一塊仿如血鏽的橫匾,上書三個古篆大字,正是“鬼門關”。


    城遙說:“這就是奈何橋和鬼門關了,一會你要害怕,就閉了眼睛不要去看。”


    清歡輕輕點頭,卻忍不住抱怨:“我實在想不明白,我爹他沒事去鬼界幹什麽。”


    城遙笑望她:“那你可還要去尋他?”


    “要的。”隻兩字,卻鏗鏘堅定。


    “好,那我們快去快回,早些尋著葉叔叔,爭取在明日子時鬼門關閉前回來。”


    “嗯。”


    二人正說話,卻見巨門緩緩打開,門內紫光耀眼,門外卻仍一片昏黑。


    待門開盡,隻見一大紅燈籠在夜霧之中幽幽漂蕩而來。


    清歡心驚,卻仍鼓足勇氣細看,燈籠原是擎在當先一鬼手中,似是冥司模樣,為眾鬼引路,浩浩蕩蕩向人界行來。不知何時冥司竟已不見,隻餘無數鬼魂爭先恐後奪門而出,向著八方四散奔逃,投入天際倏忽不見,門內鬼魂卻依自不絕。還有些許鬼魂發現活人生氣,向著二人掠來。清歡心內害怕,連忙埋首,城遙輕撫她背將她護住。鬼魂們未及靠近便已發現麵前這人並不好惹,便也連忙掉轉了方向往別處去。


    如此過了盞茶時許,門內鬼魂方慢慢減少。城遙攬了清歡,緩緩步向奈何橋。橋麵極窄,隻容一人通過。他便先行踏上橋麵,攜了她手跟在他身後,一時似心有所感,萬千思緒翻湧。


    二人齊至鬼門關內,卻見內裏仿佛是另一方世界。天空隱隱泛著紫光,卻如白晝一般。清歡瞥見門內竟有一條清流汩汩連通奈河,不禁輕聲向城遙道:“這是同一條河嗎?為什麽在鬼門關內這麽清澈,流到外麵就成了那樣了?”


    城遙說:“這確實是同一條河流,隻是在靈界被稱作忘川,流到外間就叫做奈河。你,看到的是清水麽?”


    他未說的,卻是忘川之水能映照出人的內心,若心性澄明,心無雜念,看到的便是一汪清水。若牽掛太多,諸欲繁雜,看到的則是如同奈河一般的可怖景象,而且永遠也不會望見盡頭。


    “對呀,怎麽了?”清歡繼續向著忘川盡頭張望,“原來這就是忘川啊……”


    城遙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走的這條,就是黃泉路。”


    清歡驚訝掩嘴,卻見城遙臉上似有笑意,便也即釋然,笑說:“能同你一起走趟黃泉路,此等體驗,卻也著實不錯。”


    城遙便搖頭輕笑。


    清歡忽然望見前方路上盛開著無數血紅花朵,對岸則是連片白色,遠遠望去,紅白兩花遙相映襯,十分美麗,卻是從所未見。


    城遙見她目中透出疑惑,便說道:“這些是彼岸花。紅色的又叫作曼珠沙華,白色的則是曼陀羅華。曼珠沙華花開繁盛,似鮮血鋪就於地,便被喻為‘火照之路’,是這漫長黃泉路上,鬼魂所能見到的唯一也是最後一景。”


    清歡聽他言說生死之事,不禁也心有所感,走近幾步,卻發現這些花朵俱沒有葉子,便仍向城遙詢問。


    城遙道:“傳說花妖曼珠,葉妖沙華,兩妖相愛,卻奉命守護這彼岸之花。卻因彼岸花開無葉,有葉無花,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他們偷偷相見不料受到神罰,被打入輪回,並被詛咒永遠也不能在一起,從此生生世世要在人間受盡磨難。然而當他們每次死去,在黃泉路上聞到彼岸花的花香時,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


    清歡心神不禁為這淒美故事所攝,忙問道:“那想起來以後呢?”


    她多希望曼珠和沙華想起前世以後就能夠在一起永不分離,卻聽城遙歎道:“想起來以後,他們也還是不能脫出輪回的詛咒,仍是會被強硬投入輪回井中。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說的就是如此了吧。”


    城遙見她麵上似有哀戚,不禁笑道:“歡兒,傳說中事,隨便聽聽也就罷了,怎麽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清歡回過神來,快走幾步將他拋在身後:“哪有。”


    “好了,不取笑你,別再跑了,前麵就是輪回井了。”城遙一把將她拽回。


    清歡頓時住了腳步。


    城遙又瞥一眼忘川河水,便即祭出飛劍,清歡隨他踏上,二人逐漸遠離忘川。


    清歡望向腳下,卻見鬼門關附近各個殿堂司架區分甚嚴,向另一端行去,越過無數荒草巨木,卻是屋舍街道儼然,隻如人界一般。相反少去人界喧囂,而更顯寧靜祥和。


    城遙說:“地獄司同輪回井等隻是靈界邊際的一處所在,除此之外,靈界同我們人界一樣,是靈類的棲身之所,並無甚異怪之處。”


    “可是人死了,不都是要去投胎的嗎,又怎會在這靈界停留太久?這麽多房子,是給誰住的呢?”


    “並非人人死後都要去投胎的。有些魂魄輪回次數多了,就漸漸失卻了輪回之力,或者有些是厭倦了六界七情,不願再轉世,生前又未做什麽惡事的,得了冥皇應允,就在這靈界安了家。”


    “冥皇啊,聽上去就覺得好厲害呢……那住在這裏的,都是一些老靈魂了?”


    “老靈魂一說倒十分有趣。”城遙笑說,“不過也不盡然,人死成鬼,鬼隻是靈類的一小部分,還有很多天生的靈類,介質與鬼類似,卻並非鬼魂,比如魁靈。”


    清歡不由逐漸放鬆了心神,二人向著正北方向疾飛。


    清歡正細體味鬼靈之事,忽聽城遙說:“到了。”


    二人落下飛劍,隻見所處似是一方大城,四周巨石堆砌,所建卻十分規整。清歡心想許是鬼節諸鬼逃逸,所以並未看見有幾個鬼。


    清歡與城遙在街上閑走一番,偶爾遇見幾個鬼靈,望見他們卻也並沒什麽反應,隻如見到同類。城遙不由誇讚:“果然是大城之中,見過世麵的鬼。”


    清歡再次汗顏。


    二人至一街角,城遙嚐試凝出水鏡,鏡中卻未見有人,隻呈現一片黑紅。待要細看,畫麵略一抖動,旋即消失不見。


    “果然還是不行。”城遙輕歎。


    “為什麽不行呢?”清歡不由驚異。


    城遙說:“看剛才情形,葉叔叔所在,是一處十分精深牢固的結界,外界水靈難以穿透。但已可確定他是在這靈界之中。”


    “爹不會是被囚禁起來了吧?”


    “不會,”城遙說,“以我的感覺,他似乎還非常自得其樂。”


    清歡實在猜想不透葉辰“自得其樂”的原因,隻向城遙道:“那這靈界,會是哪裏,設有這麽嚴密的結界呢,阻下你的水靈……”


    城遙心下一動,笑道:“歡兒,你真聰明,我們就去碰碰運氣吧。”當下抬頭,正見路邊有一老嫗,城遙便幾步向前對那老嫗道:“姑娘有禮了。”


    清歡聽他如此稱呼,心內微訝,卻想起方才與他探討靈魂轉世之說,今世垂垂老者,來生墜地卻仍是呱呱嬰兒。城遙這麽稱呼,倒也沒錯。


    那老嫗果然露出十分歡喜模樣,開口道:“公子有禮。”聲音蒼老,語氣卻十分柔和靦腆,便如人間少女初見心怡男子。


    城遙道:“請問姑娘,靈殿在何處?”


    清歡雖首次聽聞靈殿一說,想來卻應是一處不尋常所在,不是供奉著靈界神龕,便是城中某些重要人物居所。


    不想那老嫗麵上卻現出驚駭神色,道:“公子,你、你打聽靈殿做什麽?”


    被她這一問,城遙與清歡便皆認定內裏有些蹊蹺。


    城遙道:“在下二人初至貴地,想去拜見一下此地主人。”


    聽他如此說,那老嫗似鬆下一口氣來,說:“如果沒什麽緊要事,二位還是千萬別去的好。”


    “還請姑娘告知為何?”


    老嫗看看四下無人,卻仍不敢高聲言語,隻壓低聲音道:“公子若無事,還請與這位姑娘到奴家家中坐。”


    城遙告聲“叨擾”,便與清歡隨那老嫗走進路邊一間矮房。


    房內床褥桌椅俱全,除去沒有鍋灶,倒與人間一般無二。


    老嫗小心掩了門扉,請了他們在桌前坐,自己也坐下向二人道:“公子與姑娘可知道,為什麽我們這幽都城中這麽空蕩嗎?”


    清歡見她足不沾地,飄蕩來去,心內卻已無懼意,不由奇道:“今日鬼門大開,不是跑出去了很多鬼嗎?”


    老嫗笑道:“跑去人界的都是一些新鬼。這幽都城中住的多是陳年舊鬼,對人間已經沒什麽留戀了。”


    “那是為什麽呢?”


    “這事情,要從四百多年前說起了……”老嫗眼中似浮現過往,“我們這幽都城裏原本和樂安寧,城外盛產一種白萍草,以此所製清茶聞名靈界,城中居民多仰賴製茶而活。鼎盛時期群鬼安居,城中俱是商賈往來,我也跟著大家一同做些小生意……”


    老嫗搖頭歎道:“隻是這白萍草四百年前就沒有了。”


    “啊,為什麽?”


    “四百年前,冥皇忽然派來了一位新城主,而這新城主方到城中不久,就下令把這城外的白萍草盡數斷根毀去了。而原先和善的老城主,卻也在不久之後不知所蹤,有人傳說他是被那位新城主給打散了魂魄。”


    “那,這些事情,冥皇不知道嗎?”


    老嫗搖頭道:“毀去白萍草對冥皇來說並非大事,而老城主失蹤一事隻是推測。新城主既為冥皇親自委派,自然也是深受他信任的。”


    “那,後來呢?”


    “後來……”老嫗輕歎口氣,“若隻是如此,我幽都城民卻也還不至日趨減少,隻是這新城主治下嚴苛,靈殿黑牢之中,四百年來所關押的,不過寥寥無幾。”


    清歡愈發不解:“關的人少,不是說明他仁善嗎?”


    老嫗搖頭道:“姑娘有所不知。但凡有一點差錯,都被她直接震散了魂魄,哪裏還用得著關在牢中。”


    清歡麵色微變。


    老嫗道:“所以,幽都中人都往別處去了,隻有像我們這種實在住得久的,不舍離開故土,才依然待在這城中。新城主向來喜怒無常,你們若冒冒失失去了靈殿,還不知道是否有命回來。”


    城遙方才一直未出聲,此時待她說罷,起身行禮道:“多謝姑娘相告,隻是我們二人身懷要事,卻是一定要去一趟靈殿的。”他方才聽說城主性情,想到若是葉辰去了靈殿,隻怕確實難以脫身,便更堅持要往靈殿中去一探究竟。


    城遙淡然笑道:“姑娘不必掛礙。隻請為我們指條明路,省的我們像沒頭蒼蠅似的彎繞。”


    見他堅持,老嫗上下打量清歡半晌,歎道:“好吧,那奴家就親自帶你們去吧。上次也有這麽個年輕人來,硬要打聽靈殿,奴家勸阻不住,也是奴家帶他去的,但直到現在也沒見出來……若你們不幸遇難,倒正好同他一起來此,與奴家做個伴……”說著便向門外去。


    清歡目中露出震驚。城遙亦首次急道:“卻不知那年輕人是什麽模樣?”


    老嫗回過頭來,回憶片刻,道:“似乎隻與公子你差不多年紀,生得也十分斯文好看,不過最讓人注意的,還是他腰間那柄水藍色長劍,一看就不是俗物……”


    二人對看一眼,萬分確定是葉辰無疑。想不到竟然歪打正著。當即由老嫗領路,向門外去。


    幽都城不但規模巨大,而且道路十分錯綜複雜。往往看之就在眼前的建築,卻要好幾個彎繞才能到達。城中又不便禦劍引人注意,若無人相引,怕是極易迷失其中。今次有老嫗在前帶路,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幾下彎折,便見一恢宏建築,但覺美輪美奐。舉目觀之,似位於幽都城中心。方才一路行來還偶見幾戶人家攤販,漸近此地,卻是看不見一個人影了,整個街心都顯得十分空曠。


    老嫗在長階之前停下腳步,輕聲向二人道:“二位,奴家就送你們到這裏了。”


    城遙與清歡一同向她言謝道別,便舉步向台階上行。


    逐漸步至長階盡頭,二人不約而同斂住笑意,隻凝神仔細傾聽。先前水鏡還能探得葉辰大致所在,想來他自是無恙。


    城遙抬袖輕推,門應聲而開。隻見門內漆黑,外間光束竟是根本照射不進。清歡隨在城遙後,小心翼翼跨過門檻,大門竟忽然自行合上。二人立馬置身於無盡黑暗之中。清歡心跳驟然加速。


    “別怕。”黑暗中,他輕輕附在她耳邊說話,溫柔的氣息拂癢了她的耳垂和側頸。


    別怕——如此簡單的兩字。卻似有著最奇妙的安撫人心的力量。隻因說話的人是他。


    她攜緊他手,頓時隻覺無限的安心與平靜。


    城遙對著黑暗之中朗聲說道:“在下宮城遙,初至貴方,特來拜見,還請城主不吝現身相見。”


    半晌卻無動靜。


    城遙湊近清歡,輕聲笑道:“主人不願見客,看來我們就隻能自便了。”


    受他輕快語氣感染,清歡也不由笑道:“好。”


    二人便攜了手在黑暗之中行走,城遙帶著清歡四處穿梭,隻與別處無異。清歡隨他腳步,竟未遇到任何阻礙,隻放心地隨他遊走,但覺各處俱是黑暗。


    許久,城遙方才停下,指尖幽幽燃起一團熒光,約略照亮身周。


    城遙道:“半個鬼影都不見,枉費我一番心思。”


    清歡輕笑舉目,見他們所處之地似十分空曠,卻仍在室內。


    城遙帶著她靠近牆根,清歡卻悚然望見壁上盡是血紅,也不知是否真的血漬。


    城遙微闔雙目,神海之中,四周景象俱清晰浮現。四壁之上,原是許多血戮咒文。不禁輕聲道:“這幽都城主性情倒真是暴戾……”


    就著熒光,清歡屏息凝視著他的麵龐。


    片刻之後,城遙終於睜開眼睛,說道:“穿過這個法陣,應該就是黑牢了……”


    “法陣?黑牢?”清歡不明所以。


    城遙輕點頭:“這位城主既不肯現身相見,我們就與他開個玩笑如何?”


    說著便再次閉目,手印在袖中翻結。


    清歡忽見四周牆上都發出耀眼紅芒,正略愣神,城遙已攜了她手往室中掠去。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麵上忽然匯聚起繁複不明的紋路,片刻之後光芒退散,隻餘一處裂口,似有石階延伸向下,仿佛地獄入口。清歡心內哂然,他們不是已經在地獄之中了麽?但她心中卻並不懼怕。


    隻聽城遙道聲“走”,便護了她向下行去。


    石階似極盤旋,一直通向地底深處,其內卻似有空氣流動。再行段路,隱約可見幾點亮光,城遙便熄了指尖光輝。


    所謂黑牢,並非真的沒有半點光亮,而是指一旦被關進來,便再難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城遙與清歡沿著旋梯步步向下,石壁上每隔段路便有火把照路,隻是火光卻是詭異的紫色,引得四周事物也俱被籠罩在紫光之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仿若置身墳場。隨著不斷往深處去,這股味道也漸趨濃烈。


    終於下到最底。隻見四壁盡是牢獄,卻如先前幽都城中老嫗所言,並未見有鬼影。城遙察得前方隱隱一條通路,便與清歡往前處去。


    忽聞前方幾聲尖利嘶喊交相錯落:“大人!”


    “大人啊!”


    清歡心中吃了一驚,卻終於此處覓得人聲,心中竟也舒出口氣來。


    城遙幾步向前,卻見獄中幢幢鬼影。仔細一看,原來隻是五六個鬼魂被同押一獄之中,鬼影交疊竟難分辨。


    幾隻鬼見到他也似吃了一驚,間中卻有一隻鬼哭道:“大人啊,我們被關在這裏已經幾百年了,求求您讓我們出去吧,即使是被震散魂魄,也比這樣暗無天日的永囚好啊。”


    城遙道:“你們都是犯了些什麽罪過?”


    方才那鬼哭道:“年深日久,竟連司典大人您都忘記我們犯下的罪業,我,是在城中與他人閑聊時不慎抱怨了城主幾句,就一直被關押在此。他們有的是在靈殿附近喧嘩,有的是因為打架鬥毆,最嚴重的也不過是偷盜了鄰裏。可是,自從我們中的最後一個被關押進來,這黑牢之中就再沒人來過了啊……”


    一時整個牢中鬼哭陣陣,十分瘮人。


    “這幾百年的光景,就算是贖罪我們也應該贖盡了啊……司典大人,您,可是受城主大人委派而來,要來審判我等?”


    城遙道:“我並非……”


    隻聽那鬼立即哭道:“請您代我們求得城主恩典,與其永陷黑暗,不如直接將我們魂魄散盡啊……”


    “好啊,那就成全你。”幽暗之中忽然傳來森然女聲,正是城遙與清歡方才下來的旋梯方向。


    緊接著一襲黑衣如光影疾掠,堪堪撲向群鬼,卻不知怎生便即穿透囚牢,隻一抬手便要扼住那愛哭鬼的咽喉。


    城遙卻忽然出手。


    身形如電仿若瞬移入牢,隻一拂袖便將那黑影格開數步。


    清歡此時方才看清,來者原是一黑衣女子,麵容卻似極其妖豔。


    群鬼已經顫抖下跪:“城主大人……”


    黑衣女子冷哼,卻不看他們,隻向城遙道:“我當是誰,竟能如此輕易破開我的血戮之陣,手底下果然有兩下子。”


    城遙淡淡揖道:“過獎。”


    黑衣女子冷道:“你既有本事逼我相見,不妨直說到底是為何事。”


    城遙正要開口,那女子卻忽阻住他:“此地晦暗,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且先隨我上去。”


    城遙道:“城主且慢。”


    黑衣女子抬眼覷他,說:“何事?”


    城遙道:“這幾個鬼靈既然已在此處被囚了數百年,想來天大罪過也該贖盡了。且在下方才聽聞他們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罪過。”


    清歡本以為黑衣女子將要發怒,不禁暗自按緊腰間芳華劍。


    不想黑衣女子反而笑道:“你這人倒有幾分意思,不先顧慮自己,倒還著緊他人安危,卻不知是自信還是自負?”


    城遙亦笑道:“城主以為如何?”


    黑衣女子凝睇他一瞬,麵上笑意漸濃。忽而伸手打個響指,隻見獄柱之上淡淡紫光浮現,之後複又散去。


    城遙低頭向群鬼們道:“快走吧,別等城主大人改了主意。”


    群鬼們方才省起獄間結界已消,俱一邊顫抖磕頭一邊跌跌撞撞地飄出黑牢。


    黑衣女子笑道:“你可還滿意?”


    城遙道:“多謝城主。”


    “那便隨我來吧。”


    城遙道聲“是”,便攜了清歡隨她上去。


    女子旋身,望一眼二人交握的手,目光再在二人麵上細細掃過。一瞬之間,清歡覺得她仿佛能夠看穿自己的心思,好在她現在一心隻想知道葉辰是不是在此,並無太多龐雜心思。


    此時靈殿之內俱已亮起燈火,卻是白慘慘的火光,清歡一路行去,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隻見四處盡是黑紅布置,一如血液猩紅,一似靈柩紗幔,難怪外間居民會感害怕,即使以她看來,也覺心驚肉跳,駭人可怖。


    三人彎繞甚久,女子終將他們領至一處殿內。大殿空曠,唯上首是一方高台,安了一張床榻。兩邊則是數張座椅。


    女子自坐了上首,斜倚美人榻上,歪著身子睥睨二人。忽然抬手輕動,清歡已自昏倒在城遙懷中。


    女子道:“我還以為你多少會有些防備的,原來也不過如此。”


    城遙道:“我為何要防備?”


    “你不是十分愛護這小姑娘?”


    “所以更是要讓她睡去,以免看到一些不堪之景。”


    女子咯咯笑道:“什麽不堪之景?”


    城遙卻並不答,隻以目光將她身形鎖住。


    女子忽又笑道:“你在想什麽?”


    不想城遙也笑道:“我在想你坐得可還舒服?”


    “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這麽有意思的人了,”女子笑道,“想知道我坐得舒不舒服,不如你也上來,一起坐坐?”


    “好啊。”城遙應著便將清歡安置在旁邊一處椅上,自己則提步邁向女子。他走得並不快,但一步一步,俱十分沉穩,麵上亦看不出是何表情,隻直勾勾地望著高台上人。


    黑衣女子忽然覺得,這樣的男人,是這世間所有女子都無法拒絕的,便縱容他徑直走到自己身前,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


    睡榻之上,幽都城主目注眼前少年逐漸逼近。


    她望著他俊美的眼中,似溢滿柔情,又似空無一物,但無論怎樣,她都不忍心將他推拒開。


    少年忽然輕笑,從那樣近的距離,定定鎖住她的眼睛。


    他的手指撫觸在她的下巴上,如此清涼的指尖,散發著透骨的冷。


    她已有多少年,沒有感覺到過冷暖了?


    冷暖?!


    女子驚醒過來,急欲將麵前少年推開,卻發現已然使不出力氣。


    城遙抽回手指,湊在嘴旁輕輕一吹指甲,退開數步,笑望女子。


    黑衣女子怒道:“你要做什麽?”


    眼前這人行徑,實在讓她猜想不透。


    城遙斂肅麵容,淡淡道:“葉辰在哪裏?”


    “什麽葉辰?”


    “真是不知死活啊……”城遙歎道,“早知你不肯據實以告,如今你生死盡在我手,你就不怕我似你一般,隻一抬手,就震碎你的魂魄?”


    黑衣女子哼道:“我不知就是不知,你就算殺了我也是一樣。”


    “如此啊……”城遙眼睛微微眯起,“那也隻能殺了你了,不過多費些功夫,再去別處找尋……”如此不堪之景,確實還是不要讓歡兒看見的好。


    清歡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是在城遙溫柔的懷抱裏,不知何時竟不覺睡去。舉目四望,卻未見黑衣女子。


    “歡兒,醒了?”頭頂傳來城遙輕柔的語聲。


    “嗯?”清歡依然有些迷茫,“我方才,怎麽忽然睡著了?”


    城遙並不答,隻說:“我已尋得葉叔叔所在。”


    “啊?爹在哪裏?”清歡立即自他懷中起身,腿腳酸麻,卻差點摔倒。


    “別心急,葉叔叔他,隻是睡著了……”


    城遙攬著清歡,慢慢步至走廊盡頭,仿佛已沒有路。城遙忽然一把扯下黑色紗幔,輕身向上,果於原先紗帳懸掛處尋著一處機關。怪道他之前遍尋不見,他隻作葉辰被囚禁在術法之內,路徑此地覺不出靈力波動,便被他大意略過。


    城遙輕輕按下機關,原先完整的牆麵忽然似門打開,內裏卻是一進布置精美的廂房。靈殿之內俱是可怖黑紅,這間房內卻全是淡雅色澤,布置溫馨。


    走進內裏,清歡頓時覺得自己之前一直緊繃的心弦微微鬆弛下來。那樣衝突強烈的色差,看久了實在是很不舒服。


    二人越過一處屏風,繼續往裏,清歡驚訝地發現屏風後麵竟是一道更為幽深的長廊,而長廊兩側卻是許多房間。


    清歡隨意推開扇門,發現房中竟還燃著三柱清香,床幔隱隱無風自動。往床上看去,頓時驚嚇一跳,竟是一具半透明的鬼魂。


    清歡目瞪口呆,半天方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鬼,也是要,睡覺的?”


    城遙熄滅案上清香,忽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揭開瓶口,輕灑幾滴在那鬼魂身上。清歡不解其意,卻見床上鬼魂悠悠醒轉。


    如此,他們又至另外幾處房中,布置擺設與第一間房基本無二,床上均有或人或鬼,城遙一一照著先前所為,先熄清香,後微斜瓶口,醒來的或人或鬼都對二人感恩戴德,旋即也不問緣由,飛也似的逃離。


    直到走廊盡頭最後間房,清歡揭開紗帳,卻見內裏躺著一人,麵如冠玉,眉似遠山,正是葉辰。


    “爹!”清歡立即伏趴到葉辰身上。


    先前她並未有心思細看他人麵上表情,此時見葉辰雖在沉睡,麵上卻是一副舒坦心悅神色。


    轉身見城遙已經滅了香柱,又以食指蘸了幾點瓶中物抹在葉辰眉心,而不似先前那般隨意傾灑。清歡卻見葉辰眉間一片嫣紅,彷如血漬,不由問道:“這瓶子裏的,是什麽?”


    “是幽都城主的血。”


    “啊?”清歡掩嘴,“小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蘭芷穀中,林深樹密,風景清幽,涼風陣陣吹襲而來,夾帶幾許綠葉與草木清香。


    少年們圍坐一塊,卻俱都無意欣賞四野美景,就連枝頭鳥鳴也讓他們覺得分外心煩。


    “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還是這樣毫無頭緒,可怎麽辦啊?”寂流有氣無力地歪靠在樹幹上,眉間俱是愁色。


    自他們從浮雲境中出來,卻也無人對他們解釋為何東皇襄要幻化作映川模樣,隻命他們留守隳國東北蘭芷穀中。


    飲秋風仿佛十分不好意思,說:“要不,你們先回去吧?”


    “哪裏的話。”雲逍將手按在他肩上,“我們隻等此間事畢,與你一同回去。”


    經幾日相處,他們竟是與這蘭芷穀的少主十分投緣。


    “就是,”寂流也坐起身來,“我隻是隨便發發牢騷,可沒真不耐煩的意思,你要這麽說,可就太見外了。”


    飲秋風望著他,目中流露感激。


    自從半年之前他父母狠狠打了一架,然後與穀中弟子交代說要離開一段時日,便再沒有回來。可緊接著穀中弟子卻接二連三失蹤,弄得穀中人心惶惶,隻得將他這位少主召回。然而他回來以後並沒有什麽用,每隔十天半月,山上便會消失一名弟子,房內物品佩劍俱全,旁人也未聽到有任何響動,隻像是忽然從人間蒸發。


    飲秋風勉強穩住眾人不逃離山門,自己卻也慢慢強撐不住。不知他那該死的爹娘跑去了何處。實在堅持不住,隻得於修書一封往師門三神天。


    飲秋風麵色通紅,卻並不隱瞞:“家醜啊家醜……”


    寂流與雲逍並不解其意。


    “我爹娘打架的原因,是因為我爹和一名女弟子私通……”而關於那名女弟子,隻知是他爹新收的徒弟,一眾人等均知之甚少。


    三人正說話,卻見一人沿著山道氣喘籲籲跑近前來,邊跑邊喊:“不好了,少主,又一名弟子不見了——”


    不見的是掌門,也就是飲秋風他爹的親傳弟子——思琪。


    與別不同,思琪是掌門自小領養的孤兒。寂流記得此人,一笑總是露出兩顆虎牙,很對他的胃口。可是現在,這個愛笑的家夥,卻不見了。


    房中佩劍猶在,床褥齊整,卻像是一夜未歸,與別的弟子失蹤時幾無二致。


    寂流卻實在是笑不出來了,如果之前隻是聽飲秋風說來並無什麽太大感觸,可是現在,卻是曾經一起玩笑的朋友,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了。這也是這一個月來他親眼所見的第一次弟子失蹤。他頓覺自己心底仿佛破了一個洞,很多原本溢得滿滿的東西流出去,而冷風則嘩啦啦地直灌進來。


    一夜之間,寂流的下巴長出了青澀的胡茬,整個人仿佛憔悴了不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他直麵生與死,卻感到十分無力。


    而飲秋風,卻明顯要比他更加難過。


    每次有人無故消失,飲秋風都覺得心底有一團火,未燃著別人,卻險要將他自己燎成灰燼。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慘劇不斷發生,卻偏偏無能為力。他甚至痛恨自己,為什麽要拿穀中弟子們的性命開玩笑。命與臉皮,到底孰輕孰重?如果他能早些時候向師門求救,如果他及早遣散了山上弟子,而不必顧及蘭芷穀的數百年基業?可是,一切都為時已晚,思琪已經生死未卜。不,也許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可飲秋風方一有動作,便與一人撞得滿懷,那人顫抖著嗓音,對他說:“少主,掌門、掌門回來了!”


    與飲秋風他爹飲霜寒一同回來的,還有那名女弟子。


    不過此時,飲霜寒的麵上卻十分狼狽,攜了那名女弟子,逃也似的奔進山門,一進門就忙著大呼小叫:“關門,關門,布九天解靈陣!”


    飲秋風卻怒氣衝衝地衝著他爹喊:“你死到哪裏去了?”


    見他爹隻顧自己慌亂,卻對他的話恍若未聞,飲秋風更是義憤填膺,上去重重一拳砸在他爹肩上:“我娘呢?思琪呢?你的那麽多弟子呢?!”


    “滾開,兔崽子!”飲霜寒卻忽然一腳將他飛踹開。飲秋風不防,摔倒在地。他此時方才回過神來,麵前這男人,還是他爹嗎?


    記憶中的爹總是一副清高模樣,他雖也曾嫌棄他爹道貌岸然,但不可否認他爹於丹芷一途確實非常有天分,隻是名利心太重。但無論如何,他爹在人前都是一副君子形容,對他也從不疾言厲色。可是現在,他爹不僅大爆chu口,還不假思索將他踹飛?再細觀他爹模樣,隻感到完全換了個人。不但神色驚惶,手足無措,全不似往日一派高深樣貌,眉間竟還隱隱透出紫氣,彷如魔魅。


    弟子們都有些被嚇到,卻懼於掌門餘威,隻得依言布陣。


    飲秋風猶自跌坐在地,雲逍卻已將他扶起,隻對他輕聲道:“別急,先靜觀其變。”


    飲秋風便隨了他往房後掠去,卻見寂流也在。飲秋風心內稍暖,心知雲逍看似冰冷,寂流看似沒心沒肺,實則二人皆重情誼。


    三人隱於房中,有窗正對山門,正能望見飲霜寒正與一眾弟子在一起折騰,唯獨卻不見那女弟子,許是已不知道躲去何處。卻不知到底是何事讓他們如此驚惶。


    夜色漸黑,明月高懸。飲霜寒越發如臨大敵,不斷向頭頂張望,弄得一眾弟子也自驚疑不定。被掌門狠厲目光一掃,卻又不敢妄動,趕緊結好陣法。


    雲逍忽向飲秋風道:“九天解靈陣,是什麽?”


    飲秋風也是一愣:“是我爹自創的陣法,專門用來對抗,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


    “不錯,也可對人。但多還是對付鬼怪的。”


    寂流望著山間圓月,心內忽一動。


    三人互望一眼,都覺其中隱有關聯,卻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最大的疑惑,還是飲秋風的母親去了哪裏,那麽多的失蹤弟子,又去了哪裏。


    在山門處結陣的諸弟子有些已現出困意,飲霜寒的額上卻已流出涔涔冷汗,衣袍幾乎濕透,夜間清風讓他感覺不到一絲涼爽,反而隻覺陣陣森然。


    一陣喑啞叫聲,飲霜寒頓如驚弓之鳥。而當他發現那不過是一隻烏鴉自他頭頂掠過,冷汗不知道已出了幾身。


    可是,烏鴉?他這如素山向為清修之地,什麽時候有過烏鴉?


    如此,更是忙要弟子們擺好陣仗,生生驚醒了弟子們的瞌睡。


    而該來的,終歸會來。


    漸近子時,山間忽然一片漆黑。金鐵錚然,弟子們都高舉手中長劍,蓄勢以待。飲霜寒望之圓月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掩,就命人擎來火把,複將山門照亮。


    忽而一陣陰風席卷而至,十餘火把一同熄滅。伴隨著女子淒厲的笑聲,諸人皆覺心膽俱寒,就連屋中四人聽來也覺心悸。


    黑暗之中,一物被重重拋擲在地。


    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刻總是特別難熬,眾人皆覺後頸涼氣森森,全身汗毛倒豎,陰風再度吹過,許多人不禁打個寒噤。然而這風也終於一同吹散烏雲,投下白慘的月光。旁人還未來及看清,飲霜寒已經驚呼出口:“小芙!”


    小芙,正是與他私通的女弟子的小名。可是此刻,那名叫小芙的嬌媚姑娘卻已變作一具屍體,頹然倒在地上,了無生氣。映著森然月色,便似一條死魚般屍身腫脹。


    眾人心內發寒,卻見飲霜寒又驚又怒,向著夜空大罵:“你這賤人!”


    方才隻因地上屍體震驚,眾弟子連忙一同向空中看去,果見頭頂不知何時竟幽幽飄著一紅衣女子,映著火光隻見她黑發狂舞,麵目猙獰,不由俱都大驚失色。


    飲霜寒怒喝道:“九天解靈陣!”


    眾弟子聽他號令,長劍齊舞,腳步飛踏,齊向紅衣女子攻去。


    紅衣女子卻隻飛懸半空,狂笑不止,聲音淒厲難聽,令人額上青筋暴跳。見眾人圍攻,卻也並不慌亂,隻如不要命般,任由諸多長劍洞穿身體,隻一抬手,便將眾人盡數推倒在地。


    見無數長劍自她體內直直穿過,卻並無血肉阻隔之感,已有弟子顫聲驚呼:“這是……鬼!”


    卻隻引發女鬼一陣更陰森的笑聲,向著飲霜寒步步逼近,在她身後,赫然憑空出現一排血印。


    見九天解靈陣在她麵前不堪一擊,飲霜寒一邊顫抖後退,一邊下令:“再結天罡連環陣!”


    幾個弟子剛大著膽子自地上起身,女鬼便已伸出利爪掠至他們麵門,將弟子們的脖頸生生擰斷,自腔中飛噴出大捧鮮血,一時山門之前血肉橫飛,再沒有人敢妄動。


    說時遲那時快,隻是瞬息,紅衣女鬼便出手解決完幾個年輕弟子,便複伸手抓向飲霜寒麵門。飲霜寒心中駭極,竟似黏於地上動彈不得,生生受了女鬼一掌,吐出血來。


    女鬼待要再起攻勢,雲逍三人已如電掠出,卻也隻堪堪阻下她片刻,幾個來回下來,雖不至喪命,卻也皆受了重傷。


    女鬼此時神智狂亂,隻欲將飲霜寒撕碎。舉爪便掏向飲霜寒心窩。


    危急時刻,飲秋風忽然以身為盾,擋在飲霜寒麵前。


    勁風襲至,女鬼卻忽於他麵門處收手。


    飲秋風嘔出一口心血,與她兩相對視。女鬼麵上雖皮肉翻卷,然而那雙眼睛……


    飲秋風不禁失聲道:“娘親?!”


    女鬼目中亦透出迷惘,但此種神色卻隻一閃而過,便複出掌將飲秋風掀開,隻舉爪抓向如素麵門,卻是不取他性命誓不罷休。


    雲逍等人俱跌坐在地,傷勢或輕或重,捂住心口,紛紛嘔出血來。見飲霜寒命將休矣,心內焦灼,偏又實在無能為力。


    忽覺天際迅疾掠來幾點光亮,其中一道尤為快速,恰在女鬼扼住飲霜寒咽喉前趕至,將她利爪格開。


    “遙!”


    “葉叔叔!”


    地上眾人頓覺又驚又喜,寂流心神一鬆,竟直直向後倒下。


    “小流!”一聲驚呼,卻是清歡到了。


    城遙也即察看寂流,指尖藍芒迅速凝聚,護住寂流心脈,對清歡道:“沒事,隻是暈過去了。一會就會醒來。”


    清歡點頭,複與城遙察看其餘諸人。


    紅衣女鬼衣衫長發飛張,對葉辰凶惡道:“為何壞我大事!”


    “娘親……”飲秋風聽她聲音嘶啞喑暗,再不似往昔,目中不由流下淚來。


    女鬼卻隻撇頭瞪他一眼,似不認識一般流露一瞬茫然。


    葉辰肅容道:“無論是誰,都沒有輕易奪走他人性命的權利。何況這些弟子根本就是無辜。”


    無論是誰,都沒有輕易奪走他人性命的權利……


    紅衣女鬼麵上忽然現出恍惚的神色,為何這話語,竟覺如此熟悉?


    葉辰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速速離開此地,否則我便打得你魂飛魄散。”


    紅衣女鬼臉上困惑斂去,複又露出猙獰形容,凶惡道:“要戰便戰,閑話少說!”當下便往葉辰攻去。


    葉辰旨在將她拿住而非斃命,紅衣女鬼又甚狡猾,不時以蘭芷穀弟子身軀為肉盾,葉辰便處處掣肘,一時紅白兩影你來我往纏鬥不休。飲秋風欲阻攔卻奈何身受重傷,即使他沒有受傷也根本無從下手。山門之上頓時木石橫飛,草木斷折。


    紅衣女鬼卻忽然頓住。


    “這是……辰劍?”她輕聲言語。


    葉辰以指為劍,瞬間刺破她的眉心,一點殷紅慢慢沁出。紅衣女鬼卻並不還手,隻愣在原地喃喃。葉辰看她凶煞斂去,複現迷茫,便也立即停手道:“我知你本性並非如此凶惡,到底是有何心障逼迫你至此,不如就此放開。”


    紅衣女鬼聞言心緒愈加震動,是誰,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生前的記憶頓如潮水般湧回神海,眉間的刺痛逐漸喚回她的神識,讓她不由對著葉辰低喃:“你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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