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柯林斯先生隻能算得上是一位紳士。在當初他若是順順利利拿走現在貝內特先生手裏的財產,那麽他就會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了。雖然財產地位與一個人的道德教養沒有必然的聯係,盡管高門大戶常常有意無意的冒犯別人的自尊心,不過這中間還有一個極其簡單的事實。對於同一份遺產有某種權利的兩個人來說,繼承人的涵養通常要比不能繼承的那個人要好得多。一個人一旦有了一定的財產,常常變得寬宏大量,不去計較一些瑣事。而與財富失之交臂的人,會變得多麽荒唐無理,也是可想而知的。


    貝內特先生擁有的那份財產曆經多代的繼承,這中間也換過不少姓氏的繼承人了。這份財產原是一大塊土地的一份,分割之後帶著某種繼承者應盡義務傳到了貝內特先生和柯林斯先生共同的先祖那裏。這中間有點波折,大家都說不清了。總之柯林斯先生認為從他那一代開始,就應該由他家繼承財產的。可是限嗣繼承法不是那麽認為的,不管怎麽能言善辯,柯林斯先生始終拗不過法律,隻好把全部的不滿都發泄到奪走他財產的那個混蛋身上去。


    兩人的年紀差不多,小時候還算有一份情誼在,同一條溪水裏釣過魚,騎過同一匹母馬生的小馬駒。可這些早就叫萬惡的遺產消耗殆盡了。他們周圍的人都知道遺產的事情,也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柯林斯先生不僅談到這件事就要開口罵人,後來表麵的功夫也懶得做,當著別人的麵照樣大罵。貝內特先生與其說是忍讓倒不如說實在是懶得和這樣一個人計較,於是盡量躲著他。


    柯林斯先生較貝內特先生早結婚,婚後不久就有了兒子。從兒子出生開始,他就開始關注貝內特先生的個人生活。十幾年前,貝內特先生三十多歲了還沒有結婚,讓柯林斯先生心裏存著一份暗喜。後來沒成想,繼承人去了財產所在地居住了三個多月,馬上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又叫他氣的大罵人家“輕浮好色”。


    好事往往一波三折。每次從赫特福特郡來的客人那邊打聽到貝內特夫人懷孕的消息,都讓柯林斯心驚肉跳;每次等到孩子出生發現是個女孩,他又幸災樂禍。於是每次都情真意切的寫一封恭賀的長信,恭喜貝內特先生喜得千金。這樣信每隔兩三年就要充滿熱情地寫上一封,以至於到了後麵恭喜的詞用完了,從瑪麗到莉迪亞的信,就改為充滿熱情地謄寫一遍。


    至於最近的那封信時隔六年之久,柯林斯先生寫出了十成功力,向貝內特先生報告了這樣一個喜訊:他的兒子小柯林斯先生已經成年了,現在正式成為那宗財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貝內特先生實在想不到那個人能無聊成這個樣子,也真心瞧不起他。他的信看都不要看,一封都沒有回。


    柯林斯先生的信惹得他生氣,除了那位先生實在不講理窮極無聊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這封不著調的信再一次無情的提醒了他一個顯而易見不容回避的事實。他沒有兒子繼承家業,假若不幸他哪天死了,孤兒寡母將無枝可依。


    再加上原本總以為會生一個兒子,沒有理由考慮儲蓄的事情,他天性又懶得管女人們的事情。所以也就由得妻子女兒在衣服帽子外出上隨便的花錢,養成了一家人個個花錢不猶豫的習慣。而且貝內特先生對妻子在某種程度上缺乏責任感,對女兒們的照管也不周全,因此心裏總是存有一份愧疚。於是也盡量滿足妻女的生活要求,鮮少去限製她們。拿蘇想要安排瑪麗學這學那的計劃來說,隻要你說得上理由,做父親的幾乎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事情到了這一步,在想要節約些進項為將來打算,顯然已是不大可能。為了讓將來好過一點點,節省個幾百磅,而讓妻女們現在就生活得局促。貝內特先生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這麽做。


    他的第三個女兒才十歲,她下麵還有兩個更小的。可簡都已經快十四了,這麽算起來,時間真是過得飛快,五個女兒們離長大成人似乎也不算太遠了。她們以後會麵對一個很尷尬的境地:享受慣了現在這種生活條件,但是最終卻隻有一筆年息五裏的微薄的遺產可以繼承。下麵三個倒還好些,貝內特先生有時候會覺得一千英鎊已經配得起這三姐妹,合乎她們的長相性情還有頭腦。可是對於兩個大的女兒,這樣一點錢隻好迫使她們憑借外貌和頭腦去爭取未來的生活,雖然她們已經展現出擁有這樣的條件的跡象。但是貝內特先生寧願她們和妹妹們一樣,不要運用這樣的條件。光憑美貌和頭腦,是不一定會得到幸福的婚姻的。貝內特先生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貝內特先生一開始的確憤怒難當,可是沒過多久就全部轉換為對女兒們未來的憂慮了。他甚至覺得也許明天瑪麗就沒辦法學習繪畫了,而麗萃最喜歡的那架鋼琴會被那家沒有什麽品味的人家處理掉。


    可是這些怎麽能對著孩子講出來?


    他是個父親,怎麽可以讓孩子跟著憂愁。


    他隻好用嚴厲的語氣對著女兒說:“別瞎猜。”然後就因為思索今後可行的對策而一語不發了。


    披著瑪麗皮的蘇看貝內特先生聽到自己提起財產的事情,突然就這麽沉默下來,確定自己猜對了路子。對於這宗財產未來的安排,她雖然覺得這真是夏洛特的幸運,貝內特小姐們的不幸,但是說到底,她並不是很在意。既然浪博恩一家將來注定會出一位賓利夫人和一位達西夫人,那麽姐妹們將來的生活實在不用擔心。可是這些她又不可能老老實實的說出來。於是她打定主意不繼續去接這個話題。好讓沉默早點過去,讓貝內特先生早日步入那種死了心,過一日算一日的狀態。


    她貼近貝內特先生,重新把手放進瑪麗父親溫暖的手心裏。


    “爸爸?”


    “恩?”貝內特先生恍惚的回答了一句。


    “我快遲到了。”趕快舉起書證明一下,“伍德夫人家的讀經會。”


    做父親的馬上反應過來,握緊女兒的手,加快步伐走了起來。


    這邊看似風平浪靜了。但是瑪麗那邊卻被激起了好奇心。


    “地產是怎麽回事?”瑪麗見父親和蘇都不願意深談這個話題,於是聞起來也有些底氣不足。


    蘇想了想,對於這樣的自身條件,貝內特家的女孩子能早點心裏有數也不是壞事,像貝內特夫婦這樣平時不提,也盡量消除這個問題的影響,這些做法隻會叫女兒們變得不切實際,看不清和自己有關的事實。漠視自身存在的問題,而把別人的利益行為看得太接近道德。於是她想了想,反問:“你父親有沒有和你們提過家裏的進項和開支?”


    “提這個幹嘛?好像是說過吧。我記不太清楚了。有一天晚上,大家坐在那兒聊天的時候,簡給大家念故事的時候,爸爸好像說過的事情。‘算起來我們家也是古時候的騎士家庭,’他這麽說的,‘領主將領地和保衛領地的責任一同交付給我們家的祖先。’那時候大家聽說爸爸可能是個騎士,都好奇極了。所以爭著要他講的更多些……”


    “能不能總結一下?”蘇用聖經按了按額角。


    “爸爸給我們講了騎士的故事,中間好像提到了,騎士的後代如果不能出個男丁履行守護領土的責任,那麽這個權利和責任就要轉交給別人。所以爸爸說以後還要給我們添一個小弟弟,好保護這麽多如花似玉的姐姐。”


    “那一定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吧。”


    “好像是媽媽懷著莉迪亞的時候。”


    貝內特先生果然是個堅韌樂觀的人。隻是命運對於這種人折騰的往往更加厲害些。


    “既然你的莉迪亞最後隻是一個小妹妹,”蘇歎了口氣,“那麽就像故事裏說的那樣,你們家沒辦法保住那幢房子和舒適的生活了。”


    “恩?”


    “你的父親遭遇到什麽不幸之後,你家的房子還有日常開銷的那些錢全部都要歸別人。那些按照季節送進屋子裏的時鮮水果,還有雞肉,鴨肉,鹿肉,熏肉,火腿,什麽肉什麽吃的都不會送進你家的廚房了。對了那也不會是你家的廚房。希爾可能會被攆走,也可能開開心心的去服侍新的主人。”


    蘇用一種不怎麽正經的口吻說道,旨在嚇唬一下瑪麗,好讓她對這個事實印象更深刻些。


    “那我們要怎麽辦?”


    “可行的辦法有兩個。一是好好鑽研醫術。”蘇故意停頓了下。


    瑪麗果然如她預料的那般傻傻的接話:“為什麽鑽研醫術?”


    蘇惡意的笑笑。


    “好讓你父親大展雄風,再和你母親生一個小弟弟啊。”


    “……請你說第二個辦法。”


    “在那樁不幸發生之前,你們五姐妹之中至少得有一個人攀上一門好親事,將來可以提拔一下剩餘的幾個,也可以給姐妹們做些經濟上的援助。”


    瑪麗好像被這兩個辦法嚇到了,半天沒有說話。蘇也吃不準她一個人在角落裏盤算些什麽。後來她好像算清楚了,這才用一種充滿感激的聲音說道:“……所以你才要為了我們去爭取達西先生?”


    “哎?”


    瑪麗的表現出乎蘇的預料,蘇不免覺得是不是有什麽地方讓這個孩子誤會了。


    “你聽說有這麽一個有錢的達西先生,盡管自己都還沒有認識他,卻肯為了我們去爭取這樣一個見都沒有見過的人的歡心。你都不能肯定自己會喜歡他,卻要自己忍受十年的計劃。你這都是為了我才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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