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嘴荒唐言!”


    水玲瓏憤憤地低斥,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卻不小心按到了一個熱乎乎的地方。


    不用去看就知道按住哪裏了,因為夏侯然已經“哼唧”了一聲。


    她移開手掌,正要按住車廂的其他位置站起身來,馬車好像有眼睛一般,劇烈地晃動起來。


    車廂裏的兩個人,本來就沒有坐好,此刻,更像是竹筒裏的兩粒豆子一般,搖來晃去的償。


    一直想著分開一些的兩個人,反而顯得更加親昵一些了。


    水玲瓏正要問夏侯然是不是故意的,車夫的聲音隔著錦簾響了起來攖。


    “王爺,您請坐好,這段路的旁邊正在挖溝渠呢,很多石塊和雜物,所以有點顛撲。”


    夏侯然以低沉的男聲說道:“無礙,你安心駕車就是,盡量保持平穩。”


    聲音平常,一點都聽不出什麽問題來,仿佛他一個人在車廂內,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水玲瓏滿心都是難受。


    其實說起來,自從大牢裏一別,她和夏侯然真是有段時日沒有見過麵了。


    現在這麽近距離地看著他,卻看見他青色的胡茬冒出下巴,黑暈的眼圈掃過眼袋,整個人雖然是醒著的,還是透出一股疲憊感。


    他怎麽會露出這樣的樣子呢?


    記憶中的夏侯然,一直都是意氣風發,龍章鳳姿的君子模樣啊。


    也對,家裏的小嬌妻年富力強,明眸善睞,讓他休息不好的時候也會這樣。


    想到這裏,水玲瓏的內心一陣酸澀,朱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不要咬著嘴唇。”


    “啊?”


    水玲瓏回過神來,嘴唇微微張開,還沒有來得及問出更多,就被另外兩片溫熱的嘴唇攫住了。


    唔……


    好半天,夏侯然才有點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混蛋!”


    行走著的馬車上,溫暖舒適。


    水玲瓏自知不是對手,隻能懊惱地罵著,等待最好的時機逃離。


    不想再說話,隻是默默地靠著夏侯然,有點僵硬地躲在他的懷抱之中,側耳傾聽急促的馬蹄聲。


    車軸飛快轉著,將她一寸寸,帶入曾經走過的地方。


    水玲瓏的內心好像鳳凰滴淚,一滴一滴,無聲地落入車廂的軟墊上,沒入她的衣襟之中,消失不見。


    原來,這個世間的情情愛愛,都敵不過時光。


    而且,敵不過名利和權勢,敵不過生離和死別。


    “為什麽要離開?”


    “夏公子,你真是好笑,我說過,你認錯人了,怎麽還這麽執迷不悟。”


    “玲瓏,你身上那幾個位置有痣,我都一清二楚。現在車廂裏又沒有外人,你可以不必這麽咄咄逼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


    沉默了一陣。


    “回府去,好不好?”


    夏侯然的聲音裏幾近帶著哀求了,他的態度軟化了許多。


    “不去。”


    水玲瓏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那個好像吃人的地方,還傻傻地回去,不是傻瓜嗎?


    再說了,府邸還有綠喬呢,相看兩厭的。


    “要怎麽樣才能答應我呢?”


    “遣散妾侍,弱水三千,隻飲一瓢,你可以做到嗎?”


    這個條件實在過於苛刻,沒有哪個男子可以做到。


    看見夏侯然沉默不語,水玲瓏在內心冷笑一聲。


    “綠喬於我有恩,我答應過……”


    水玲瓏抬起手,緩緩地搖了搖,說道:“不必和我解釋那麽多,我不想聽,做不到這一點,就別說那麽多。”


    既然要一起走下去,連誠意都拿不出來。


    真心的話,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和另外幾個女子分享自己的相公,更何況,自己的相公還更愛妾室一些。


    那些如鯁在喉的情感,又怎麽會讓人真正地開心起來呢?


    逍遙王府,那個金碧輝煌的地方,原本水玲瓏以為會是自己此生的家園,不曾想,那麽快就變成了海市蜃樓。


    哪裏還有昔日的逍遙王府?


    夏侯然,還有水玲瓏,都回不去了。


    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夏侯然並不知道水玲瓏內心所想,以為她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思考自己的情感問題。


    再說了,等相處的時間久了,水玲瓏自然會知道他對綠喬真是發乎情止乎禮,並沒有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來。


    日後,等找到了合適的男子,他一定會將綠喬交托出去,但是,現在還不行。


    所以,夏侯然也不繼續追問下去,隻是柔情似水地摟著水玲瓏,深深地嗅著她發間的馨香氣息。


    車輪在路上飛一般滾動,車廂裏的兩個人,相顧無言。


    水玲瓏胡思亂想著,車簾外響起了車夫的聲音。


    “王爺,前麵有人攔路,說要見王爺一麵。”


    “嗯,且將馬車暫停一下。”


    夏侯然將錦簾掀開一半,探頭出來看了看。


    水玲瓏在另一邊,正好有著視線盲區,並不會被外麵的人看見。


    馬車麵前站著一個粗布打扮的高大男子,穿著寬大的披風,遮住自己的頭部和麵部,讓人看得並不真切。


    因為弓著身子,說話比較客氣,車夫這才回稟了夏侯然。


    看見馬車已經停了下來,站著的男子掀開披風,抬起眸子,露出和夏侯然有幾分相似的麵孔來。


    其實,早在夏侯然掀開錦簾,一掃眼就知道是誰了。


    因為,放眼全東周,還沒有哪個男子能夠比得過太子燒包,即便外衣穿著墨色,紫金色的衣領還是出賣了他。


    帶著一絲戲謔,夏侯然故作驚訝地問道:“喲!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太子啊。”


    太子夏侯影的眸子裏掃過幾分厭惡。


    但是很快,他又恢複了以往的輕浮笑意,嬉皮笑臉地望過來。


    “老遠就看見四弟的馬車了,正好途中走得有些累了,想四弟帶一程。”


    夏侯然沉下臉,反問道:“太子的馬車呢?”


    “還不是和英娘鬥氣!本來是想著帶英娘出來散散心的,路上說笑著,說起某件事情來,兩個人意見不一致,接過,這個婆娘,本太子說她幾句,就氣得駕著馬車跑了,也不管這裏是不是郊野,更不關心本太子能不能找到別的馬車。”


    太子的語速很慢,故意這麽說著,想看看夏侯然的反應。


    結果,夏侯然還是一張麵癱臉,什麽表情和答複都沒有給他。


    “駕車。”


    聽見這一聲命令,不光是太子愣住了,連車夫、甚至是水玲瓏都愣住了。


    夏侯然的意思是立即駕車離開,不搭太子一程吧?


    難得太子已經委曲求全到這個份上了,還拽著幾分兄弟感情在,沒有想到,夏侯然壓根都沒有將太子放在眼裏,更忽視太子的可憐境地。


    太子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慢著,四弟這是落井下石的意思了?”


    夏侯然漠然地看了太子一眼,回答道:“抱歉!本王病發,身子非常不適,而且,車廂裏都是草藥,擔心太子聞不得這種刺激的氣息而傷了龍體,故而……還望太子耐心等候一番,定然會有馬車經過。又或者,待本王回府之後,立即通知太子府派車來接太子回去。”


    “你……”


    太子氣得咬牙切齒,幾乎都要說不出話來了。


    頓了頓,太子順了順氣息,帶著一絲猙獰的表情說:“四弟這麽冷漠絕情,也難怪會對四弟媳那麽,可憐了那麽一個英姿颯爽的麗人兒。”


    “住口!”


    夏侯然爆喝一聲,試圖阻止太子繼續這個話題。


    終於找到弱點了不是嗎?


    難得看見夏侯然這麽氣急敗壞的表情,太子自然不會放回一切可以反諷的機會。


    “四弟又何必不讓人提及呢?當初四弟媳完全可以從屠刀下救下,那一切,還不都是四弟的一念之差?如今,仍舊是四弟的一念之差,難道,四弟真的忍心將本太子丟在這裏嗎?”


    “她是她,太子是太子,事情不一樣,又何必混為一談?”


    “哪裏不一樣了?同樣是你的親人,同樣是在受難的時刻,同樣是有被救的希望卻被忽視,同樣……”


    太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聲吼叫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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