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鑼鼓喧天。


    水玲瓏靜靜地坐在轎子裏,雙目低垂,對於耳邊的喧囂置若罔聞。


    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此時她的表情,沒有新嫁娘該有的羞澀或者喜悅。


    眉宇間,反倒有一抹像是準備迎接一場重大戰役的凝重償。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怕什麽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攖。


    “已經到了逍遙王府,請停轎!”


    水玲瓏一怔。


    她微微掀開蓋頭,隔著透明的轎子紗簾,看了看逍遙王府的大門。


    不同於以往來時候看到的,此刻的逍遙王府的大門上,掛滿了紅綢和時令的鮮花,梁柱也重新刷了朱紅的新漆。


    婢女下人來來往往,忙得不亦樂乎。


    周邊,更是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已經到了逍遙王府,請停轎!”


    又聽見一聲喜婆的喊聲。


    水玲瓏正滿腹疑問呢,就聽見旁邊的百姓議論紛紛。


    “逍遙王同一天同時迎娶王妃和側王妃呢。”


    “有那麽好的夫人還不珍惜,居然還要迎娶側王妃!”


    也有女子在為她抱不平呢。


    “水將軍凶悍,逍遙王紈絝,還不是趁著這個時機,迎娶一個自己喜歡的?”


    “也是,女強男弱,日後處處受壓製,逍遙王也可憐啊。”


    ……


    越發說得不像話了,水玲瓏暗笑一聲,自嘲地搖了搖頭。


    也難怪今日逍遙王府是管家福叔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來的,並沒有見到夏侯然。


    當時她還以為夏侯然在玩什麽貓膩子,現在才知道,果然如此。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別說了,逍遙王出來了。”


    水玲瓏抬起眸子,果然看見了一身大紅色喜服的夏侯然,緩緩地從府邸大門裏走了出來。


    那一身喜服的垂感極好。


    夏侯然的腰部束著一條赤金色祥雲圖案的腰帶,腰側還掛著一塊深墨色的玉石。


    他烏墨一般的長發用鑲嵌著珍珠的金冠束起來,更顯得身材頎長高大。


    夏侯然抬眸,看向水玲瓏的轎子。


    隔著紗簾,似乎有感應一般,水玲瓏打了一個激靈,不禁垂下了眸子。


    連日來都沒有和他說過話,此刻,他會不會過來踢轎門呢?


    待水玲瓏再次抬起頭望過去,夏侯然已經轉過眸子,看向另一邊了。


    這邊的喜婆眼見著夏侯然就要走過去那邊,急忙高聲喊道:“恭請王爺踢轎門。”


    水玲瓏不自覺地在衣袖底下握緊了拳頭。


    聖上指婚,明媒正娶,可不能當著東周百姓的麵亂了規矩。


    如果夏侯然做得太過分,屆時,可別希望她嫁過來之後,會時刻對他手下留情。


    “皇侄兒,你的動作倒是快一點啊!這麽大的太陽,皇叔為了討一杯喜酒,站得有點發暈了。”


    原來戰王也來了。


    穿著一身冰藍色的上好絲綢,衣袍下角滾著竹葉花紋的銀繡滾邊,看上去英姿勃勃的。


    眾人一起下跪行禮,叩見戰王。


    他搖搖紙扇,輕笑起來。


    “大夥兒都起身吧,今兒個是逍遙王的大喜日子,不必拘禮。”


    眼見著夏侯然往綠喬的轎子走去,戰王眉頭緊鎖。


    這個侄兒最叛逆,原本還以為會安安分分地大婚。


    沒有想到,他還存著私自迎娶側王妃的心思。


    這一次,如果他先踢了側王妃的轎子,讓水玲瓏以後在王府的生活,如何自處?


    最重要的是,一旦讓這件事成為東周京都百姓的飯後談資,丟的可是皇室的臉麵。


    戰王對著水玲瓏的轎子輕喝一聲。


    “都愣著做什麽?喜婆,還不上來攙扶王爺去踢轎門!耽誤了吉時,你擔當得起嗎?”


    說得好聽點是攙扶,其實就是拖拽。


    暗裏的意思,就是連拖帶拽都要將夏侯然扯過去,先踢水玲瓏的轎門。


    夏侯然內心本來是準備故意找點岔子,好讓水玲瓏過得不怎麽舒坦的,沒有想到九皇叔如此維護她。


    他無比憋屈,可是,又不能拗了九皇叔的意思。


    憤憤地一甩衣袍的前擺,夏侯然邁著沉重的腳步朝著水玲瓏走去。


    喜婆笑成了一朵菊花,喜滋滋地看著。


    夏侯然走到轎子邊上,使勁地踢了一腳轎門。


    水玲瓏覺得轎身猛烈晃動,似乎那股力氣再重一點點,轎子都有翻倒的可能。


    她咬咬牙齒,很想發脾氣。


    轎子外麵的男人沉悶地問:“第一踢,問王妃,能不能孝敬公婆?”


    公爹自然是皇帝,誰敢不孝敬?


    婆婆已經不在了,唯一還有的長輩,就是太後和九皇叔——他們的麵前,她也不敢鬧騰。


    水玲瓏也低聲回話道:“能。”


    夏侯然再次使勁踢著轎門。


    “第二踢,問王妃,能不能團結妯娌?”


    幾個皇子中,暫時隻有太子已經娶了太子妃。


    旁人或許不清楚,她怎麽會不知道太子妃對夏侯然的心思?


    還沒有過門就大剌剌地給她戴了一頂鮮綠的帽子,還讓她團結太子妃。


    實在是讓人滿心窩火。


    竭力壓製住內心的不滿和煩躁,水玲瓏再次回答:“我能的。”


    夏侯然的最後一踢,轎子晃動得更厲害了,似乎將自己滿心的鬱悶都傾瀉在腳尖。


    “第三踢,問王妃,以後夫妻能不能……甜甜蜜蜜?”


    這句話,連夏侯然問出來都覺得便扭。


    水玲瓏啞然失笑:相愛相殺,口蜜腹劍算不算?


    隻要夏侯然井水不犯河水,她才不會主動越界,做出什麽傻事情呢。


    冷笑一聲,水玲瓏還是笑著答道:“太能了。”


    喜婆大著嗓門喊道:“請新娘牽著新娘跨火盆。”


    轎簾被掀開,一隻大繡球被塞到水玲瓏的手中。


    水玲瓏知道,大繡球的另一端,是夏侯然牽著。


    她施施然地起身,彎腰從轎門出來,夏侯然挨得很近,就算隔著蓋頭,都可以感知他伸出手,幫忙她避免磕到轎門。


    一個很微小的細節,或許還是做給大家看的。


    無論如何,水玲瓏的內心還是驀然一暖。


    一顆心還沒有完全被捂熱,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哐當!!”


    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天哪!轎子散架了!”


    不散架才怪!


    剛才她都差點被晃出來,那麽大的力氣,哪裏是踢轎門,分明就是想一次性踹翻轎子!


    夏侯然以為身邊的人會沉不住氣。


    沒有想到的是,水玲瓏無比平靜地站著。


    綠喬那邊的喜婆有點焦急,訥訥地喊了一聲:“王爺。”


    夏侯然走過去,輕輕地踢了三腳轎門,連對話都省了,徑直牽著繡球引著綠喬出來。


    繁複的儀式走完了,新娘被送入房間。


    水玲瓏自然是東邊的廂房,而綠喬被送入西麵的廂房裏。


    在布置得喜氣洋洋的新房裏,身穿大紅錦袍、鳳冠霞帔的新嫁娘水玲瓏,安靜地坐在喜床上。


    “好了,你們不必守著我,大家都累了,出去吃點東西吧。”


    聽到喜婆與婢女走出房門的聲音,她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有外人,她一把揭開繡有龍鳳呈祥的紅蓋頭,隨手扔到一邊。


    大紅喜燭跳躍著火光,映照出她清雅秀美、櫻唇皓齒的小臉。


    回到京都有一個月了,減少了日曬雨淋,連肌膚都白了許多。


    喜房內,並沒有過多裝飾。


    擺設除了大床、桌椅和衣櫃,再無其他。


    感覺到房間內有點悶熱,水玲瓏緩步走向窗戶,支起了窗架。


    這是南邊的窗戶,正對著一片荷塘,風景怡人。


    恰時,窗外吹進一陣夜風,輕輕柔柔地撫摸著人的麵頰。


    水玲瓏輕抿櫻唇,將手伸出窗外,感受著微風的洗禮。


    一股荷葉的清香夾雜在風中,沁人心脾,她驚奇地發現,小荷已經有尖尖角了呢。


    吹了吹風,原本鬱悶的心情好了許多。


    依稀可以聽見前廳的喧囂聲,猜拳的、幹杯的、恭喜的,聲聲雜亂。


    大清早就起來化妝,肚子餓得癟癟的,此刻咕嚕咕嚕直叫喚。


    水玲瓏不想下人看見她支開了窗架,又輕輕地關好窗子,回到房間裏。


    小幾上放置的茶點和酒是不能動的,必須等著新郎回房間一起享用。


    水玲瓏轉過頭,看見滿床的紅棗、桂圓和花生,內心暗喜。


    她毫不客氣地抓了一把,大咧咧地坐到木桌邊開始吃。


    吃完食物,覺得有點不舒服,水玲瓏又站起身來,一邊揉著小腹,一邊在房間裏走著。


    房間裏,確實是稍微裝飾了一番,至少貼滿了鮮紅的喜字。


    左看看、右看看,也沒有什麽特別新奇的東西。


    座椅研究完了,隻剩下大床可看。


    水玲瓏的視線又集中在大床上,細細地看,試圖找出什麽蛛絲馬跡。


    喜被被疊成長條形,放在床的內側。


    床的另外半邊則露出鬆木的木板,連紅色的床單都沒有。


    床架的一個支腳雕著花紋,水玲瓏看不懂。


    她就伸出食指,用指腹沿著花飾細細地描繪著。


    也不知道是觸動了哪裏的機關。


    隻聽得“嘩啦”一聲響動,那半邊鬆木板霎時被收進喜被下方,露出黑沉沉的一個大洞口。


    夏侯然的床下,居然是一間地下室?


    水玲瓏按住自己的心口,連呼吸都小心地收緊了。


    她探頭望去,有著幾級台階。


    將耳朵附在床沿邊仔細地聽,靜悄悄的,什麽聲響都沒有。


    一顆心激烈地跳動著。


    水玲瓏自然也知道,知曉夏侯然的太多秘密,並不是什麽好事情。


    如果再讓他知道,她已經看見他臥室裏的暗道,非殺人滅口不可!


    握了握拳,水玲瓏決定當自己沒有看見過這個洞口。


    她伸出手,沿著花紋,反方向地描繪著。


    果不其然,又是“嘩啦”一聲,木板再次合攏來,好像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水玲瓏沿著木板的邊沿摸去,光滑平整,哪裏還有什麽機關?


    她顫抖著蓋好自己的紅蓋頭,揣揣不安地坐在新娘該坐的座位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廳的喧囂聲越來越近。


    “四哥,我們都要鬧洞房呢。”


    “就是,四弟你早點進去,我們兄弟幾個在牆腳聽聽就行了。”


    眾人哄笑,太子的聲音越發顯得戲謔。


    “喝醉了……太子哥,一起去下盤棋,醒醒酒,如何?”


    夏侯然和太子你拉我扯地走著。


    戰王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哎,扶好了,看樣子醉得不輕。本來是老四大喜的日子,你們非得將他灌醉,這下好了,還怎麽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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